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陸行在蟄真谷中修行,一晃又是三月。
三個月來,鄭勛闔目盤坐竹舍內,幾乎紋絲不動,寶相莊嚴的仿若一尊神龕,只偶爾釋出意念,窺探陸行的修行進境。
除卻為陸行準備一日三餐,易孝之亦是苦修不輟,幾無閑余空暇。
靈鶴一如既往的周游四方,覓食珍奇異獸。每次離谷,短則數日,長則半月,了無定數。偶爾也為陸行捎帶回一些小型異獸,為其伙食略作改善。說是小型異獸,卻皆非凡物,俱是益氣養(yǎng)元的不二之獸,這也為陸行的修行進境,增益良多。
子夜,正是陰陽交合之時,蟄真谷最側一間竹舍內,陸行盤膝闔目,面無悲喜,淡若出塵清風。
身周均勻擺放著數十枚靈玉,靈玉中的精純元氣點點析出,似螢火一般,蘊滿方圓丈許之地,緩緩向他身上聚集,自體表萬千毛孔滲入體內,而后匯納氣海之中,繼而隨功法運轉,蘊養(yǎng)七魄所在脈輪。
丹田處,兩手交疊環(huán)抱之間,熒光蒙蒙閃爍,亦是一枚靈玉,其本就幽幽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加暗弱,精純元氣沿著掌心入體,滋養(yǎng)渾身經脈。
他體內任督二脈上,五座脈輪悠然旋轉,青白之光赫赫恒亮。
忽的,任脈膻中要穴一陣顫動,過不片刻,一點青白幽茫忽而閃爍,忽而熄滅。如此這般,反復了盞茶時分,終于恒亮長明。微觀其狀,與另外五座脈輪一般,亦是正轉不息,但其運轉速率,卻又快逾數倍。
這一刻,冥入定中的鄭勛與易孝之師徒,同時睜開雙眼。
易孝之目露精光,光芒之中,是不加掩飾的欣喜;而鄭勛的目光中,雖也不乏欣慰,然則,卻要淡然許多。
且說陸行掌心的那枚靈玉,自任脈膻中要穴,第六座脈輪顯化運轉,暗弱速度便愈加快了,不消片刻,熒光熄滅,其內精純元氣已告枯竭,化為一捧殘灰。
而他胸前的第六座脈輪,則愈加明亮,運轉速率亦逐漸平穩(wěn),直至與任督二脈上的其余五座脈輪韻律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待他緩緩收了功,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微明。
他臉上浮起抑制不住的喜悅,心下不禁暗喜道:先天六層!
“陸行……!”
正自暗暗驚喜,陸行耳邊,忽聞鄭勛的肅穆之音。他當即按下喜悅,出了門來,行至其所在竹舍門前。
“吱呀!”竹門緩緩開啟,只見鄭勛面無悲喜,端坐在室內正中一張竹椅上。
“進來吧!”
應諾一聲,陸行舉步入內,躬身道了聲“師伯”,便垂手而立,靜待聆聽教誨。
只聽鄭勛淡然道:“你師傅當初,只傳你本門修行法訣,可曾教過你仙道修行的基礎之理?”
聞聽此問,陸行心說:前番已詳細說過了,如何還作此問?況且,我這徒弟都是冒充的,哪來的機會接受仙道之理!
他哪里知道,鄭勛這是在明知故問,有意試探,為的是,看他兩次敘說是否一致。
而陸行雖暗自腹誹,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回道:“稟師伯,弟子前番已然說了,師傅他老人家收下弟子后,尚未來的及教誨一言半語,便毒發(fā)身亡了。”
“嗯?!本従忺c了點頭,鄭勛略作沉吟,又道:“四個月便修出第六座脈輪,踏入先天六層,此后半載若無意外,六合秘境開啟之前,應當來的及?!?p> 臉上不動聲色,陸行心下卻是暗喜,誰知喜意方生,鄭勛漠然的聲音又起。
“休要沾沾自喜,你要明白,能有此修行進境,非你個人天資卓越,此全賴靈鶴前輩,隔三差五尋回的滋補異物之功?!?p> “哦……弟子曉得了。”囁嚅著點了點頭,陸行心中的熱切之火,如同被澆了一潑秋雨,頓時為之熄滅,冷靜了許多。
這一瞬間,他的情緒變化,鄭勛似視而不見,接著又道:“你既自認是本門弟子,你師傅又是因師門而死,我這個做師伯的,便有義務代師弟授業(yè),不過……”說著,語聲一頓,抬眼瞟了一眼陸行,見他面色怔怔,無甚異樣,才繼續(xù)又道:“我們這一脈的處境,你已知曉,若是不愿秉承祖師遺愿光復師門,倒也由得你去?,F在,我給你一次機會選擇,你是要留下來修行,以待來日光復師門,還是即刻返回家去,脫離本門?”
當鄭勛中途話音一頓時,陸行便心中一凜,待其說完,他心下頓時掀起驚天駭浪,繼而躊躇羈束起來。
鄭勛一心想要光復師門,他早已有所揣度,且在數月前,湖邊柳下,易孝之也曾親口說過,更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只是此前,他擔心父母安危,不得已才返回了蟄真谷。而現如今,歷經四個月相處,他已深知易孝之為人,是真真的純良無邪,并非作偽。而鄭勛的性情,雖執(zhí)拗肅漠,也非萬惡之人,故而,父母安危之慮,已是盡釋。
做齊成子那等奸佞小人的犧牲品,陸行自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自入玄門以來,從未有機會得到過修行上的正統(tǒng)教授,他又不想錯過良機,此時鄭勛要他做出選擇,一時間,他心下倒是犯了難。
果真應了那句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正自猶疑不決,只聽鄭勛又道:“若按本門門規(guī),叛出師門者,當廢去修為,但如今情勢特殊,念在你師傅對師門有大功,你又將本門至寶帶回,我可對你法外施恩,不作懲處,因而,你勿須心有顧慮,是去是留,但從本心便好?!闭f罷默然相望,只待回音。
回想當初,若非是‘松寒觀’的馬興林,為了虔誠懺悔己過,而心懷善念廣濟蒼生,好意為陸行解惑,又以丹幽谷秘傳的‘七珍香’暗中相助,現如今,他能否入定還是兩說。
兼之,后來的神秘老仙,以結善緣為由,一路緊密相隨相護,又處處教誨指引,歷經兩年有余的苦功,他才修出了五座脈輪,踏入先天五層境界。
還有那五雷訣秘術,亦是禍水他移之下,結識了武賢王世子南宮清流,而后又隨其入了量虛山,這才得受于量虛觀弟子袁債。
非此幾人,哪有他的今天?
然而,他雖處處得利,這幾人卻因他,俱受到不同程度的牽累。
馬興林被因他而至的煉尸殘去一臂,眼下更不知生死下落;老仙因他一念之差,才徑入禹皇城,終被巫道神秘高人拘了元神,亦不知神魂何方;袁債因私授秘術五雷訣,而受門規(guī)懲罰面壁十年,就連玄門中人最為看重的六合秘境之行,也因此錯過。
凡此種種以往,每每思及,陸行心下均感愧難安,究其根本緣由,皆是無人專誠教授仙道修行之法,而四處漂泊奔波之過。
再者,虔真派乃是玄門仙道中的翹楚之宗,門下嬌子,輩輩皆有,仙道高人,不知幾何。
鄭勛修為雖也不弱,但在虔真派那等龐然大物面前,想要光復本脈,說是蚍蜉撼樹亦不為過。即便他天資卓絕,日后光復師門有望,可要達到那等境界,尚自不知要耗時幾許歲月。
張楠楓曾言:邪風暗暗起,玄門將及危。老仙之前雖未明說,卻也曾暗示:未來防有變,苦修應對之!
兩位玄門前輩,皆有此憂心,想來絕非捕風捉影。
倘若果真被其言中,屆時,誰知又會發(fā)生何種變故?而眼下,陸行卻將要面臨,于玄門中人而言,最為緊要的,六合秘境開啟的關節(jié)時刻,何去何從,豈不顯而易見!
沉思良久,他心下一番權衡,終于作出決斷,隨即緩緩抬頭,與鄭勛投來的淡然目光,兩兩相對,絲毫不作避忌。
“師伯,弟子決意,留在蟄真谷!”
聞聽此言,鄭勛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然其面色卻是不改,片刻,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