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命予我
“大小姐,看個信的功夫,怎么睜著眼睡著了?”
知夏自小陪著溫故一起長大,溫故對她也沒架子,大小姐的侍女他人更是不敢教訓(xùn),私下里就更活潑熱絡(luò)一些。
“想是這幾日太累了。大小姐看完信就歇息吧?!毖矍按┲S綠色襕衫,被稱作文叔的中年男子道。
溫故急切地轉(zhuǎn)過身,摸了摸知夏的手,眼睛里盡是關(guān)切:“疼嗎?”
知夏被這一句問得一愣,轉(zhuǎn)而又笑著說:“不疼啊,就是這幾天沒睡好,走路不穩(wěn)碰了一下?!?p> 溫故又看向文良,表情一下茫然一下清醒:“文叔,我父親呢?”
大小姐的眼神看起來不太清明,連著等了幾天的消息,消息到了,自己拿不定主意,下意識地就想要找父親。想到這,文良一時不知道如何說,只能微微低下了頭,一旁的知夏也不做聲了。
溫故從他們的反應(yīng)中得到了答案,又緊跟著問道:“長明呢?”
長明是弟弟溫新的字。
文良皺眉,看來消息有不妥:“信上沒提到嗎?”
信?
溫故低頭,自己手上正握著信紙。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一下子映進(jìn)眼中,每個字都熟悉,但認(rèn)不清,溫故集中精神,努力想起每個字的意思。
越是焦急,心里越是煩亂,只好停下來先穩(wěn)住心神。
潼城,梁州,大楚,長明。溫故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rèn)清楚,她想起來了。
這是楊萬堂的來信,告知溫新已到楊府,邀請自己前去潼城一同面見楚國皇帝請求援兵。
收到這封信后,溫故即刻啟程,只帶了文良知夏和五個護(hù)衛(wèi)。出梁州,入潼城,直奔楊府,然后入局,赴死。
這是剛剛那個夢里的事。
溫故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又想起文良剛才詢問的話,木然地答道:“楊萬堂……要我去潼城?!?p> 大小姐是知禮數(shù)的,哪怕私下的言語中也從不曾逾矩,楊萬堂這個世叔雖然沒見過幾面,但大小姐從未直呼過他的名字。
不過比起稱呼上的變化,她話中的意思更讓文良警覺:“公子已經(jīng)足夠代表梁州,又要大小姐去做什么?”
溫故的語氣仍然有些發(fā)木:“要一起去見大楚皇帝?!?p> 見到大小姐的神態(tài),文良心中一痛,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才剛喪父,又逢城難,面上不顯露,可心里難免是慌亂的。這封信的意思顯而易見,只是公子一個人,楚國那個皇帝未必肯出兵。楊萬堂是想讓楚國皇帝知道,梁州溫氏有一個花容月貌的大小姐。
要大小姐以色求兵,這是對梁州莫大的侮辱。大小姐肯定也看出了信中的意思,才會有這般神態(tài)。他放輕聲音,盡量讓自己顯得溫柔些。
“大小姐,公子身邊跟著的都是將軍得力的近衛(wèi),還有兩名統(tǒng)領(lǐng)同去,就算在楚國皇帝面前,他們也可以周旋,更何況此行未必安全,公子已經(jīng)涉險,大小姐不可再有閃失?!?p> 溫故搖搖頭:“別無他法,我不能退?!?p> 文良又勸了兩句,可溫故一句話都沒聽進(jìn)去。這些話她都聽過,但此刻她的心思并不在此。文良見大小姐不語,嘆了口氣。
“今日天色已晚,大小姐若一定要去,我們可以明日啟程,輕裝簡行,梁州到潼城,兩天足夠了?!?p> “不等明日,即刻啟程吧?!睖毓什患偎妓鞯鼗亓宋牧嫉脑?,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和腦海中夢里說過的聲音重合在一起,一模一樣。
文良稍有些猶豫,知夏卻先開口道:“大小姐,你的身子,接連幾日沒好好休息,怎么耐得住奔波?”
溫故心中想的卻不是這些,搖搖頭:“無礙,文叔安排吧。”
文良沒再多說什么,行了禮轉(zhuǎn)身離去。知夏還想再說,見溫故的神情,也止住了話。
這一切都太熟悉了。
如果說是夢,為什么會和現(xiàn)在發(fā)生的這般一致。如果不是,可自己偏生好端端地坐在這里。
文良很快返回,人和馬匹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溫故陷在這種重歷未來的感受中,茫然地跟隨著文良。
雖然以前溫故也有過“這件事情從前發(fā)生過”的感受,可如此清晰的過去和連貫的未來,是以前從不曾有的。她想抓住一絲不同,可偏偏連一絲都沒有。
幾人一路行到城門口,文良神色中仍有顧慮:“大小姐,楊萬堂雖說早年間曾蒙將軍恩惠,這些年也多少為梁州提供了一些幫助,可此人絕不是顧念情義,據(jù)我所知……”
溫故突然想起文良曾經(jīng)提醒過自己關(guān)于楊萬堂的事,只不過她那時想都是只要到了潼城,梁州之危就有解了,更何況父親的安排怎么會錯。
溫故在聽文良說話的同時,口中一直念念有詞,此時突然提高聲音:“楊萬堂在潼城的名聲并不好,雖有功名,但無建樹,一路上來多憑鉆營,父親此舉也是權(quán)衡之下實(shí)屬無奈,并非萬全,還是要多加小心為上?!?p> 溫故邊說著,邊轉(zhuǎn)過頭正視著文良,眼睛里沒有了方才的混沌。
文良驚訝地看著自家大小姐,這幾句話也正是自己所想所慮,想是溫故突經(jīng)變故,這幾日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課所致。文良稍稍安心了些,原本的話在嘴邊打了轉(zhuǎn),道了句正是如此。
溫故打定了主意,手中韁繩一緊,勒住戰(zhàn)馬。此間玄妙若想不清楚也就不必想了,天命予她這次機(jī)會,她要抓住。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停下。溫故回過身,一一掃視著身后隨行的眾人,最后定定地看著文良:“文叔,這潼城,我們不去了?!?p> 說完,溫故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來處奔去。文良不解地看向知夏,知夏搖搖頭,催馬緊追溫故而去。
文良嘆了口氣,自己也是看著這一對姐弟長大的。從少時跟隨溫宗將軍至今,他一直作為影子,掌控著暗衛(wèi)。將軍突然過世,梁州危急,他不能再做一個影子,而要站到陽光下,站到溫故溫新身邊。
求援潼城,文良知道將軍是冒著風(fēng)險作出的決定。公子赴潼城,小姐守梁州,也是將軍定下的。然而楊萬堂的要求他們都沒想到,去或不去,他都會站在大小姐身邊,護(hù)她到最后一刻。
文良示意眾人折返,向?qū)④姼ァ?p> 溫故攥緊韁繩,在梁州城中飛馳,撲面而來的冷風(fēng)讓她愈發(fā)清醒。上一次,楊萬堂的話是給她的送葬詞,而這一次,卻足以讓自己搏一次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