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相視,鄭勛相如古井,了無一波。
陸行心道:好個老狐貍,四個月前又不先說明,時至今日,見自己修行進境神速,這才教授修行基礎義理,這四個月,分明就是考驗。難怪量虛山的齊古,對他百般夸贊,千番嘆譽,直欲是捧上了天,他果真是個褪了毛的老狐貍,狡猾之極!
忽的,鄭勛面上,似隱現(xiàn)一絲深幽不顯的笑意。陸行心下頓時一怔,再仔細看時,其依舊如臘冬枯木,哪有一絲痕跡,不禁心下又再嘀咕:莫非是自己看錯了?
正自狐疑間,鄭勛抬手一指,示意他坐在一旁粗布蒲團上,陸行躬身應命,當即盤膝而坐。只聽其緩緩道:“欲修仙道,必先知混元無極、兩儀陰陽、三垣四象、五行分屬、天干地支,此乃自古相傳的玄門總綱。
玄門先賢有云:不知混元無極,難窺先天精炁之源流,不識兩儀陰陽,難成自身陰陽和合之元神;不曉五行分屬,難掌神通秘術終極之奧義;不析三垣四象、不明天干地支,難解周天宇宙亙古運轉循行之玄妙。
蓋上所述,凡總不論,皆為近萬年來,玄門中人歷代相承的不變綱宗,倘若不知基礎義理,將無以問周天之大道,無以從仙徑之跡蹤?!?p> “仙徑?”陸行聽的思潮起伏,忍不住問道:“師伯,這天地間果真有仙徑?”
他出言打斷,鄭勛臉上并未露出不悅,淡然道:“仙徑自然是有的?!?p> “在何處?”聞知有仙徑可尋,陸行忍不住追問。
鄭勛的雙眼簾櫳微動,道:“天下正中,有座‘京央山’,玄門自古皆傳,‘京央山’之巔,便是登仙之徑?!?p> 陸行疑道:“既然‘京央山’山巔有仙徑,直接登頂不就好了,為何又非要先學陰陽五行、天干地支?”
聽他疑問,鄭勛并未露出不耐,遂道:“那‘京央山’并非尋常之山?!?p> 陸行又問:“如何不尋常?”
聞聽此問,鄭勛忽的露出一絲難明的笑意,不答反問道:“你可知天有多高?”
陸行先是一怔,不禁心下腹誹:這天下誰不知道天高無限,具體多高我怎會知道!
心中雖暗暗嘀咕,面上卻不露聲色,再次反問:“師伯可知天有多高?”
聞言,鄭勛眼中異樣光芒閃逝,望著陸行緩緩搖頭。
陸行又道:“似師伯修為這般高深,尚且不知天有多高,弟子乃是末進,本就天性愚鈍,又怎會知曉?!毖哉Z間頗有嗔責之意。
奇的是,聽他不敬之言,鄭勛竟未有不悅,目光略動,臉上仍是一副似是而非的笑意。
陸行仔細一瞧,這笑確是真真的,暗道:原來他也會笑,不過這笑中也帶著無盡的肅穆,卻是不美。
忽的,他心神一動,瞬間恍然大悟,驚聲脫口道:“師伯是說,那‘京央山’和天一般高?”
見鄭勛又自緩緩搖頭,卻未開口,也不知他的意思是肯定,還是否定。
陸行見此,面色更驚,又道:“莫非‘京央山’比天還高?”
只見鄭勛再次搖頭,淡然道:“天有多高無人得知,自古以來,那‘京央山’亦無人登頂,也是無從測度,孰高孰低,自然無以衡量?!?p> 他這般說,雖未說的明白,可陸行聽來,心頭卻是巨震!暗忖:如其所言,豈不是說,‘京央山’可與天比高?
沉思片刻,他又凝眉問道:“除卻‘京央山’,天下間,可還有其他仙徑?”
見鄭勛搖頭,陸行面色大動,繼續(xù)又道:“依師伯所說,自古以來便無人登頂‘京央山’,豈不是說,自古以來便無人成仙?”
鄭勛也不言語,面色一暗,緩緩點頭。
陸行更加疑惑,略一思索,又道:“既然自古便無人成仙,那玄門眾多修行之法,是從何而來?”
“天降仙授!”
見鄭勛緩緩吐出四字,眼中便陷入幽深。
靜默頃刻,陸行待要繼續(xù)追問,只見鄭勛面露追憶之色,緩緩說道:“玄門古籍有載,近萬年前,凡塵俗世尚自處于與野獸為伍的懵懂狀態(tài),以茹毛飲血生存于世,生老病死亦只能循乎天意。然而,一日正午,本是晴空碧洗,風和日麗,卻忽的風云突變,如同末日,隨后祥云蔽天,瑞氣照臨大地,隨之無數竹木簡牘自天而降,人們爭相撿拾,見簡牘上均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陌生符號,那些符號俱由橫、豎、撇、捺、點、折、彎、鉤等等奇異筆劃組合而成,因簡牘自天而降,遂將其視為天書,少數智力聰慧之人取而研之,久而久之,均各有所解,卻又不能盡然,但也因此名傳四方,隨后,他們互相慕名拜訪,聚相論證,又經旬年,方將簡牘中符號盡解,遂有了傳襲至今的文字。”
當今文字的由來,亞先生也曾講過,當時陸行聽完,只當是遠古傳說,并未作真,不想,鄭勛也這般說,心下以往的懷疑,不禁有些松動。
只是,這些皆與玄門修行之法無關,他當即又問道:“文字的由來,師傅也曾細述過,可這些與玄門又有何關?”
鄭勛緩緩又道:“自天而降的簡牘甚眾,其中卻有相當數量的簡牘,字義高深晦澀,無人能識其真意,后又經數百千年的研讀,終有聰明絕巔之人,相繼參透了其中玄機,遂得冥冥入定、呼吸吐納、神通秘術之法,踏上了玄門修行之道,經年累月習之,但有所成,壽元便即漸增,遠超凡俗若許,此后,又數百年,修成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的驚天威能者漸眾。這一部分簡牘,因其暗含神異之法,便成了蔽饈之珍,被各家暗藏于私門斗室,各自開宗立派,非天性聰慧者不能授受,這便形成了傳承至今的玄門宗派?!?p> 陸行心下恍然而釋,忽的,又想起一事,當即問道:“那巫道之法為何與仙道迥然不同?且巫道符文亦與當今文字大為殊別,是何緣故?”
鄭勛答道:“說起巫道法脈,的確是個異類,當初,天降簡牘,其中夾雜著三片古樸的玄龜甲殼,其上密布的符號極為簡練,與眾多簡牘上的字符大為不同,可若仔細比對,兩種字符卻又有些相承相通之處,然而,畢竟玄龜甲殼為數極少,只有三片,且字符只有寥寥三千,遠不如眾多竹木簡牘所含字符繁巨,故而未能廣泛傳襲,直到后來,巫道法脈崛起,其神異術法多不在仙道之下,且一些詭異之法尤有甚者,這才為玄門仙道所知,只可惜,單修仙道已是萬難,修行巫道難度更甚,且巫門中人更加蔽饈自珍,因而,自那之后巫道與仙道并存于世,統(tǒng)稱玄門,卻又涇渭分明,互相競逐。”
緩緩點頭,陸行凝眉思索片刻,又道:“如此說來,玄門修行法要,果真是天仙所授?”
聞聽此問,鄭勛忽然變得目光深遠,面色木然,須臾,淡淡道:“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下界凡俗歲不滿百,短壽而夭,這才授之以長生增壽之法要,至于是仙授,還是另有內情,近萬年來,玄門中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登仙之徑究竟有無,至今亦無法確切,這也正是玄門中人窮究仙徑的原因之一。”
眉頭一聳,陸行道:“既然未曾證實,何以說‘京央山’巔有仙徑?”
嗤然一笑,鄭勛緩緩道:“修行之道歷經近萬年,高人輩出,六合八荒早已盡皆探遍,雖有許多絕地秘境詭險難測,令人望而卻步,然則,卻無一處能與‘京央山’相提并論,故而,代代相傳其山巔乃有仙徑。”
“既然歷代玄門前輩,不乏修出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的通天手段者,直接循著‘京央山’飛遁,究極登頂便是,何以又不能確定?”陸行心中大為不解。
鄭勛搖頭一笑,道:“如你般所想,歷代皆有修為高深的前輩嘗試,然而,那‘京央山’非但高不可及,且其周遭仙霧迷蒙,其中禁制重重,暗藏無盡殺機,若是不解禁制奧妙,但凡強行闖入者,無一可生還,久而久之,殞命其中的前輩高人不知凡幾,眾人這才明悟,欲登仙道,絕無捷徑可循,此后,便再無人敢于以身試險了。自那之后,玄門中便傳下了一句話?!?p> “什么話?”陸行睜大了眼睛。
鄭勛面色一正,一字一頓道:“京央仙徑頂天立,唯有山門一道行!”
話音方落,陸行便問道:“哪一道可行?”
鄭勛淡然道:“自山下步步登高!”
陸行驚道:“步行登山?”
話音一落,只見鄭勛緩緩點頭,陸行心頭當即大震!
‘京央山’堪逾天高,無數玄門前輩疾馳飛遁,尚且不見巔峰,難以企及,若是步行登山,豈非有生之年亦無望仙蹤?
暗自沉思良久,他只覺修仙之道,難逾登天,不覺間,心底生出無力頹然之感。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鄭勛倏然一笑,淡淡道:“修行仙道,若是隨意便成,天下人人是仙,又何來仙人一說?”
陸行聞言一震,心下思索許久,恍然暗道:是了,玄門中人修道求仙,好比凡俗間貧賤富貴之分,若人人富貴,又何來富貴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