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藍(lán)色的風(fēng)信子再一次開花的時候,薇爾莉特從北方歸來了。在這進(jìn)行了超長委托的一個月里,郵局的幾位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如坐針氈。當(dāng)少女拖著略顯疲憊的雙腿跨進(jìn)郵局那典雅的大門時,愛麗絲就像是十年沒見一樣「呼」地飛到了她的身上——
「薇爾莉特!可想死我們啦!怎么樣?貴族禮儀什么的,一定非常麻煩吧!你有沒有無聊啊!想我們嗎?貝內(nèi)迪克特那份衣服你收到了不是……」
她的嘴就像連珠炮一樣,突突突冒出了一大串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弄得薇爾莉特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把兩臂伸展開,生怕愛麗絲突然的什么動作撞到那兩條堅硬的鋼鐵上。金發(fā)少女低頭看著自己的伙伴,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從哪說起。
「額……工作確實一切順利……」
「哈?難不成女校還有什么別的?難不成是你……」
「愛麗絲!別鬧了,讓薇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看你,掛在人家身上,和考拉一樣!你就是這樣欺負(fù)一個出差一個月的人嗎?」
聽到嘉德麗雅的責(zé)備,愛麗絲先是一愣,隨后賭氣似的嘟起了嘴,松開了抱著薇爾莉特的胳膊。
「嘛……好久不見,太激動了啦……」
「薇,你先好好休息,洗個澡,有什么事等過會兒再說吧?!辜蔚蔓愌艤厝岬匦π?,扶上了薇爾莉特的肩膀。
「哦……」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應(yīng)了一聲,接著就被對方硬推著上樓去了。
晌午的陽光明亮而又溫暖,靜靜地投在小房間的書桌上。薇爾莉特坐在床邊,濕漉漉的頭發(fā)柔順地垂著,等待著微風(fēng)自然吹干。她從箱子里拿出那封小心疊好的信,望著它出神。
記得那天,伊莎貝拉躊躇良久,就說了這么幾個字。自己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是那種深切的羈絆和感情,似乎就藏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中。自己一定要把這封信送到,送到那個叫「泰勒」的孩子手里。這個泰勒,應(yīng)該也還在等著姐姐的信吧……就像我等著少?!?p> 想到這里,薇爾莉特不禁搖了搖頭,想把這種感情從腦海里揮散出去。既然他至今杳無音訊,自己每天獨(dú)自悲傷,對誰都不好。與其這樣,帶著他的溫柔,帶著對他的思念,將這種幸福傳遞給其他人,才是更好的吧……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自己那塊翡翠胸針,眨了眨眼,躺倒在床上。她感覺到頭發(fā)不再是冰涼而沉重的了,便又悄悄坐起來,用紅頭繩簡單扎起一個馬尾,拿著信出去了。
走在通往霍金斯辦公室的過道上,她想了很多。自己該怎么拜托社長送一個完全沒有寫地址的、沒有頭緒的信?又怎么在那么多小孩里準(zhǔn)確的找到泰勒?況且,這畢竟是屬于職責(zé)范圍以外的事……
她正這樣想著,一聲悠揚(yáng)的口哨突然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
「呦呵,這不是薇爾莉特嗎?你那身衣服可是社長幫你挑的喲~順便說一句,那小卡片畫得好嗎?你哥我的手藝……」
「貝內(nèi)迪克特,我沒看出您的畫里有什么技巧?!?p> 聽到這個,金發(fā)小哥撓著頭,隨后賭氣似的把臉別到了一邊——
「哎呦……別那么掃興嘛……我是放心不下才騎著摩托親自給你送過去的,別不知好歹啊……」
「是……」
薇爾莉特靜靜地看著眼前小伙子的傲嬌表情,心里卻悄悄起了些使壞的心思。
「謝謝你的關(guān)心,雖然沒看懂畫,但是上面的字看明白了……」
「什么啊!過分了哎!怎么說畫的還是蠻形象的啊!」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p> 「唉你這樣冷冰冰的,真的很討人嫌哦!你再這樣的話,我可就不搭理你了哦。」
「但是,貝內(nèi)迪克特不是把我當(dāng)親妹妹似的看待么……不搭理我的話,不管怎樣都不太可能吧……」
「唉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話說……那種話……我對你說過嗎?」
「那次你帶我出去委托的時候突然發(fā)燒,說胡話,把你架回來的時候你摟著我脖子說的?!?p> 小哥的臉突然變得通紅。他暗叫不妙,如果自己在這種時候說漏嘴的話,鬼知道會說出什么事來。
「我我我,我還說什么了?」
「說自己當(dāng)年馬上就要失憶的時候,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了一艘船上,然后自己留了下來。你還說如果你妹妹長大了,就應(yīng)該是我現(xiàn)在的樣子?!?p> 「我把這些都給你說了?」
他捂著臉,五官痛苦的扭曲著。
「你還說,你的妹妹當(dāng)時戴著一束黑色的發(fā)帶……對么……」
「這些的話……你可別給別人說啊……」
「是,不會的?!?p> 「反正我是把你當(dāng)妹妹看的。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關(guān)心你什么的,不是應(yīng)該的嘛……」
「那可真是,承蒙關(guān)照了……」
「嘛,無所謂的,只要你能快快樂樂的,我就很開心了。今天還一堆活呢,走啦!」
「嗯,拜拜?!?p> 看著貝內(nèi)迪克特小跑著遠(yuǎn)去的背影,薇爾莉特咬緊了嘴唇。
真的是、家人么……她這樣想著,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被人關(guān)心著,就是家的感覺么……
那和少校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被關(guān)心著……
唉,又想起他來了喏……
思緒雜亂著,她悄悄推開了社長辦公室的木門。
「呦,薇爾莉特醬,回來的比我想象的要早呢……話說,一切都順利么?」
「非常順利,社長……只是……」
「只是怎么了?」
「有一個事情……還得拜托您……」
薇爾莉特猶豫著,把那封信掏了出來,放到了霍金斯的桌子上。
霍金斯掃了一眼信封上那一片空白,眉頭微微一挑:
「沒有地址?」
「社長,泰勒小姐是伊莎貝拉的妹妹,后來在伊莎貝拉被領(lǐng)回約克家時,被迫分別了。因此,很想念這個妹妹,就托我寫了這一封信……可是……她也不知道妹妹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在一個孤兒院里……」
「行吧……我正好在孤兒院有點(diǎn)人脈,找找看吧……」
「但社長,我們?yōu)槭裁床恢苯尤柤s克大人呢?」
「那人巴不得讓這孩子消失,才好不和他們家扯上關(guān)系。他們怎么會說實話呢……」
…………
初夏的風(fēng)吹過了樸素的窗欞,夕陽的余輝掃清了小屋的陰暗。薇爾莉特靜靜地坐在窗前,紅霞一般顏色的光在她金色的發(fā)梢邊縈繞著。雪白的打底裙被陽光染成了麥子一般的黃,沖走了這寧靜傍晚的最后一絲浮躁??删驮谶@放眼皆是溫暖的天地間,那雙淡藍(lán)色的眼眸卻凝固著,懸著目光在遙遠(yuǎn)的天際線上。
她在發(fā)呆。
白天的時候,迪特福利特上校來了一趟。他說,他當(dāng)年撿到薇爾莉特的那艘船馬上就要退役了,就在北方港口停著。他希望薇爾莉特能跟他回去一趟,順帶回老宅子一起收拾一下少校的物什。他還說,這么久過去了,是時候該忘記一些事了。雖然最后一句話讓她看來仿佛是最后的告別一樣,但是,一想到能再見到少校的遺物,她也還是答應(yīng)了。
但是現(xiàn)在,她有點(diǎn)后悔了。且不說自己這兩天的工作,單就是回去給少校上墳這一件事,就讓她感到窒息。是的,她一直堅定地認(rèn)為,少校還活著,而且就在自己身邊。對于一個自己一直認(rèn)為還存在的人,她不敢去看那個衣冠冢。她怕改變,變得動搖,變得失去希望。但是歸根結(jié)底,她就是怕自己相信,那個曾作為她的路標(biāo)、她的唯一、她的一切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她還害怕自己突然知道,在終于會表達(dá)這些他曾希望她理解的東西后,他卻再也聽不見了。她更害怕,那個把全部的愛都獻(xiàn)給只懂戰(zhàn)爭的自己的男人,已經(jīng)帶著絕望走向了生命的終點(diǎn)。
如果那樣的話,自己也沒必要再活下去了。
她再一次,將手不由自主地敷在那塊翠綠翠綠的胸針上。
多想讓他知道……
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將她從無盡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輕輕地走到門口,拉開一條門縫。
「社長?」
「泰勒已經(jīng)找到了。等明天一早,我就讓人把那信給她送去?!?p> 「我去送信。」
「你最好還是休息一下吧,薇爾莉特醬……」
霍金斯把手插進(jìn)了褲兜里,表情有些僵硬,
「再說……你不是還要和迪特福利特去北邊么……好好想想,畢竟那是少校的童年啊……」
薇爾莉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但是最終還是什么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啦,薇爾莉特醬?」
霍金斯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少女,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腳下踏出了。
「一提到基爾就跟丟了魂似的……唉……」
他自言自語道。
……
「我說老頭子,那封信怎么辦?要送去孤兒院么?」
貝內(nèi)迪克特翹著二郎腿,坐在分揀室的桌子上,打著哈欠道。
「對,而且我打算讓你去。」
「什么?為啥啊?!」
聽到這話,金發(fā)小哥直接從桌子上蹦了起來,
「讓我給小孩子送信?搞不好還要給她念!薇爾莉特才擅長這些好吧!孩子的小脾氣什么的,我才摸不透……」
「其實,那個孤兒院的院長……」
「咋了嘛?」
「是少?!?p> 「一個退伍軍人算什么嘛……等等?少校?就是薇爾莉特天天念叨的那個少校?」
小哥如夢初醒,但只是變得更加氣憤了。只見他脖子上的青筋條條暴起,臉也漲得通紅,
「那個混蛋!薇爾莉特想他想的要死要活,結(jié)果這個人就在咱眼皮子底下,一直和你聯(lián)系著,還故意不來見她?王八蛋!渣男!還在那里養(yǎng)孤兒?他是什么渣滓?我去給他那兒送信?他——」
「貝內(nèi)迪克特,你冷靜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的!他故意離開薇爾莉特,其實是為了她好。我和基爾幾十年的交情了,這點(diǎn)我敢擔(dān)保,他不是渣男,不是混蛋,只是因為這個世界太復(fù)雜。我怕薇爾莉特去送信的時候碰上他,所以讓你去,你能幫我這個忙么?具體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先別聲張,明白嗎?」霍金斯皺著眉,顯然對于解釋這樣一個復(fù)雜的事情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奈和疲倦。
「……好吧,我去送就是了嘛……」貝內(nèi)迪克特聽說如此,雖然心里還是生氣,但終究也不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