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往事

　　江繹點(diǎn)頭：“有的。”

　　云瑤坐在矮榻上，輕輕晃著腿，吃了兩口碗里的葡萄凍：“好吧。”

　　“公主喜歡就好。”

　　外面的小雨逐漸變小，最后停了下來，院里的花被剛才的大雨打掉了些許花瓣，空氣中混著泥土的清香，棗樹的葉子上還掛著雨露。

　　云瑤擦了擦嘴，把碗放在桌子上，看著看著江繹，話到嘴邊溜了幾圈才認(rèn)真說：“我不喜歡程子慕，我不想嫁給他。”

　　江繹怔了怔，沒有著急回答，似乎是想了想，才開口：“公主之前喜歡他。”

　　“之前喜歡現(xiàn)在就不喜歡了不行么？”云瑤皺眉，“我說了我不喜歡他也不想嫁給他，你聽不懂嗎？”

　　“我知道了，公主不喜歡就不嫁。”

　　云瑤起身，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剛下過雨，現(xiàn)在就出了太陽，半空中被照出了一道彩虹。

　　江繹同她一起站著，看著身邊的人，從他的視角看下去只能看見露在外面的鎖骨。

　　白皙的肌膚上有一抹紅色，像是撓過的。

　　“江繹，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gè)夢，”云瑤轉(zhuǎn)過頭笑看著他：“你猜猜我夢見了什么？”

　　江繹猜不到，也不想猜：“不知道?！?p>　　“我夢見你救了很多人，然后那些人都非常感謝你，給你送了很多東西。”

　　江繹心中一直都有個(gè)疑問，但是他沒有想過問，他把所有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藏在心里，然后等到合適的時(shí)機(jī)自己去找答案。

　　關(guān)于云瑤，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是嗎？那真好?！?p>　　一個(gè)隔三差五拐著彎跟他說不能殺人的公主也確實(shí)有趣。

　　云瑤從桌邊拿來了一個(gè)凳子，放在自己剛才坐的旁邊，拍了拍：“坐吧。”

　　江繹剛坐下就聽到云瑤問：“江繹，你跟我講講你小時(shí)候的事情吧？”

　　梁國皇宮跟大周的不一樣，肯定也比大周有趣。

　　江繹抬眸看著她：“公主想聽？”

　　云瑤拖著下巴，猛的點(diǎn)了好幾下頭：“想聽?！?p>　　江繹回想起在某個(gè)春天，院里的風(fēng)箏滿天飛，數(shù)個(gè)孩童的笑聲混在一起傳遍了整個(gè)巷子。

　　“公主跟我說的話之前我阿姐也跟我說過，她讓我做一個(gè)充滿善心的人，她還說等我長大之后我就是晉州的主人?！?p>　　“我家在長平街最熱鬧的地方，我經(jīng)常出去玩一身泥回來，我阿娘就打我，拿著我爹書房里的雞毛撣子追著我滿街跑，我爹不敢攔，我阿姐也不敢攔，所以我經(jīng)常挨打?！?p>　　他說著，漸漸的紅了眼眶，但依舊在往下說：“我阿娘說我這么皮，以后肯定沒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給我，我六歲的時(shí)候就被我爹鎖在他的書房里看書，我看不下去，不小心打翻了燭臺，把我爹的書房燒了大半，我爹胡子都?xì)饴N了，拎著我在水缸上罰站?！?p>　　“小時(shí)候我覺得我阿姐最好看，最溫柔了，我闖禍了她會出面幫我擺平，被罰跪祠堂會給我送吃的，還會親手給我縫圍脖，梁國的冬天非常冷，我的手經(jīng)常生凍瘡，導(dǎo)致我非常討厭冬天?！?p>　　“每回別的小朋友堆雪人的時(shí)候我就只能在旁邊看著，我阿姐為了讓我也能堆雪人，又給我做了狐皮手套，雖然還是很冷，但是很少生凍瘡了?！?p>　　云瑤看著他的手，江繹的手非常好看，很白，骨節(jié)處有些微紅，此時(shí)雙手交叉，數(shù)條疤痕縱橫在上面。

　　她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見江繹的時(shí)候，雪下了有一尺多厚，她穿著厚厚的毛斗篷，手上捧著暖和的手爐，江繹在冰天雪地里用冷水洗衣裳，手上的凍瘡潰爛的不成樣子，幾乎可以說是血肉模糊。

　　木盆里都混著紅色的血，格外刺眼。

　　江繹頓了頓繼續(xù)說：“我還記得阿娘喜歡吃什么，爹喜歡喝什么茶，阿姐喜歡什么樣的漂亮衣裳，阿姐的衣裳最多，房間里的衣柜都有兩個(gè)，我的衣裳基本都是阿娘和阿姐親手縫的?！?p>　　“我七歲的時(shí)候懂了些規(guī)矩，沒有再經(jīng)常胡鬧了，也很少挨打了，阿姐教我讀書寫字，我也能一坐一整天了?！?p>　　他說完就沒有再說了，云瑤見他停下來了，問道：“然后呢？”

　　他垂眸，掩了眼中的情緒，啞聲：“然后……沒有然后了?！?p>　　“嗯？”云瑤不明白：“為什么沒有然后了？”

　　“因?yàn)樗麄兌疾辉诹?，死了?！?p>　　后面兩個(gè)字他說的非常輕，就像怕被人聽見一樣。

　　云瑤驚訝，死了？

　　她這才只帶江繹不是梁王的兒子，自古以來送來的質(zhì)子都必須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為什么江繹被送來了？為什么他的家人都死了？

　　江繹的童年遭遇不好，可她也不會安慰人，便說道：“那他們葬在哪里了？我可以帶你出宮去看望他們?！?p>　　若是真的能見到那是最好的，可是見不到了，就連墳?zāi)苟家姴坏搅恕?p>　　江繹搖頭：“我只知道他們死了，不知道葬在哪里?！?p>　　云瑤嘆了口氣，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沒關(guān)系，他們在天上看著你，也希望你能過的更好。”

　　江繹低著頭，雙手摩挲著，說道：“枉死的人不會一直枉死?！?p>　　云瑤聽著他說出這句話，突然想到什么，問道：“枉……枉死？那你的意思是你想給他們報(bào)仇？”

　　“不行嗎？”江繹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冰冷，眼尾還有些微紅。

　　云瑤愣住。

　　不行嗎？

　　當(dāng)然是行的。

　　給家人報(bào)仇當(dāng)然可以，她想不到一個(gè)幾歲的孩童失去了雙親和阿姐是怎么活下來了。

　　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難過，睡覺的時(shí)候會不會夢見他們。

　　“你的仇人是——”

　　“梁王，和蕭氏皇族所有人。”他打斷云瑤，聲音清冽，像一滴水滴進(jìn)了深谷，讓人從里面聽不出來仇恨。

　　云瑤久久沒有說出話來，她沒想到她問江繹就說了，在她的認(rèn)知中報(bào)仇這種事情都是秘密。

　　“那你……打算什么時(shí)候？”

　　昏黃的天空飄過幾朵小小的云，霞光消失了，彩虹也消失了，江繹粗略的掃了一眼，開口：“快了?！?p>　　云瑤看著他的側(cè)臉，她想幫他。

　　可是……梁王心狠手辣，有心機(jī)有手段，江繹想要報(bào)仇的話并不容易。

　　“江繹，報(bào)仇之后你想去做什么呢？”云瑤問他。

　　江繹恍惚了一瞬。

　　報(bào)完仇該去做什么？

　　他從八歲起就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的，仇恨在他心里沉淀太久了。

　　梁王年少時(shí)登基，兄弟姐妹們死了不少，僥幸在奪位之爭中活下來的也都被派去了封地。

　　梁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要趕在死神之前取走他的命，用梁王和其子女的血祭奠秦王府死去的數(shù)百口人。

　　殺了梁王之后了？該去做什么？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死亡也好，茍活也罷，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