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兒?”
柳宗興與張至熏的大名,朗陽城內(nèi)無人不知,兩年多前,二人相繼離世,更是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想要打聽兩家大略原委,并非難事。
可柳宗興之女柳嬋兒,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柳宗興的祖籍雖在朗陽,但其少年得志,十七八歲便殿試高中,入了皇城做官,此后偶爾返鄉(xiāng)祭祖,其女亦是鮮少露面,自然不多為人知,能夠說出嬋兒之名的,是少之又少。柳嬋兒更是在其父柳宗興死后,被一女仙救去,至今下落不明。
陸行突然說起,張家主仆怎能不詫異?對于這個清秀少年的來歷與來意,頓時臆測萬千。
張家公子的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忙吩咐老仆梁伯熬了醒酒湯,“咕嘟咕嘟”兩碗下肚,過不一刻,便酒醒大半。
隨后,梁伯又奉上香茗,這才自行退去。
涼亭中,陸行與張家公子相對而坐,互相通了姓名,這才知道,這位張公子名叫張邃。
一番客套后,張邃詢問起心中疑問,陸行面色一沉,將其與柳家父女相識經(jīng)過娓娓道來。
當(dāng)?shù)弥獘葍阂讶簧硭?,張邃手撫額頭,悲痛難明,默然垂首不語。
良久,陸行道:“張邃大哥,還請節(jié)哀,嬋兒的死,半是意外,半有原因,只是其因,小弟如今尚且無力去查。我此來,是為柳大人中毒之事,若是張大哥知道些什么,還請詳盡告知。”
張邃緩緩抬頭,眉頭緊鎖,道:“陸公子,你雖為玄門中人,但……休怪我低看了你,此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p> 聽得出,他話中有話,以陸行心性,豈能就此甘休?當(dāng)即問道:“為什么?”
輕嘆一聲,張邃道:“看得出,你是個知恩圖報之人,非我不愿相告,只是柳叔父的死因,背后牽涉太深,我實(shí)是不忍你年紀(jì)輕輕,便也身陷厄難,言盡于此,望你見諒?!?p> “也?”
聞聽此言,陸行眉頭一聳,震驚失聲,心下更難平靜,忙又追問:“何謂‘也’?”
張邃突然正色道:“張柳兩家乃是世交,嬋兒是我世妹,你既然與她兄妹相稱,我自不將你當(dāng)外,日后若是有心,張府大門隨時為你敞開,但有所求,我也絕不推辭,只是……再要打問柳叔父死因,恕我不能相告?!?p> 聞其所言,顯然知道些什么隱情,陸行當(dāng)然明白張邃一片好意,可他天性如此,又年少義氣,如何肯罷休。
“張大哥,小弟是個直性子,若是不知也就罷了,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不探個究竟,豈非要憋悶死我嗎?”
張邃未曾想到,他小小年紀(jì)竟這般執(zhí)拗,嗔道:“你這后生,如何這般不知深淺!”
見他頗有不耐,陸行靈光一動,側(cè)目一旁假山,指尖雷光點(diǎn)出,“轟”的一聲,碎石紛飛。而后錚錚道:“那惡少李祟,身居郡守府左丞,尚且被我隨意殺了,我怕什么!”
一聲驚雷,張邃身子一顫,側(cè)目望去,只見斗大的巨石,應(yīng)聲碎裂,不由得面色大變。
陸行正色道:“張大哥,柳大人之死,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叫我如何靜心修行?你便將所知之事,告知小弟吧!”說罷,目光切切。
玄門中事,凡俗間往往只限于傳聞,親眼目睹者鮮有,見其有這般手段,張邃心下訝然,左右思謀許久,終是長嘆一聲,面色沉重,道:“此事,說來話長……!”
見他終于肯吐露隱情,陸行當(dāng)即也正襟危坐,靜心聆聽。
目光一轉(zhuǎn),張邃望向涼亭一角,就此陷入追憶。
“話說四十年前,天下間不知何故,突然興起戰(zhàn)火,各國隨即互相攻伐。禹國富足,人心久逸,禮儀之風(fēng)雖冠絕天下,卻已兵懈將怠,鞍朽馬賴,因而戰(zhàn)端初起,前線便屢屢失利,邊關(guān)連連告急?!?p> “當(dāng)時的六皇子,也就是當(dāng)今的武賢王,天賦異稟,自幼跟隨名師修文習(xí)武,十歲便能彎弓射雕,十四歲更是單人搏虎,待到十六歲時,文韜武略已是樣樣俱精。其時,武賢王年方二八,血?dú)夥絼?,眼見國家危難,他挺身而出,自請領(lǐng)兵赴邊,當(dāng)今陛下知他神勇,遂允其所請?!?p> “此后,歷經(jīng)二十余載征戰(zhàn),賢王非但收復(fù)失地,更覆滅周邊數(shù)個小國,將禹國疆土廣增數(shù)倍。且麾下聚集了一批,能征慣戰(zhàn),韜略經(jīng)天的文臣武將。他平日里對麾下文武與百姓,皆體恤有佳,久而久之,賢明遠(yuǎn)播,因而得了‘武賢王’的尊稱?!?p> “那時,禹國大軍所向披靡,天下間,能纓其鋒者,只有南嶺的景國。翦滅周邊小國后,賢王揮兵南下,只是,南嶺之地山川險峻,易守難攻,一時間,兩軍僵持不下?!?p> “那時,我伯父奉皇命押運(yùn)糧餉,至武賢王軍前,當(dāng)日深夜,因撰寫奏章,尚未歇息,忽聞帳外嘈雜之聲,便透過軍帳縫隙向外窺伺,誰知這一望,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p> “怎么?”
陸行忍不住失聲追問。
張邃接著說道:“伯父所在軍帳,相距賢王帥帳不遠(yuǎn),只見一片黑影綽綽,在帥帳外縱掠廝殺?!?p> 陸行截口道:“有人要刺殺武賢王?”
張邃緩緩點(diǎn)頭,繼續(xù)又道:“奇怪的是,廝殺雙方皆是黑衣,唯一區(qū)別,便是一方蒙面,一方未蒙,且廝殺雙方,皆赤手空拳,而賢王的數(shù)百近衛(wèi)親軍,手執(zhí)利刃,竟只在遠(yuǎn)處掠陣,似見了鬼魅一般,無人上前。”
陸行眉頭緊鎖,聽得迷糊,只見張邃也是面露疑色,片刻,才又道:“廝殺許久,殘肢斷臂紛飛遍地,血光漫天揮灑,場面如此慘烈,卻無絲毫哀嚎慘叫之聲,可想而知,那等場景,何其詭異!伯父那時尚未多想,直至一道黑影突出重圍,一縱數(shù)丈,朝伯父所在軍帳而來!”
聽至此處,陸行心中一緊,不禁為張邃的伯父擔(dān)憂,只聽他接著道:“待那黑影來到伯父所在帳外,這才看清,那人竟只剩一條腿,先前一縱數(shù)丈,卻是單腳為之,而隨后,便被追來的黑衣人徒手撕裂,臟器散落一地,場面之慘烈已然令人心驚,可當(dāng)伯父看清追擊的黑衣人面孔時,更加驚駭莫名,汗毛倒豎!”
張邃眼角連連抽動,陸行屏氣凝神,只待他說出隨后所見。
“那黑衣人面無人色,雙眼泛白,宛如死魚一般,伯父更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氣味。生怕被其發(fā)覺,伯父便閉住了呼吸,直到黑衣人拖著殘尸離去,這才大口粗喘,心中驚懼,卻久久難平?!?p> 說至此處,陸行如何還不明白,那黑衣人顯然便是巫道煉尸,霎時間,只覺思緒萬千,愈加紛亂,不禁暗忖:如此說來,武賢王也知道煉尸,非但知道,且那煉尸正是在保護(hù)他。
默然片刻,陸行追問道:“后來如何?”
張邃嘆息一聲道:“夜間所見之事,太過驚世駭俗,伯父不敢聲張,遂佯作不知,翌日清晨,徑入帥帳向賢王辭行。待出了帥帳,他無意間聽到幾個軍士的私下議論,更是令他始料不及,驚的魂不附體。原來,昨夜那數(shù)百近衛(wèi)親軍,以及在場所有文官武將,竟在一夜之間,皆被撕為碎片,盡數(shù)殞命?!?p> “什么!”
陸行大驚失色,霍然起身。
但凡見過煉尸之人,除武賢王以外,無一幸免,這意味著什么,已不言自明。
見陸行神色驚變,張邃并不感到奇怪,因?yàn)?,他?dāng)初聽到此事時,也是同樣反應(yīng)。
陸行心念一動,道:“令伯父后來如何了?”
張邃拳頭緊握,面露痛苦。
“伯父返回禹皇城復(fù)了命,返回府邸,便將此事告知于家父。家父當(dāng)時正值仕途坦蕩,前途似錦,此事又太過詭異,因而,一時間將信將疑,直到此后不久,伯父中毒而亡,他老人家這才幡然醒悟,此后,便借機(jī)辭官歸故。”
待他講完,陸行恍然大悟,皺眉脫口道:“令伯父所中之毒……與柳大人相同?”
“不錯!”張邃緩緩點(diǎn)頭。
真相仿佛就在眼前,而陸行心中卻矛盾重重,卻又忍不住追問:“這一切……皆是武賢王指使?”
因南宮清流的關(guān)系,他自然不希望聽到肯定的答案,一時間,心中惴惴。
當(dāng)看到張邃緩緩搖頭,他心中好似一塊懸著的巨石落了地,紛亂的心緒,瞬間平復(fù)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