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上飄著雪花。
有位大家曾經(jīng)說過,雪是雨死去后的軀殼,是沒有靈魂的雨。
顧三才認為這位大家說的很對。
陰沉的天色下,雪花毫無規(guī)律地飄散著,車輛在路上小心地行駛著,仿佛一個沉悶的鐵殼。
車上沒有昨天那么快樂了。
主要是小刀沒有昨天那么快樂了。
他頂著兩個熊貓眼,臉上還有一個未消散的巴掌印。
小刀默不作聲地玩著游戲,昨天像抹了蜜一樣的小嘴兒也不再隔空罵人。
顧三才閉著眼睛戴著耳機聽歌。
他不是沒想下車,但現(xiàn)在兜里的夏幣所剩不多,而且小鎮(zhèn)離城市也比較遠,顧三才不想做又冷又慢的公交車。
下一站就是大城市,顧三才準備在下一站下車,與這些人道別。
奈何天公不作美,半個多小時后,大雪不期而至。
大雪封了路,他們尋了一個村子,找了一家農(nóng)房,住了下來。
周五三人又小心翼翼的將箱子抬了下來。
這次,顧三才還是一個人住。
周五四人擠在東屋,顧三才一個人住西屋。
農(nóng)房的主人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老人很熱情,做了湯面給顧三才五人吃。
周五四人吃完飯后就回屋呆著了。
顧三才幫著老人收拾碗筷兒,坐在廚房的煤爐邊兒聊天。
老人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年輕時下過鄉(xiāng),支援過邊疆。
聽老人說,當初家里有點兒錢,是個小地主,小時候上過學,高中畢業(yè)后就去了邊疆,在邊疆最高的樓里工作過。
現(xiàn)在還聽說邊疆城市里依然有這個樓,名字叫“八樓”。
“那爺爺您為什么回來了?”
老爺子抽著自己卷的沒屁股煙,香煙繚繞在他黝黑、滿臉溝壑的臉上。
“家里孩子多,窮,你大娘當時帶著孩子就追到了邊疆,把我叫回去了。”
家里沒有了頂梁柱,又趕上饑荒,一家子沒吃沒喝,老人最后跟著妻子回到了老家,成了村子里的糧倉管理員。
“那您可是錯過了,如果您當初堅持下來,現(xiàn)在也是個邊疆人物了?!?p> 老人擺擺手,說道:“什么都沒錯過。人一生有很多選擇,貧苦糊口是一輩子,燈紅酒綠也是一輩子,到最后什么都帶不走。你看你大娘十年前就去了,她侍奉了洪山爺一輩子,也是個快樂的人?!?p> 顧三才有些懵,心想洪山爺又是什么爺?
“洪山爺是您家里的老人?”,顧三才問道。
老人笑著,滿臉褶子縮在一起。
“算是吧。”
老人眼神望著堂屋方向,仿佛穿過了墻,望見了堂屋右側(cè)的畫像。
畫像上,畫著一個穿著古代服飾,滿臉正氣的古人。
堂下供桌上,三根香燃的正旺。
“這個村子啊,以前窮,蓋房就指望著屋后那道土崗上的土。這村子里誰家的墻里沒有洪山爺?shù)亩髻n!”
顧三才聽了,恍然大悟。
這個洪山爺,應該就是這道土崗的山神。
古時候,天下名山大川,山神各司其職,照顧著歷代人民百獸。
“您是廟祝?”
老人被煙嗆了一口,咳嗽著慌忙擺手,“使不得這么叫,我就是個侍奉的下人。”
顧三才趕忙給老人遞上水,老人喝了兩口順了氣,繼續(xù)說道:“我小時候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崗上祭拜洪山爺,那時候有個感冒發(fā)燒時常不好,在洪山爺面前頭跪一跪,抓抓魂,這病啊就好了?!?p> 老人抽口煙,眼神迷離。
“但不知道從啥時候起,信這個的人越來越少。以前敲鑼打鼓地到廟里祭拜,現(xiàn)在看都不看上一眼了。”
老人有些落寞,感覺很無奈。
“現(xiàn)在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有出息了,就不回來了。也只有我這個老人擔心洪山爺沒人照料?!?p> 說完,老人久久沉默不語。
顧三才望著在煙中的老人的臉,仿佛看到了倔強和堅持。
末法時代,成仙都已成為了絕跡,莫不說以香火生存的山神土地。
至少百年的時間,歷史中再沒有山神顯靈、土地護民的神跡出現(xiàn)了。
“現(xiàn)在咱們國家富強了,要相信科學?!保櫲虐参坷先说?。
老人臉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是啊,國家富強了,咱們農(nóng)民也是吃得起大魚大肉了。但不沖突啊?!?p> 老人最后的一句話輕而細,在煤爐上冒著熱氣的大茶壺嘟嘟嘟的聲音中,根本聽不見。
顧三才和老人又聊了一會兒其他的話,天色漸漸黑了,顧三才回到了西屋。
關(guān)上門,顧三才摩挲著手上的戒指,沉沉睡去。
夜半,廚房中,老人忽然驚醒。
他穿上衣服,披上大衣,推開堂屋大門,先是拜了拜畫像,然后將顧三才五個人叫醒了。
周長山瞪著一雙眼睛,甕里嗡氣的大聲說道:“老頭兒,我們可是給了錢的,你不會嫌錢少了?現(xiàn)在就趕我們走?”
老人慌亂地擺手,說道:“沒有,沒有,剛剛洪山爺給我托夢,你們明天路上有變故,還是早走為妙啊?!?p> 周長山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他大聲呵斥道:“都特么什么時代了,你跟我說這個?”
這個時候,一邊上的小刀嘟囔道:“那天在工地上看見神仙的時候就數(shù)你跪的勤快?!?p> “你給我閉嘴!”,周長山轉(zhuǎn)頭對小刀怒斥道。
一個多月前,荊山大劫,周五他們正在工地上工。
一道黑大的粗氣從工地正中央拔地而起,周長山當時就嚇跪了。
到火焰巨人俯視荊山,一手摧毀遮天蔽日的大陣,拯救黎民蒼生時,周長山又是長跪不起,嘴里還喊著“神仙保佑我長命百歲,多子多?!薄?p> 一想到這些,周長山的臉就忍不住地滾燙。
都什么時代了,怎么能相信鬼神呢!
于是周長山問道:“洪山爺都給你說了什么?”
老人搓搓手,一邊想著一邊說道:“臨風冒雪往還鄉(xiāng),正是其身似燕兒;銜上坭來欲作壘,到頭壘壞復須坭?!?p> 周五四人茫然地看著老人。
顧三才卻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抬手對老人行了一個道家陰陽印拱手禮。
“多謝先生,我們現(xiàn)在就走?!?p> 老人見狀,當即慌忙地回禮,“乾道紫陽當前,稱不得先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