第五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
他回到了城里。
這座城市一如既往，不會因為某個人悲喜而改變，它只會按照它的規(guī)律運行下去。這里的人們寄生在這座鋼鐵森林里一代又一代，給它更換零部件，更改些律法和口號。謊言被當作真理，紙醉金迷間早已忘了獨立思考。這是上面所喜聞樂見的。
今天下起了雨。
時至深秋?？蔹S樹葉伴隨著陣陣秋風(fēng)沙沙落下，被雨水打濕。草地也不再翠綠而變成了淡黃色，這景致如同一副泛黃褪色的國畫有種凄涼桑蒼感。
他站在家門口，有些失望的看著天空。這雨多半不會停了。遠處的山頂霧氣騰騰，他想起了老師教給他的一句諺語?！坝杏晟缴w帽，無雨山?jīng)]腰”
山腰上一片綠色。那是四季常青的毛竹林，現(xiàn)在肉眼都能看到。這里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被群山環(huán)繞氣候溫潤多雨。山里的毛竹喜歡這樣的氣候，以至于春天一到山那邊的人們會上山采竹筍。因為太多了，不采的話太密了竹子就長不大了就賣不出去了。那片竹海養(yǎng)活著山腳下的幾個村莊。
采好的竹筍會被送進政府開的加工進行深加工，做成開袋即食的小筍片?；蛘邥癯晒S干賣到臨近的一個城市，做成火鍋材料，也會賣到沿海地區(qū)，那里的人們喜歡拿它煲湯。
他很喜歡吃那種開袋即食的小筍片，辣辣的很好吃。但他很久都沒有吃過了。有多久呢？大概是要吃小紅小藍它們的那一天吧。大概是他頭發(fā)掉光的那天吧。
“你在這干嘛呀？下雨了天涼，小心感冒了”
媽媽拿著外套給他披上。
山里的氣溫比外面的要低上幾度，即使這是城里。外面的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穿短袖，而這里卻已經(jīng)感到一陣陣涼意了。
他低著頭有些難過:“媽，下雨了，星星們都躲雨去了，不出來了”
媽媽走到他身旁摟住他肩膀安慰道:“等雨停了它們就會出來的，走要吃飯了”
說著媽媽帶他進屋，把門關(guān)上。
吃飯過程中，他把碗里的苦瓜炒蛋里的苦瓜一一片一片的往外挑。他不喜歡吃苦味的東西，但媽媽總是給他夾很多。他有些煩。
“媽，我們要加快造船進度了”
媽媽聽到后一愣，把嘴里的飯咽下后問道:“為什么呀？”
他回道:“我們太慢了……”
他最近覺得越來越虛弱，以前能輕松搬起的木板現(xiàn)在要很用力才能搬動。頭疼胸悶的時間越來越久，有時甚至?xí)矍耙魂嚢l(fā)黑，耳朵嗡嗡響。他沒有跟媽媽說，恐怕時間不多了。他知道的。
“因為我想早點帶你去劃船”
媽媽笑著道:“好，到時候你是船長”
他重重的點點頭:“嗯！”
……
深秋里的一片楓葉從樹上掉落，隨之被風(fēng)吹起飄向遠方。楓樹望著那片葉子，隨風(fēng)飄零連與它道別的時間都留不下。
有些人說了再聊卻永遠不會再聯(lián)絡(luò)。有些人說了再見卻沒有再見。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發(fā)生什么。
早晨一片薄霧籠罩，這座山城看著有些夢幻。秋風(fēng)蕭瑟，路人紛紛穿起長袖，只有那些愛美的小姐姐們依然露著大腿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不怕冷。
他穿著白色的外套。
拿著鉛筆趴在桌子上給同學(xué)錄上的同學(xué)寫信。每個同學(xué)都有一封，他寫的很認真。媽媽在旁邊坐著給他寫完的信封口。這個時代誰會寫信？一部手機就行了啊。但他沒有手機，他的同學(xué)應(yīng)該也沒有。
大人們的通訊方式在他看來很奇怪，明明好友一堆但卻一年到頭也不見有幾個在聊。就算找你聊也是為了借錢。明明加的群有好幾十個，但也是寂靜無聲。什么時候我們連吹牛灌水的時間都沒有了？
在沒有經(jīng)歷過紙質(zhì)信件的時代的人不知道。那時收到一封朋友寄過來的信是有多開心，從前很慢，一封信寄出去要等上十幾天甚至幾個月才能收到，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王小琴。怎么樣？收到我的信是不是很驚喜？我跟你說哦，我造了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媽媽說我是船長。是不是想過來坐？不行啦，你太胖了一上去就沉了。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是不是還在書桌抽屜里藏零食啊？記得別吃太多糖，你看看你的牙齒。記得藏好點別又被王昊偷吃了。好啦，就這樣啦，我還有很多很多信要寫呢”
他畫上句號后把信紙塞進信封，放在媽媽面前。媽媽拿起來用漿糊封好，她站起來對著他說:“休息一下吧，不要太累”
他抬頭對著媽媽笑了下，這笑容很僵硬。
媽媽知道，他又頭疼了。后腦很悶，眉心又一跳一跳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媽媽走過去幫他揉揉眉心，很用力到指頭發(fā)白。他才感覺好了點。他現(xiàn)在不能說話，一說就會吐出來，胃里的翻騰只能強忍著。
媽媽俯身抱起他，走進臥室把他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手揉著他的眉心很久很久，他終于睡著了。
這個年輕的母親終于忍不住淚水決堤而下。她輕輕的蓋好被子，輕輕的關(guān)上門。走到陽臺上拿出手機。
“媽，怎么辦？……我連他都留不住……”
這個母親在這天清晨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