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唐青蓮就起床了。她寫了一張請假條,來到堂屋,唐德標也起來了,正坐在竹床上發(fā)呆。
唐青蓮輕輕走到父親身邊,說:“爺,我昨天帶姆媽去看病了?!?p> 唐德標應(yīng)道:“嗯。”陶蘭英經(jīng)常犯病,不是自己送去治病,就是青蓮送去治病,唐德標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唐青蓮道:“醫(yī)生說姆媽的病要去人民醫(yī)院治療。”
唐德標聽了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來急切地問道:“啊,你娘的病要去人民醫(yī)院呀!細滿郎中說的?”
唐青蓮說:“細滿郎中說了,黃橋中心醫(yī)院的醫(yī)生也說了,姆媽得的這個病是尿毒癥,要去人民醫(yī)院治療。”
唐德標問:“你娘的病是尿毒癥?尿毒癥是個什么?。俊?p> “醫(yī)生說媽那個病發(fā)展下去的結(jié)果就是尿毒癥……”唐青蓮感覺自己說不明白,不耐煩地說:“哎呀,這個病不是一句兩句說的清的,反正姆媽這個病要去縣里醫(yī)院住院?!?p> 唐德標擔心地看了唐青蓮一眼,嘴巴張了兩下,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出來。
唐青蓮把手里的請假條拿給他,說:“我今天去縣人民醫(yī)院,問問醫(yī)生這種病怎么治。你等會去孫氏紙業(yè)幫我請一天假。還有,今天不要出去了,照看一下姆媽。”
“嗯,曉得了?!碧频聵私舆^請假條正要放下,忽然抬起頭,看著唐青蓮道,“呀!我差點不記得了!今天是我?guī)煾档纳?,我要去他家?guī)兔??!碧频聵耸沁h近聞名的酒匠,釀得一手好酒,他的師傅是霧山村原支書周運益。
唐青蓮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今天是周書記生日呀!那怎么辦呢?”
過了一會,唐德標說:“這樣,你還是去縣城,我等會到你一嬸家,上午要她來照看一下你娘。吃了中飯我就回來照看你娘?!?p> 唐青蓮聽了,想了想,說:“也只能麻煩一嬸了。爺,我走了。”轉(zhuǎn)身出了堂屋。
唐青蓮背起背包,打開灶屋門,便聽見響水溪河水沖入響水潭中發(fā)出的巨大水聲,一股清涼中帶著些許寒意的山風迎面而來。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走了出來,轉(zhuǎn)身關(guān)好門,下了臺階往潭邊公路走去。
這是霧山北麓的一個叫作江灣的小村落,住著十幾戶人家。霧山高聳入云,溝壑縱橫,溪流眾多,響水溪是匯集了霧山眾多小溪流形成的一條小河,在霧山之中七彎八拐地流了十幾里路后,從江灣前面的小山包后面流出來,因為有點落差,日復一日地沖刷便形成了響水潭。響水潭又寬又深,往北走上百十步,潭邊上有塊巨大的巖石——當?shù)厝私薪?,大半沒在水中,石頭頂部較為平整,有一張八仙桌子大,可坐兩三個人。響水潭到這里就淺了,看得見了水下的河床。響水溪繼續(xù)往北流淌半里多,便匯入清江。
唐青蓮像往常一樣來到江石上。她有個習慣,每當外出時,都要在江石上面站一會,或是坐一會。今天她只在江石上站了站,就從石上下來,急匆匆地上路了。
唐青蓮想在八點前趕到一中,八點前旭霞肯定沒有上課,她希望從旭霞這里了解一下蘇鐵的情況,也希望通過旭霞在人民醫(yī)院找到一個熟悉的醫(yī)生,這樣就能把母親的病問個明白。她看了看手表,五點半了,要在八點前趕到縣一中,她必須在六點半前趕到黃鎮(zhèn)橋搭上班車。她計算了一下時間,走公路的話,江灣到黃橋鎮(zhèn),走得快也要一個半小時,坐摩托的話,二十分鐘就到了,不過大清早的,她也不好意思去叫灣里人家的摩托。
唐青蓮想從樟樹灣那里過河。
樟樹灣離江灣不遠,沿清江河堤公路向東走上兩里多路就到了。樟樹灣前河邊有一株大桂花樹,由那里下河,河里有兩排大石頭,水淺的時候,可以踩著石頭過河,過了河,到黃橋鎮(zhèn)只有三里多路,用不了二十分鐘就到了。不過她有點擔心,河里漲水了,樟樹灣那里還能不能過河。
這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四下里漸漸分明了起來,遠處的樟樹灣掩映在一大片樟樹中,高大茂盛的樟樹一直延伸到霧山腳下。高聳的霧山由西向東連綿十多公里,黑窟隆咚地像要壓過來一樣。霧山腳下滿垅都是水田,長勢旺盛的青翠禾苗上,飄著輕煙一樣的霧。
唐青蓮一邊走著,一邊觀察著河里的水位,從江灣出來,河里的水就一直嘩嘩地流著。她知道,像這樣的水量,今天從樟樹灣那里過不了河,如果真的要沿公路走的話,六點半前是絕對趕不到黃橋車站的,唐青蓮心里有點著急。
離樟樹灣還有半里路的樣子,唐青蓮看到從灣里飛快地駛出一輛車,開著雪亮車燈急馳而來,轉(zhuǎn)瞬就到了跟前,她急忙閃到路邊,車子“嗖”的一下就從她身邊竄過去了。唐青蓮低聲罵了一句,準備回到路中間繼續(xù)趕路,就在這時,傳來那輛車緊急剎車時輪胎與沙石路面巨大的“嘎……嚓”聲,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過頭,只見那輛車車門迅速打開,從車內(nèi)跳下一個人來,對自己叫道:“青青!青青!”。
唐青蓮定睛一看,原來是袁五華。袁五華和何旭霞一樣,也是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住在樟樹灣。唐青蓮不想搭理他,轉(zhuǎn)身就走。
袁五華跑了過來,到了唐青蓮跟前,笑著問道:“青青,這么早,去哪里呀?”袁五華很壯實,看上去顯得比唐青蓮矮一些。
唐青蓮只好站住,說:“我到鎮(zhèn)上去?!?p> 袁五華笑著說:“我送你去?!?p> 唐青蓮眼睛望著別處,說:“不用?!?p> 袁五華笑著說:“我送你去吧,幾分鐘?!?p> 唐青蓮不說話,抬步就走。
袁五華見狀,抬高了聲音說:“河里水大,從灣里那過不了河。”
唐青蓮聽了,停了一下,還是走了。袁五華在身后大叫:“青青,你等一下,我開車過來?!?p> 唐青蓮走了沒多遠,袁五華開車追了上來。唐青蓮讓到路邊繼續(xù)向前走著。見唐青蓮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袁五華慢慢地開著車,把車窗搖下來,說:“青青,這幾天河里漲了水,水有蠻大,不能過河。上來吧,我送你去鎮(zhèn)上?!?p> 唐青蓮不理他,只顧往前走。袁五華加了把油,將車開到桂花樹下等著。唐青蓮一會兒到了,往河中一看,只見河里水流湍急,兩排石頭早已不見蹤影,知道今天不可能從這里過河了。
袁五華說:“青青,你要趕路的話,就讓我送你,如果不著急,你可以慢慢走?!?p> 唐青蓮覺得只能這樣才能趕上時間,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袁五華說:“五華,我要去趕車,那就麻煩你了?!?p> 袁五華聽了,高興地說:“好嘞!來,上車!”他跑到車的右邊,把右前車門打開,準備讓唐青蓮坐上來。
唐青蓮拉開車后門,坐了上去說:“我坐這里吧!”
袁五華只好關(guān)上前門,再跑到駕駛位這邊,進來把車開動了起來,他把車開的飛快,一會就到了黃橋鎮(zhèn),還沒到站,遠遠地看見一輛班車已出了車站正往縣城方向開去,說:“我們?nèi)プ纺前嘬?。”說著猛地踩著油門,追上了那輛班車。袁五華從車窗伸出手,示意班車停下,然后把車開到班車前面停下,跳下來拉開車門讓唐青蓮下來。唐青蓮下車后說了聲“謝謝”,頭也不回地快速上了班車。班車“吱呀”一聲關(guān)了門,小心地繞過袁五華的車,開走了,空氣里留下一股汽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