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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無聲

第八節(jié) 落難

紅楓無聲 云鶴老人 3998 2021-12-05 14:47:26

  廣州火車站永遠是人潮洶涌。售票處排隊的人群從售票口排到了廣場外,廣場外還站了一個弧形大圈的長龍。

  巖兒從上午十點鐘開始排隊買票,一直排到下午四點才擠到售票窗口。一摸口袋,口袋里的錢不知什么時候已不翼而飛了。巖兒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木然轉(zhuǎn)身離開了售票窗口。

  售票小姐瞟了巖兒一眼,大聲地吼道:“下一位?!?p>  在售票處出來后,巖兒擠出了人山人海的廣場,在廣場與公路交界的人行道上,有一排排石椅三三兩兩地蹲在綠化樹下。

  巖兒坐在石椅上,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冷漠人流,腦袋里一片茫然。

  在廣州街頭鼠竄,身無分文的巖兒整整餓了一天了。難不成要學(xué)勤兒一樣,做乞丐才能討到吃的,才能活命?不,絕不,寧可沒吃的餓死,也不能做乞丐,丟紅楓莊的臉,丟列祖列宗的臉。巖兒堅定了自已的想法。

  記得讀初中時,巖兒偷看過一本武俠小說,小說里面提到一個人如果不吃不喝,三天就會死亡,如果有水喝,還可以活七天。巖兒在心里默算著自已還可以活在這世上的時間,嘴角不禁浮出一絲苦笑。

  廣州街頭到處是建筑工地,很多工地的水龍頭就安裝在公路旁??始绷?,巖兒就在工地的水龍頭上偷偷地接水喝。

  北方是家的方向,巖兒一路向北,慢悠悠地游蕩著。心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吧。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心臟下方一寸左右的地方長了一個腫毒,中間一個大大的膿結(jié),周圍布滿了小小的膿結(jié)。不時地溢出膿水來,粘在衣服上。

  第三天的晚上,終于走出了高樓林立的廣州市區(qū),在一個叫太和的地方,107國道旁,有一間被廢棄的狹小瓦屋,瓦屋沒有窗戶,微弱的路燈光從門口斜射進屋里,可能是好久沒有下雨的緣故,屋內(nèi)還算干爽。巖兒找來了一些干柴禾和枯草鋪好。準(zhǔn)備好好地睡上一覺,巖兒太餓、太累了。

  心臟下方的腫毒劇痛得厲害,巖兒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子坐起來。掀開衣服,膿結(jié)的范圍越來越大了。巖兒知道,如果腫毒再不處理,就算不餓死,腫毒也會奪去自已的生命。

  求生的本能讓巖兒決定自已撥出膿結(jié)的想法。手指輕觸膿結(jié),一陣鉆心的疼痛讓巖兒咬得牙齒咯咯作響。

  必須把腫毒的膿結(jié)清理掉。巖兒找來一根食指大的木棒,橫咬在嘴里。用手指指甲揩住了一個小膿結(jié)的頭,用力一撥,膿結(jié)應(yīng)聲而出。巖兒依法炮制,一個、兩個、三個……巖兒已痛得滿頭大汗。只剩中間那個最大的了,巖兒長長的吸了口氣,用指甲緊緊揩住膿結(jié)頭?!鞍?!”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巖兒痛暈了過去。

  夢中巖兒回到了寧靜的紅楓莊,古老的楓樹、清澈的小溪、滿山的映山紅、金黃的稻穗、慈祥的老人、歡鬧的小伙伴、勤勞的父母都在向巖兒招著手。快回來吧,可憐的孩子??旎貋戆?,苦命的孩子。快回來吧,執(zhí)拗的孩子??旎貋戆伞?。

  第二天上午,慘白的太陽光從門洞中照了進來,射在了不知是冷還是疼痛蜷縮成一團的巖兒身上。

  巖兒醒來了,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巖兒慶幸自已還活著??戳丝匆褤艹瞿摻Y(jié)的傷口,傷口依然紅腫,肉向外翻起,是一個半寸左右的圓洞,有兩粒米深。不時地滲出一些清清的不知是什么的液體來。

  傷口依然劇痛難忍,巖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屋外踉蹌而去。

  郊區(qū)的馬路旁到處是龍眼果園,龍眼成熟了,壓得樹枝駝著背,努力地承載著那掛滿枝頭的密密麻麻灰青的龍眼。有的馱彎到了馬路上。

  中午時分,馬路上除了呼嘯而過的車輛,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行人。

  走走停停,已餓得有點暈眩的巖兒貪婪地看著那隨手可摘的龍眼,狠命地吞著口水。伸了伸手,又縮了回來。巖兒想起了早伯講的歷史故事,想起了在工廠電梯里撿的一元錢。為自已有偷龍眼吃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已。

  巖兒堅強地往前蝸行著,暗暗慶幸自已戰(zhàn)勝了對龍眼的貪婪而感到高興。巖兒感覺精神了許多,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粗h處的高山流水,田園農(nóng)舍。終于離開了高樓林立,讓人覺得壓抑的廣州市區(qū)了。終于看到了有如紅楓莊般的青山綠水了。終于可以好好呼吸那山林中清新的空氣了。巖兒滿意地笑了。

  已經(jīng)餓了第五天了,再加上腫毒帶來的痛楚,巖兒實在走不動了??粗炜罩行D(zhuǎn)的太陽,巖兒終于倒下了。

  朦朧中覺得有人在推搡著自已。巖兒用力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感覺自已好像躺在一張床上,一中一少兩個男子側(cè)坐在床沿。

  “他一定是餓暈了,扶他起來,喂點水和稀飯吧?!敝心昴凶臃愿乐倌辍?p>  吃了稀飯的巖兒精神了很多,在少年的攙扶下,巖兒坐了起來。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這是怎么回事?。≡趺磿涞竭@步田地了?”中年男子關(guān)切地詢問著。

  背靠著少年的膝蓋,巖兒細細訴說著從工廠辭工到廣州火車站錢被偷,一路走來的經(jīng)過。

  “唉,真是可憐的孩子。”中年男子頻頻點頭,并報以同情的眼神。

  中年男子告訴巖兒他也是外來人口,在這里給人看管果園。他的日常工作是給果樹鋤草、施肥,噴灑農(nóng)藥治蟲病之類的活。

  少年是中年男子的老鄉(xiāng),在太和一家工廠打工,中秋節(jié)工廠放假,過來找老鄉(xiāng)玩。兩人在小賣部買月餅吃,回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巖兒暈倒在馬路上。就將巖兒背回了果園。

  果園里空氣清新而幽靜,簡陋的木架房被中年男子收拾得干凈而整齊。每天清晨,園中小鳥如鬧鐘般準(zhǔn)時地嘰嘰喳喳歡鬧著,喚醒著睡夢中的人兒。

  中秋假期結(jié)束了,少年男子回工廠上班去了。

  中年男子找來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藥給巖兒洗澡,敷腫毒的傷口。巖兒偶爾也會幫中年男子在果園里鋤鋤草,施施肥。

  半個月后,巖兒身上的皮膚病和腫毒差不多都痊愈了。

  巖兒非常想念家鄉(xiāng),每當(dāng)鋤草休息的時候,巖兒都會杵著鋤頭盯著家的方向出神。

  中年男子似乎看清了巖兒的心思。晚上吃完飯,中年男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方便袋卷成一團的錢包,一層一層地打開方便袋,中年男子掏出了一百元錢。

  “這一百元給你作為回家的車費,夠不夠?”中年男子詢問著巖兒。

  “夠了,夠了?!睅r兒錯愕地望著中年男子:“叔,但是我不能要你的錢,俗話講無功不受祿,況且你還救了我的命,我都無以為報?!?p>  “傻孩子,不乞求別人是好事,但人在外總會遇到個急難的時候,有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這不是乞討,不是不勞而獲。以后當(dāng)你碰到有遇到急難的人時,你也應(yīng)該伸出援手去幫助別人。這是一個人最起碼要有的良心和品德。”中年男子教導(dǎo)著巖兒,順手將錢硬塞給巖兒。

  “拿著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前面鎮(zhèn)上的車站搭車回家?!敝心昴凶臃髁朔鲙r兒的手背。

  “叔!”巖兒雙膝跪在了中年男子面前,垂首匍伏在地,眼淚婆娑。

  “起來吧,孩子,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敝心昴凶与p手拖起了巖兒,攬入懷中,輕輕地拂著巖兒的背。

  廣州火車站依然繁華,熱鬧喧囂,人山人海。巖兒站在排隊購票的人群中,手心里緊緊捏住中年男子給的錢,生怕錢再一次地不翼而飛。

  終于踏上了北歸的列車,聽著車輪與軌道發(fā)出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巖兒禁不住淚流滿面。離家鄉(xiāng)越來越近了,心頭卻莫名地涌出一股淡淡的惆悵。

  秋風(fēng)蕭殺,席卷落葉,一地殘紅,正是紅楓飄零的季節(jié)。村莊口的兩棵古老的楓樹已失去春夏的生氣,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桿零碎地掛著幾片緋紅的殘葉,猶如枯樹般了無生機。

  楚伯涼亭之墓的石碑依然如巨人般靜靜地聳立在楓樹下,公路的旁邊。楚伯墳堆上清理得干干凈凈,沒有一根雜草和樹葉。

  楚伯沒有后人,紅楓莊的鄉(xiāng)親們常年四季經(jīng)常會給楚伯打掃一下墓地,在墳前燒點錢紙線香之類的以緬懷這位平日里樂于助人,德高望重的老人。

  紅楓莊已現(xiàn)一角,巖兒匍伏在地,捧起一撮黃土,用鼻子猛烈地嗅著。這鄉(xiāng)土的味道讓離家的人兒竟然如此地迷戀與陶醉。

  村莊里顯得有點冷清,可能是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外面打工去了的緣故。莊里很多只剩下老人帶著孫子們在家生活。大一點的小孩都去學(xué)校上學(xué)去了,小一點的小孩有的在打谷場上玩耍,有的爺爺奶奶還牽在手里,蹣跚學(xué)步。

  “媽、媽、我回來了?!睅r兒推開了廚房的木門,木門發(fā)出一聲嘎吱,應(yīng)聲而開。

  母親歐陽氏在廚房忙碌著煮豬食,正蹲在灶邊燒柴火。看見消瘦無神的巖兒回來,母親驚喜的站了起來,輕輕地將巖兒攬入懷里。

  “媽、媽……”巖兒夢囈般地叫著,雙手緊緊地抱著母親,雙眶泛紅。

  “回來啦!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母親輕拂著巖兒的背。順手接下了巖兒背上的行囊。

  現(xiàn)在學(xué)校進行了改制,像歐陽氏這種生活在那個年代長大的高中生,讀書期間學(xué)校天天組織在外游行、喊口號,文化知識水平其實并不高。就被學(xué)區(qū)的領(lǐng)導(dǎo)轍下來了,沒有再去學(xué)校教書了。

  晚飯時母親歐陽氏絮叨著村莊的一些零碎瑣事。玉兒病了,得的是肝癌晚期。先前在珠海補鞋賺的錢都差不多花光了,房子也沒建成。現(xiàn)在躺在家里,沒幾天活頭了。人生在世,平安是福,健康是福,歐陽氏感慨著。

  “有空去看看你玉哥吧?!睔W陽氏叮囑著巖兒。

  第二天,巖兒提了點水果和桔餅敲開了玉兒家的門。

  玉兒躺坐在床上,面容臘黃,高高的顴骨突顯著那愈加消瘦的身形。玉兒媳婦坐在床沿邊照看著。

  天氣冷,房間里擺了個火盆,房伯正用火鉗往火盆里添木炭。

  “巖兒來啦。坐吧。”房伯放下火鉗站了起來,樣子顯得蒼老憔悴了很多。

  “巖兒來啦?!庇駜簰暝霃拇采献饋?。

  “玉哥,躺著吧,躺著舒服點。”巖兒走近床邊扶著玉兒。

  房伯和巖兒傾訴著玉兒病后一家的生活。說著說著,房伯有點失聲。眼淚從老人的眼眶翻轉(zhuǎn)著。

  玉兒在醫(yī)院診斷是肝癌后,存兒勸說過玉兒放棄治療,沒必要再去醫(yī)院花冤枉錢了。得這種病治好的機率,在醫(yī)學(xué)史上到現(xiàn)在為止幾乎為零。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早死幾個月和晚死幾個月的區(qū)別。你有兩個兒子要撫養(yǎng),房伯要養(yǎng)老,還是留點錢給他們吧!

  房伯聽到存兒要玉兒放棄治療后,大罵存兒沒有醫(yī)德,咒玉兒死,不是個東西。

  存兒尷尬默然。

  玉兒在大醫(yī)院里花掉了所有的積蓄,最終也沒有挽救到自已的生命。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玉兒悄悄地離開了人世,留下孤獨的房伯和兩個幼小待養(yǎng)的兒子悄悄地走了。

  玉兒媳婦凄零慘絕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村莊。跟著小孩的哭聲,大人的哭聲混成一團從房伯家傳出來。驚醒著睡夢中的人們。

  大雪連續(xù)下了幾天,壓斷了樹桿,壓爆了竹子,也壓彎了房伯的腰。

  玉兒出殯那天,玉兒媳婦哭得天昏地暗。兩個小孩跟著娘嚎啕大哭著。雪下得更大了,人們都穿著套靴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爬行著。默默地哀送英年早逝的人兒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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