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鎖了我的車

　　今天早讀英語，預(yù)習(xí)新課文。

　　“請翻到第3頁……”

　　英語課代表何蘇蓮捧著英語書，走到講臺邊。

　　“你出來一下?！蔽艺矣⒄Z書時，光明頂打斷了我。

　　他明明剛出門，怎么又來了？真是神出鬼沒的！

　　我把英語書又胡亂塞回去，沒敢抬頭看，也沒敢說話，就默默地跟他走了出去。活像個在達(dá)官貴人跟前點(diǎn)頭哈腰的奴才。

　　走到門口時，心緒不寧的我，肩膀和門框撞了個結(jié)實(shí)，踉蹌幾步后才穩(wěn)住身形。

　　“我阿炳哥果然是拉《二泉映月》的，哈哈哈，怪不得老是會撞到門框……”傻魚的相聲倒是說得不錯，博得班上幾處稀稀落落的笑聲。不用說了，偉哥和芽菜又笑得最幸災(zāi)樂禍。

　　光明頂在走廊上盡頭停下腳步，“你校牌呢？”他那顆碩大的腦袋擋住了朝陽。

　　我盯著他的喉結(jié)，感覺有些滑稽。就像一個乒乓球在他喉嚨里上下滑動。

　　“你校牌呢？”他又問一遍，語氣很不耐煩。

　　我一哆嗦，回過神來，小聲說“在……在課桌肚里……”我又撒謊了，但這種鬼話誰信？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六耳獼猴明知如來會識破自己，還非要鬧到靈山了?！?p>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去把校牌拿來給我看！”光明頂擺出架勢等著看我的好戲。

　　“嗯……”我埋頭應(yīng)道，還呆立原地，冷汗已從額角冒出。

　　“快去??！”光明頂擦一把腦門，推了我一把，我猜他肯定在想怎么教訓(xùn)我才最解氣。

　　“嗯……”我踉蹌幾步，走進(jìn)教室，硬著頭皮回到座位上，裝模作樣在桌肚里翻找，打算磨蹭到早自習(xí)下課。

　　雖然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但暴風(fēng)雨哪怕晚來一會兒我也愿意，畢竟每一頭豬都想多活一陣子。

　　“咚咚咚！”光明頂在走廊外敲我旁邊的窗玻璃。

　　“你出來！”他見我還愣在原地，便怒喝道。

　　我慢吞吞走出教室，簡直比小媳婦還要扭捏。

　　“你老實(shí)說吧，到底有沒有把校牌帶到學(xué)校來？”光明頂掐住我后頸，一把拎到樓梯口。

　　“沒……沒有”我小聲說。

　　“那你為什么騙我？”光明頂平時就不怒自威，現(xiàn)在他火氣上來，更像個寺廟里怒目而立的羅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從門口進(jìn)來的時候就沒戴校牌。你這種鬼話我聽多了，耳朵都要起繭了！你就算把課桌拆了也不會找到的！不服？等等扣分單子來了，你就無話可說了！”光明頂推理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我傻立當(dāng)場，感到一陣窒息。

　　“下次不要騙人了！還有不要遲到，不要忘戴校牌。”他很嚴(yán)肅對我說，“你看看你，開學(xué)第一天，就給班級扣了這么多分！”說到激動處他就用手指戳我腦門。“下次再犯，就要叫你家長來?！?p>　　光明頂這次像個啞火的手雷，居然沒有爆炸，就這么輕描淡寫過去了，我都有點(diǎn)不敢相信。

　　“我爸可沒有你恐怖?！蔽倚南胫?。

　　“回去早讀吧?！彼D(zhuǎn)身走了，我默默看著他那片光明頂在朝陽下亮了起來。

　　我在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生亦何歡，死亦何哀”，緊接著是各大教派圍攻光明頂。

　　“嗯”我深吸一口氣，今天面子已經(jīng)丟完了，往后還是低調(diào)做人吧。

　　以后我再不騙人，因?yàn)槿瞬缓抿_！

　　回到座位上，早讀也已接近尾聲，我翻著英語書，滿紙字母眼花繚亂。

　　跟隨教室瑯瑯讀書聲，我假裝動動嘴唇，聲音連自己也聽不見。

　　我從小學(xué)開始英語就很差，默不出單詞，背不出句子，不及格是家常便飯。

　　不知不覺已到中午飯點(diǎn)，我把瓢根洗干凈，然后去吃飯。

　　“阿餅，我和芽菜去充飯卡，你先去排隊(duì)，我們等等插隊(duì)進(jìn)來?！眰ジ缭谖翌^上拍兩下就和芽菜勾肩搭背下樓了。

　　偉哥原名胡偉，我們幾個平日里只叫他綽號。芽菜，原名王杰，因?yàn)殚L得瘦，所以諢名豆芽菜。至于我，蘇苪東，偉哥和芽菜平時叫我阿餅，自從音樂課上學(xué)了《二泉映月》，我便多了個綽號，叫“瞎子阿炳”。

　　我卡上還有錢，上學(xué)期沒有花完，所以準(zhǔn)備挨過兩三天再充些錢進(jìn)去。畢竟開學(xué)頭兩天，充飯卡那里人太多了，我可不想去湊熱鬧。

　　在人群熙熙攘攘中，我被一個女孩吸引。她叫葉菁嫣。

　　葉菁嫣是我們的班長，長相甜美，成績優(yōu)異。不得不說，幾乎是每個男生心中的暗戀對象，我也不例外。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小心翼翼挪步，生怕被她察覺。像是要撲著一只落地歇息的海鳥。

　　她也剛來食堂，和我一同排在長龍后面。我以為是命運(yùn)的邂逅，可命運(yùn)只是在背后冷笑。

　　我有些緊張，走起路來像個機(jī)器人，就差沒出現(xiàn)同手同腳。

　　她脖子白皙，在上面系著一條天藍(lán)色繩帶，打成蝴蝶結(jié)。

　　我比她高出小半個頭，跟在她身后左顧右盼，活像只小土狗搖著尾巴。

　　她身上散發(fā)香氣，似有若無，像是在咫尺又像遠(yuǎn)在天涯。

　　我離她越近，心跳也越快，隨時可能在胸口爆炸。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每一次脈搏都在讀秒。

　　長龍不斷游向前，游向一個終點(diǎn)。她每一步，都像是在我心田軟綿綿踩過。

　　此刻，我倒是希望前面來幾個人插隊(duì)，這樣我就能和她多呆上幾秒鐘，哪怕只是幾秒。

　　她走路時姿勢很好看，手臂自然晃動，小腿輕盈邁前，當(dāng)她再次停下，已到了打飯窗口。

　　“紅燒肉，青菜，豆腐?！彼曇羟逶?，縹緲，像是從另一處飄來的。

　　我等她回頭，等著一個明媚的回眸。

　　“阿餅，我們找你找得好辛苦??！”

　　偉哥和芽菜突然冒了出來，把我的視線擋住，“借我們插個隊(duì)！”

　　“快點(diǎn)，快點(diǎn)！”我催促道，像趕豬一樣，連忙用手把他們推開視野。

　　“催什么催？催什么催？”芽菜推搡了我一下，然后插隊(duì)到我前面。

　　當(dāng)我終于撥開兩片烏云時，她已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就像是一只風(fēng)箏斷了線，在我片刻的恍惚間落在遠(yuǎn)方地平線上。

　　我找不到她了，雙手下意識不停摸著瓢根。

　　“紅燒肉，青菜，豆腐?！陛喌轿屹I飯。

　　芽菜、偉哥和我三人端著快餐盤找到三個空位坐下。

　　“阿餅，你能不能換只手吃飯?。糠恋K寡人用膳了！”芽菜抱怨道，順便在我頭頂拍了一下。

　　我把瓢根從左手換到右手，將一口飯送入嘴巴，很不靈活。

　　“今天大廚估計(jì)是失戀了?！蔽艺f。

　　“何以見得？”偉哥漫不經(jīng)心地接話。

　　“這飯菜吃得我也有種失戀的感覺?！?p>　　“廚師大叔不都四五十歲了，還失戀？我看是今天離婚了?！毖坎藢⒈P子里幾塊青椒挑出。

　　“真是離婚，那他可開心死了，迎來了人生第二春?！蔽艺f。

　　“我看他頭都禿了，第二春還能長出來嗎？”芽菜插嘴道。

　　“所以影響到了今天正常發(fā)揮咯?！眰ジ邕呎f邊愉快地扒著飯。

　　“只是今天？我還以為他每天都要離一次婚?！毖坎私K于把青椒挑干凈了。

　　“你把青椒挑到我衣服上了！”我囔道，“還能不能一起好好吃個飯？”

　　“不能！”偉哥和芽菜一同端著盤子站起來，“我們已經(jīng)吃好了?！?p>　　“靠，義氣呢？義氣呢？”我叫著，“干嘛不等等我？”

　　“義氣已經(jīng)被我當(dāng)成一個屁放掉了。”偉哥嬉皮笑臉走開，追上了芽菜。

　　而我盤子里卻還有一半米飯。

　　吃過飯，光明頂將我們四十幾人拉到走廊上，準(zhǔn)備按照身高排坐位。

　　我們班有20個男生，21個女生。

　　“余水豐你坐第一排第一張桌子，黃青青你坐王曉磊旁邊，陳莎宇你坐第二排第一張桌子，張婷婷你坐他旁邊……”看著他們一個個走進(jìn)教室，找到位置坐下，我也在心里暗暗計(jì)算自己坐哪里，和誰是同桌。

　　我希望是葉菁嫣。

　　“蘇苪東，你坐在第四排第三張桌子?！惫饷黜敵移硜怼?p>　　我連忙點(diǎn)頭避免和他對視。

　　我走進(jìn)教室，直到屁股和凳子在一起親熱時，才略松一口氣。

　　當(dāng)然不是屁股松了一口氣，不然就尷尬了。

　　我害怕光明頂，更害怕在全班面前丟臉。也許自卑的人更在乎面子吧，就像我已一無所有，僅剩下自尊。

　　“趙奕，你坐蘇苪東旁邊?！?p>　　我看見從門口走來一個女生，她和那縷夕陽一起進(jìn)入門內(nèi)，她叫趙奕。我們并不熟，以前也沒說過什么話。我對她印象也很刻板，只停留在她會唱歌，喜歡畫畫，愛講話。

　　趙奕坐到我旁邊，和我成為了同桌。

　　我沒有和她說話，只是怔怔望著這張桌子，中間還有一條三八線。

　　“葉菁嫣你坐在賈斯文旁邊?！?p>　　我目送葉菁嫣走向一個男生的桌旁，他帶眼鏡，是光明頂兒子。

　　他們距離我不遠(yuǎn)也不近，所以無論組別如何輪轉(zhuǎn)，我和葉菁嫣也無法相遇。

　　終于熬到放學(xué)，大伙像是趕集一樣熱鬧地涌下樓。

　　我在車棚下，從口袋里翻出鑰匙。芽菜和偉哥已經(jīng)推車走遠(yuǎn)。

　　“誒，誰鎖了我的車呀！”葉菁嫣叫了起來。

　　我隔著三輛自行車偷看著葉菁嫣，雖然我暗戀她，但畢竟不熟，所以只能裝聾作啞走開了，只留余光還瞄在她那里。

　　“誒，我的鎖呢？”我嘀咕著。

　　“是你把我的車鎖了吧?！比~菁嫣突然拍在我書包上。

　　我轉(zhuǎn)身時，剛好和她面對面。

　　“??？”我呆了幾秒，“讓我看看?！?p>　　我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一個機(jī)會和葉菁嫣獨(dú)處，連我自己都有點(diǎn)懷疑是不是潛意識中故意把她的車鎖了。

　　看著葉菁嫣車上那兩把鎖，前輪一把，后輪也一把，我居然在心里有些暗自竊喜。

　　“那個，對……對……不起啊。”我有些結(jié)巴。

　　“沒事，沒事?！比~菁嫣朝我綻出笑容，她笑起來真好看。

　　我手忙腳亂取下鎖，摸著后腦勺說，“再……再……再見！”

　　“恩，再見！”葉菁嫣朝我揮手告別。

　　我把鎖掛在車龍頭上，任它鉤著架子，前搖后擺，直到在校門口追上偉哥芽菜他們。

　　我和偉哥，芽菜還有金辰杰一起推車出校門。

　　金辰杰，帶著無框眼鏡，一頭板寸。我覺得他很有才。他會下圍棋，聽說曾經(jīng)參加過市里比賽拿過名次。

　　在班上和我一樣回家不做作業(yè)，成績卻可以一直保持在班級前十。金辰杰平時喜歡看書，做些科學(xué)實(shí)驗(yàn)。

　　至今我還記得那天金辰杰和我說起“銀河系就像一個被拍扁的球?！蹦鞘请x我們這群初中生，多么遙遠(yuǎn)的知識啊。

　　在木工課上，他拿圓珠筆畫魯班鎖圖紙，我負(fù)責(zé)拉鋸子，下課時滿桌子木屑紛飛。我希望像他一樣披上那種科學(xué)家氣質(zhì)，或者更甚于他。

　　我們四人騎出弄堂，隨后金辰杰就離開了隊(duì)伍，他家很近，甚至根本不用騎車，因?yàn)樗呗芬膊贿^幾分鐘而已。

　　剩下我們?nèi)死^續(xù)歪歪扭扭騎著車，有說有笑。

　　直到在一個十字路口分開，我又孑然一身。

　　當(dāng)騎過那家雜貨店時，我停了下來，將車靠在路邊樹上。

　　“這個多少錢？”我拉開冰箱抽出棒冰。

　　“一塊五”這一次是個中年男人，精瘦，很高。

　　我把錢擱冰箱上，撕開包裝。

　　但葉菁嫣卻沒有再出現(xiàn)。

　　我有些失落，四處張望，但她確實(shí)沒有再出現(xiàn)。

　　我還是像開學(xué)那天，吃著棒冰，歪歪扭扭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