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提議牛車稅是小事？錯咯，是大功，上面很開心的大功！”曹雋解釋道，“有了牛車稅，就能有板車稅，甚至還可以一乘馬車稅，兩乘馬車稅，繡鞋過路稅，草鞋過路稅，黃牛拉車稅，黑牛拉車稅……這是為上面打開了一種思路，能延伸好多呢！”
頓了頓，曹雋舒服的嘆了口氣：“前陣子，上面想破了頭腦，都想不出接下來可以征的稅目，顧隋安這一提議，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接下來幾年的稅目都不用冥思苦想了！”
曹伯竹思忖片刻，笑道：“也是，當年征稅資軍的奏折，還是阿父您向上面提議的，此番若是上面想不出名目征稅了，第一個砸的是阿父您的招牌！”
曹雋一頓，目光有些微的失焦，仿佛想起了如煙的往事，頃刻間有點招架不住。
……
“曹卿，最近戰(zhàn)事吃緊，去年的弓弩和鱗甲都千瘡百孔，該換一批了。時局混亂，民生多艱，我亦是知曉，但北境有秦，虎視眈眈，周邊小國，騷擾不斷，打，還是不打，已經不是吳國能獨善其身的時代了?！?p> 金殿上，帷簾后，紫袍男子娓娓道來，聲音帶著股悲天憫人的溫和。
“所以？”當時剛步入仕途的曹雋跪在簾前，聽得暈乎乎的。
“天下一統(tǒng)，方能永止干戈，豈獨惠及我身，惠及王室？亦是惠及萬萬民！相信我吳的子民都能理解，能支持的?！弊吓勰凶虞p嘆，“大局二字，實是如履刨冰，但若不趟這冰，又是注定的死路，獨木難支，國家又不是一姓之國，是萬萬家之國，誰能置身事外？誰，又能隔岸觀火？”
“為了未來，為了一統(tǒng)，臣，愿受后世非議，但利國家也！”曹雋渾身的血都燃起來了，沖得腦門發(fā)燙。
年少的雄心壯志，年少蠢笨又單薄的熱情，都讓曹雋來不及思忖這道政令的后果，就昂首挺胸的站了出來。
三日后朝會，曹雋一道新折，提出了以稅資軍。
五花八門的征稅名目，自茲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
……
“阿父？”曹伯竹擔憂的聲音傳來，“還是先歇了罷，又不用送去京城了，路上的時間大大縮短，你便是明天寫，后天也能按時呈報的?！?p> 曹雋回過神來，目光重新對焦，只是還有些茫然：“也好，說到哪兒了？”
“顧家的隋侯珠。”曹伯竹為曹雋沏了新茶，躬身奉上，“就因為一個提議撤了監(jiān)視，是不是太草率了？”
曹雋接過茶盅，笑了：“你覺得草率？須知萬里之堤，潰于蟻穴，對于某種人來說，一步踏錯，就再收不回來，你知道為什么？”
“因為身不由己？”曹伯竹答道。
“這是安慰自己的謊話！”曹雋嗤笑，意味深長道，“因為他們嘗到了從來不曾嘗過的甜頭！嘗過了甜，哪里還能再吃苦？”
曹伯竹眼睛一亮：“兒子明白了，也大概想到了，對顧家來說最大的甜頭，兒子斗膽做主這回，替阿父你去吩咐了?！?p> 曹雋欣慰的點點頭，又想到什么，泛起抹嘲諷：“從北境回來后，顧家的少爺確實學乖了?！?p> “都說讀書人的骨頭硬，磨一磨，不照常彎么？”曹伯竹笑應。
“哪里學的渾話。”曹雋瞪他一眼，但滿臉的笑意明顯不是責怪，“你去辦你的，等忙完這陣，你和斕貞的婚事就得提一提了?！?p> “是，兒子告退?！辈懿竦皖^行禮，看不清他一瞬的表情，手推開門，剛要邁步出去，忽又聽得身后幽幽一句。
“至于其他人，年輕人玩玩可以，不要放心進去?！?p> 曹伯竹在門口滯了片刻，然后繼續(xù)前行，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鴻儒巷，顧府，東風梨花樓。
已是子時，顧隋安披衣而起，來到中庭，負手而立，看著月光在青石地磚上剪出的花枝葉影，笑道：“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東坡一言，千古妙哉，妙哉……”
風乍然而起，拂動書生系得松松垮垮的寢袍，玉色皎然，如夜色中展羽歸巢的白鷺，未冠的墨發(fā)也流動如瀑，便更如白鷺棲枝時，枝頭被簌簌碰落的花葉。
遠看只見漆黑的輪廓，近看，月光如銀，映出千萬暗影流輝來。
“少爺，撤了！曹家的監(jiān)視都撤了！”這時，按捺不住激動的聲音打破了這極美的一幕。
顧隋安沒抬頭，他知是誰，只淡淡道：“得了什么？”
“曹雋上書，上準，但凡顧氏族人，皆免兵役?！被羧鐪Y躬身稟報，他迅速看了眼地磚上的花枝葉影，尚是早春，他除了覺得冷，并未覺得有什么妙處。
顧隋安目光微深。
霍如淵等了會兒，沒聽到吩咐，他打了個寒噤，小聲試探：“少爺，顧家從未擔心過兵役，這次是不是有點虧了？”
徭役，兵役，稅金，是普通百姓頭上的三座大山，但在名門世家眼里，并不算大事。
稅金，扔一個扇墜便是，徭役，只要錢足夠，同樣能免。
兵役，輪到征兵幾月前，顧家會派人暗中搜羅窮困潦倒的百姓，把他們臨時錄入族譜，收作顧氏義子，讓他們替真正的顧氏族人參軍去。
其實不獨顧氏，這些是權貴圈子里近乎公開的秘密，曹家也如是，又怎會換給顧氏如同雞肋的甜頭？
“當然不虧！免兵役，是曹家替我們向上面求來的恩典?！鳖櫵灏部聪蚧羧鐪Y，一扯嘴角，半正經半玩笑道，“……是大雞腿呢！”
霍如淵愕然，這等俗話，也是能從白衣狀元嘴里說出來的？
“少爺，您是不是被風噤著了？還是進屋罷，起風了。”霍如淵蹙了蹙眉，總覺得是隔壁庶民的味兒太大，把一顆好端端的隋侯珠，給熏串了。
于是霍如淵加了句：“少爺，您與隔壁的庶民還是保持距離得好，就算您對她的秘密感興趣，但兩不管那種藏污納垢出來的……”
“霍如淵，你也是庶民。”顧隋安很罕見的打斷霍如淵，直視著他，面色淡然，倒也看不出喜怒。
霍如淵笑了，眸底泛起夢一般的光彩：“屬下是庶民，但屬下是顧氏的暗哨，是少爺跟前的，居松柏之邊，常感其蒼勁，處花叢之中，身亦染芬芳，當然不能和其他庶民同一而論！”
顧隋安收回視線，靜了靜，轉回話題：“……我顧氏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學問和勛爵，而這兩者，都沒有實權，如同湖上的畫舫，雖華麗，然漂浮無根。但明天免兵役的上諭一出，就代表曹家，從此站在了顧氏身后?！?p> 霍如淵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明白其中機竅。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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