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將蒙蒙亮,主仆三人便急匆匆縱馬離去,隨后聽到響動的其他房客也紛紛離去。
陸行醒來時,客棧中除了店主與小二,便只剩他一個客人。洗漱完畢,又備了些干糧,他才出了客棧。
“小兄弟,那鬼不過是路過此地,并非是本地的,你……一路走好??!”
店主將陸行送出門外,兀自解釋。
陸行連連點頭,心中有些愧疚,可又無法言明,最終也只得默不作聲的揮手與他道別。
待陸行走遠(yuǎn),店小二苦著臉道:“主人,您說……咱這店還開嗎?”
此后幾天,沒了惡少李祟的騷擾,那陰魂也未再出現(xiàn),到了第五天正午,陸行終于到了朗陽。
朗陽城是一郡主城,城池規(guī)模遠(yuǎn)非臨壤小城可比,單是城墻便高出近倍。陸行站在車水馬龍的城門外左右望去,兩側(cè)城墻竟一眼望不到邊,對于他這個未見過世面的山野少年來說,的確是震撼異常。
走馬觀花的進(jìn)了城來,目之所及的繁華景象,使他興奮不已。
當(dāng)初,他之所決定來此尋找岳文祥,也正是想借此機(jī)會見見世面,如今看來,立時便覺得不虛此行。
一路上,他逢人便打問,幾經(jīng)周折,終于尋到了目的地:朗陽驛館。此處專門接待本郡治下的各地來往公人。
可當(dāng)驛館小吏反復(fù)翻看登記籍冊,也未找到岳文祥的名字時,陸行頓時頹然失神。
臨壤縣衙的衙役莫非在說謊?他左思右想,又覺得不可能。
見陸行神色落寞,那驛館小吏寬慰道:“興許你要找之人,在朗陽城有其他落腳之處也說不準(zhǔn)?!?p> 陸行心中自然是明白,只是岳文祥的親朋他又不認(rèn)得,更不用說住在何處了,叫他如何去找?況且朗陽比臨壤城大了十倍不止,各類府衙不計其數(shù),而岳文祥又會去何處公干?
離了驛館,盡管身處鬧市,陸行也再無心賞景。
沉思許久,他突然眼睛一亮!
無論岳文祥去哪個府衙公干,或是在何處落腳,他總是要回臨壤,而回臨壤則必走朗陽南門!
想到此處,他心里又升起了希望,當(dāng)即便趕回了朗陽城南門,在那附近找了個小客棧住了下來。
此后,他每天天一亮便在城門外守候,每過一天,他心里便多一分焦慮。一晃五天過去,仍未見到岳文祥的影子,而他身上賣蛇皮的銀子,已是花光了。
“臨壤衙役說過,少則七八日,多則十余日,如今剛過十天,或許明天便能見到?!?p> 望著天邊日落,陸行自我安慰。
十天后。
朗陽城南門外,陸行望著天邊的晚霞呆呆出神。自離家后,已是二十天過去了,岳文祥并未出現(xiàn),他本以為岳文祥或許因公事耽擱了幾日,然而此時,他心中的希望已如天邊的晚霞一般,緩緩消失。
“那兩個衙役為何要騙我?”
陸行望著天邊喃喃自語。
他與那兩個衙役并不相識,自然也無仇怨,可他們?yōu)楹我@么做?莫非是,岳文祥交代?可岳文祥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去找他?就算知道,為何又避而不見?
莫非他知道了那夜的事?不可能!
苦思許久,陸行默然搖了搖頭。
朗陽城的物價比臨壤高出許多,客棧自不例外,他身上銀子已所剩無幾。而眼下,即便想要返回依山鎮(zhèn),也只能一路乞討回去。可他不能回去,父母的生死,他不會拿來當(dāng)賭注!客棧,是無法再住下去了。
在城門等候的半月來,他與一眾小攤販早已混的熟了,從他們口中得知,朗陽城西五里外的‘青松山’上有座道觀,觀主是個心地慈悲的耄耋老道,時常下山為窮苦之人治病,無論輕重緩急的疑難雜癥,均是藥到病除,且從不收錢。
陸行沉吟良久后,長身而起,迎著凄婉的紅霞,徑往城西奔去。
‘青松山’不過數(shù)十丈高,說是‘崗’亦不為過,那道觀便坐落于山頂。
沿著山間小徑汲汲而上,入目青松巖石更無他,‘青松山’之名倒是名符其實。當(dāng)最后一絲晚霞落下,陸行也到了山頂。
望著眼前頗為破舊的道觀,抬頭處,已是點點斑駁的牌匾上,黑底金字:“松寒觀”。雖說不上什么特別,隱隱中卻透著幾分超然世外的神韻。
陸行拍了拍身上塵土,踏上石階走到了近尺高的門檻前,抓起紅木門上褪了色的銅門環(huán)輕輕扣了幾下。
靜等片刻,門內(nèi)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他趴在門縫向內(nèi)窺去,只見一個身穿破舊道袍的微胖老道穩(wěn)步走來。
“吱呀”一聲,大門開啟,老道上下一番打量。
“這么晚了,是你家里有人得了急?。俊?p> 陸行忙道:“哦不,道長誤會了,晚輩……”話說一半,他實在有些張不開口,當(dāng)即面色一窘,低下頭去。
老道眉眼一抬,見他衣擺短缺,似是看出了端倪,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是家人得病,那你是遇到了難處,進(jìn)來吧?!闭f罷,他輕嘆一聲將其讓進(jìn)了院中。
松寒觀廂房。
放下碗筷,陸行抬起胳膊擦了擦嘴角,他吃的雖是青菜稀粥,心里卻無盡感激。
“孩子,吃飽了嗎?”
隔著昏暗的油燈,慈眉善目的老道人盤坐對面,一臉微笑。
見陸行點頭,他又問起落難緣由。
陸行不敢實說,只說是來朗陽尋人,不料人未找到,盤纏卻用盡,聞聽老道廣濟(jì)蒼生,慈悲為懷,不得已才來到了此地。
老道聽完,略一沉吟,并未深問。起身下了土榻,道:“你且安心歇息,待明日,貧道助你些盤纏,你再離去?!?p> 陸行心中感念,真誠的道了聲謝,老道人擺了擺手緩緩轉(zhuǎn)身走向門外。
望著他老邁遲緩的背影,陸行默然沉思,忽道:“道長留步!”
老道回過身,見他面露猶疑,欲言又止,微笑道:“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陸行微皺著眉,望著老道慈善的面龐,終是忍不住,道:“晚輩有些事想請教道長?!?p> “有什么事,盡管說來?!崩系廊嗣嫔掀届o如水,似乎并不意外。
陸行取出懷中竹筒,將其中錦帛置于桌上展開,目光灼灼的望著老道人。
“晚輩的一位師長,臨終時留下了這張錦帛,不知道長能否為晚輩解惑?”
回到榻前,老道先是望了眼桌上錦帛,隨即移目凝視陸行。
“看來你的那位師長,是位仙家異人?!?p> 陸行心中自然明白,但面上卻故作疑色,道:“那……道長能否為晚輩解惑?”
面帶微笑的深深望了眼陸行,老道示意他盤坐榻上,而后悠悠道:
安坐閉六識,靜中入冥冥,
待守本命精,先天一炁生。
意導(dǎo)行經(jīng)脈,奇經(jīng)八脈通,
丹田生氣海,始入仙道中。
陸行屏氣凝神,口中默念,銘記于心,待抬起頭時,老道已飄然離去,他一躍下榻,望著院外,抱拳深深一揖。
關(guān)好房門,他重又盤膝榻上,微閉雙眼,按照老道所說,嘗試入靜。
盤坐不過一刻,陸行額頭汗珠岑岑,呼吸急促,愈是想靜反而愈加不得靜。
腦海中不是亞先生臨死前的痛苦面龐,就是父母溫暖的笑罵,還有跛爺齜著黃牙的笑臉,小錘子、小秀才、二妞、大妞一眾熟悉的小伙伴紛紛本色登場,就連金大寶那肥嘟嘟的身影也晃出來搗亂。
“呼!”
他猛的睜開雙眼,撫著急促起伏的胸口,呼呼喘著粗氣,眉頭緊鎖。
“要做到無思無想,這怎么可能,即使睡著了還會做夢呢,何況清醒的時候!”
他低聲喃喃自語,默然片刻,目光一凝,重又閉目嘗試。
不一會兒,混亂思緒再次紛至沓來,呼吸變得急促,就在此時,只覺柔軟的清風(fēng)拂面,一股檀香氣味徐徐飄入鼻腔,冉冉升起,直入神庭,他的呼吸隨之逐漸平穩(wěn),雜亂的思緒亦為之減少。
當(dāng)最后一縷雜念消失,他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冥意境之中。
仿佛置身于無盡虛空,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無冷無熱,似寧靜安然的睡夢,意識卻又極為清晰,說不出的奇妙。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說不出是有形還是無形之物,自胯下陰蹺無中生有,躍躍欲出,此等變化,令他的心神為之一動,可就是這瞬間的失神,陰蹺處立時又恢復(fù)了平靜,他眉頭一緊,呼吸再次變得緊促了幾分。
“穩(wěn)住心神,順其自然?!?p> 老道的聲音如浩瀚天音,在他耳邊悠悠響起,陸行心神微震,隨即調(diào)勻呼吸,漸漸的,腦海中便只剩他自己輕輕的呼吸聲。
身置虛無,靜寂無垠,冥冥之中,那一點精光,似星星之火,又自陰蹺升起,好似虛幻之物,不切真實。
那精光,仿若剛出殼的幼小白蛇,隨著其緩緩游至丹田,陸行只覺得小腹內(nèi)無比的溫潤舒適,腰胯也覺比往日健壯不知如許,一天的疲憊蕩然無存,精神隨之倍增。
此一變化,令他欣喜不已,可一想到方才的變故,他忙又強(qiáng)抑心神,將那剛生出一絲萌芽的雜念,強(qiáng)行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