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手足

　　三爺夫人陳巧璐所謂的“直接向大小姐賠罪”，最終以搬起石頭砸了多人的腳收場。

　　南懷仁奉命處置此事，一干犯事少爺?shù)募依镱D時雞飛狗跳，南懷瑾令上官長鶴盡快將整飭風(fēng)氣的法令提上議事日程，南懷安和塔拉被國公爺單獨留了下來，眾人紛紛散去，在場的望族子弟都乖乖地被家主們帶走了，生怕他們一個行差踏錯，讓國公爺怒氣升級。

　　鷹臺之后，南江云手腕一轉(zhuǎn)，長劍收于身側(cè)，臉色微微發(fā)白，喘息稍顯急促，但一雙眼睛卻熠熠發(fā)亮。

　　他看向坐在亭間的南江風(fēng)，目光中滿是期待。

　　“好！”南江雨不知從哪里躥了出來，一邊拍掌一邊大聲喝彩。

　　瞪了古靈精怪的弟弟一眼，南江云又轉(zhuǎn)向南江風(fēng)，像是學(xué)生期待著老師的夸獎。

　　“出手精準，步伐沉穩(wěn)，云兒的這套劍法練得已很是成熟?！蹦辖L(fēng)贊許道，南江云的臉上則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皝恚菹⒁粫??！蹦辖L(fēng)招手道。

　　南江云走進亭子，南江風(fēng)替他倒了盞茶，南江雨也跑到兩位兄長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左顧右盼一番，問道，“姐姐呢？”

　　“你姐姐去找上官小姐了。”南江風(fēng)道，“她明天下午要去春圍文場，說不定畫張畫寫寫字，跟阿瑤商量點事。”

　　南江雨“哦”了一聲，“我還想問問姐姐怎么教訓(xùn)的那群家伙呢！到處都傳遍了，說姐姐笑瞇瞇的，就把那一群人都給打了?！闭f著又湊過去悄聲道，“聽說山海哥哥的胳膊還脫了臼，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別胡說！”南江云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南江雨吐了吐舌頭，自己給自己倒了盞茶，然后咕咚咕咚地灌了進去，“姐姐不在，墨碣自然也不在這兒了，沒人講給我聽?！彼粺o遺憾地說著，突然又叫嚷起來。

　　“什么？寫字畫畫？！天啊！姐姐真是異想天開！她會畫畫嗎？她會畫畫嗎？還有，她的字就算還不錯，那也只是‘還不錯’而已，我看還不如二哥吧！哎算了，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p>　　他小大人一樣地揮了揮手，又鬼兮兮地湊過去，“兩位哥哥，你們當(dāng)時都在鷹臺吧？聽說爹爹發(fā)火了，快跟我說說！”

　　南江風(fēng)笑而不答，南江云也自顧自地喝茶，南江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沒人理他，便開始撓桌子。

　　“哎呀好了，爹爹讓三叔去處置了?！蹦辖坡犓麚系拇潭?，無奈說道，“你還想知道什么，不如去問爹爹，或者問三叔?！蹦辖曷犃T頓時滅了火。

　　正這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端著一只托盤走進亭子，正是南江云的貼身護衛(wèi)玄玉。她一邊將一碗湯藥放在南江云面前一邊道，“二公子，該喝藥了?！?p>　　南江云的眸光暗淡下來。他沒說話，仰頭把藥一口氣喝了進去，然后隨手地丟開藥碗。藥碗在托盤上跳了一跳，發(fā)出當(dāng)啷的聲響。

　　玄玉咬了咬嘴唇上前收拾，南江雨則沖她安慰性地咔吧了咔吧眼睛。

　　亭間一時有些沉默。

　　“云兒……”見南江云失了方才的神采，垂頭不語，南江風(fēng)有些心疼。

　　“大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終不能像哥哥姐姐那般馳騁疆場，守土殺敵。但我仍然會努力的?！蹦辖铺痤^，平和的口吻，帶著幾分倔強，幾分苦澀。

　　“二哥你別這么說。你方才的那套劍法，不是連大哥都夸贊嗎？”南江雨晃晃哥哥的胳膊。

　　“但二哥依然不是你的對手，是不是？”南江云對幼弟笑了笑，轉(zhuǎn)而又對南江風(fēng)道，“大哥不日便又要回北線了嗎？”

　　南江風(fēng)點了點頭。

　　“大哥定要保重?！蹦辖坪Φ溃加钶p展，卻令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云兒，大哥有些話想對你講，你可愿聽？”南江風(fēng)的聲音很溫暖，像春風(fēng)拂過青青的草原。

　　“大哥請說?！?p>　　“一軍統(tǒng)帥，勇武固然好，但頭腦更為重要。知己知彼，料敵于前，運籌帷幄，調(diào)兵遣將……考量的是統(tǒng)帥的膽氣、意志和智慧。戰(zhàn)不能勝，則勿輕啟戰(zhàn)端，只有勇武，沒有這些，戰(zhàn)則不能勝。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知你正讀兵書，這些道理你自然明白，對不對？”

　　“同樣，一方治理，靠的不只是軍事，要法度適宜，邦交有據(jù)，政令通達，農(nóng)商繁盛，才能使天下安泰，百姓富足?！?p>　　“天下之大，要多方合力共治，大伯父領(lǐng)兵前線是守土，上官上師操持政務(wù)是守土，三叔與朝廷往來斡旋，那也是守土?！蹦辖L(fēng)微微笑著，一雙深眸宛如星辰大海，“父親這些年已很少帶兵出征，而是洞察時弊，悉心改革，讓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才有了北地今天的局面。云兒聰慧勤勉，要把眼界放的更大一些，更長一些?！?p>　　“北地近些年，的確是染上了一些不良習(xí)氣。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長此下去，北地立身之本便會喪失。”南江云思忖道，“父親今日便是在處理這方面的積弊和隱患吧？當(dāng)眾處置山海，定能讓上下引以為戒，日后推行新令，也可更為順暢。”

　　“云兒有這般見識，父親必然高興?！蹦辖L(fēng)頷首道，一旁的南江雨也聽的很是認真。

　　“謝謝大哥。”抬起頭，南江云的眼中恢復(fù)了光彩，“云兒會把眼界放得更大一些，更長一些，調(diào)養(yǎng)身體，多加歷練，日后好好輔佐父親、大哥和姐姐，保我北地安泰，百姓富足?！?p>　　“我也是?！蹦辖昱康阶雷由希瑑芍恍∈忠恢晃兆×四辖L(fēng)，一只握住了南江云，形狀奇怪，神情卻很鄭重。

　　“云兒可以做的更多的?！蹦辖L(fēng)對南江云道，看到南江雨向他一個勁兒地眨眼睛，像是說“還有我呢還有我呢”，便即又笑道，“小雨嘛，若是不那么調(diào)皮，大家就感激不盡了。”

　　“是嗎？這么簡單??！”南江雨一呲牙，然后又很認真地看著兩個哥哥，“大哥二哥，我問你們一個嚴肅的問題?！?p>　　兩人見他問的鄭重，于是也換上了認真的表情。

　　“你們說，明天在文場，姐姐會墊底嗎？”南江雨板著小臉道，隨即便嘎嘎地歡笑起來。

　　※

　　此刻的南江雪正走進北地上師上官長鶴在行苑的居所。

　　不待侍從傳報，南江雪便向書房里探進了半個腦袋，笑嘻嘻地道，“上官叔叔好！”

　　上官長鶴年逾四十，面目清癯，一雙眼睛總是充滿智慧。

　　他著一身靛青衣袍，正在桌案后看一份卷書，見南江雪到來便開口笑道，“大小姐大駕光臨了！”

　　南江雪走進書房，向上官長鶴躬身一禮，“上官叔叔又要忙啦。”

　　“鬼丫頭！”上官長鶴笑道，“每次回來都讓我不得安生?！?p>　　“上官叔叔真是口不對心，小雪明明是做了您的馬前卒?！蹦辖惿锨叭?，笑道，“唉，我在北地的名聲，不知又糟糕了幾分?！?p>　　一句話逗笑了上官長鶴，“好吧，今日您這一番出手，整飭風(fēng)氣的政令很快便可出臺了。大小姐可還有什么建議？”

　　“馬前卒的建議？還是算了吧！”南江雪一呲牙，隨即站起身來，“我走了。娘嫌棄我一天到晚不務(wù)正業(yè)，讓我多跟瑤姐姐學(xué)學(xué)，叔叔您莫要害我，我去找瑤姐姐繡花去了！”說罷便像蝴蝶一樣飄出了門去。

　　上官長鶴含笑搖了搖頭，隨后把目光又放回到卷書之上。

　　見南江雪到來，上官瑤很是高興。

　　春光正好，兩人便命人將筆墨紙硯放置在院落之中，鋪好坐席，又取來了茶點果品。

　　“我本想去找你，但聽說鷹臺發(fā)生的事，又怕你事多?！鄙瞎佻幋┮簧淼G衣衫，青絲云髻，皓齒明眸，看上去甚是清麗典雅。

　　“我哪有什么事，后面的事就都是別人的了，比如你爹爹?！蹦辖┮贿呍谝粡埍【砩贤磕ㄖ裁匆贿呅Φ馈?p>　　“你呀！”上官瑤瞪了女伴一眼，顧盼之間更添秀美，“不過一些勛貴子弟也是越來越不成話，爹爹此前還正為此事煩惱。只是你那嬸娘會不會因此怪責(zé)于你？三爺夫人的脾氣，是急了點的?！?p>　　“怪責(zé)于我？”南江雪輕笑道，“沒關(guān)系，我脾氣好?！?p>　　“你脾氣好？”上官瑤笑道，“一鞭子下去，聽說人家胳膊都脫臼了。”

　　“脫臼而已，又不是折了?！蹦辖┓朔劬Γ缓髮χ窒履菑埍【?，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繡著什么的上官瑤走過去一看，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只見她好好的一幅草原山水，被南江雪在天上畫上了一只展翅雄雞——上官瑤認為，女伴原本應(yīng)該是想畫一只展翅雄鷹上去的。

　　“你說明天下午我若是揮毫作畫，會不會舉座驚艷？”南江雪笑道。

　　“舉座驚嚇還差不多?！鄙瞎佻幮Φ馈?p>　　“算了，我還是寫字吧，這個我比較拿手?！蹦辖┻谘赖?，順手重新鋪好一張薄卷，上官瑤則在一旁認真地指點著。

　　“你的字的確工整秀麗，可卻不似你這飛揚恣意的性子呢?！鄙瞎佻幮Φ?，接過南江雪手中的筆，青絲微垂，皓腕輕轉(zhuǎn)，一行字寫下來行云流水，墨香四溢。

　　“啊，不愧是咱們北地的大才女！”南江雪連聲贊道，“我若是練成你的五分，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燕晟先生也是一手好字，你哪里還用跟我習(xí)練?！鄙瞎佻幍?。

　　“師父的字瀟灑雄奇，不適合我這個如花少女。”南江雪笑道，“而且?guī)煾笇ξ已缘溃瑢懽致?，主要是讓人看懂，只要別太難看就行了，哈哈哈！多半是覺得我朽木不可雕也。”

　　上官瑤也笑了起來，坐到一旁不再理她。

　　“這是什么？”南江雪湊了過去，拿過上官瑤正在做的手工。

　　“這是護膝?！鄙瞎佻幍溃氨本€苦寒，穿上會暖和一點，我特意想了些法子，也不影響行動。”

　　“真精致??！”南江雪很喜歡地說，“給上官將軍的？”

　　“嗯。就快做好了?！?p>　　“那這個又是什么？”南江雪拿過另一只包裹，未待上官瑤阻攔便打了開來，“也是護膝?。∵@副看上去好像更好一些呢。都是給上官將軍的？”

　　上官瑤臉上一紅，囁嚅道，“你若覺得好，便……便帶給江風(fēng)哥哥吧?！?p>　　南江雪翻弄著那副護膝，并未注意到上官瑤的異樣，聽她這樣一說，便即高興起來，“好啊好?。≈皇菗屃松瞎賹④姷臇|西。不過你那般手巧，就再給他做一副就是了，這個我先拿走啦！”

　　“好。”上官瑤低著頭紅著臉，繼續(xù)縫她的護膝，心猿意馬之間，不小心竟然扎到了手指。

　　“出自北地才女之手，哥哥也算是有福氣了?！敝宦犇辖┳灶欁缘卣f著，“我來做個標(biāo)記?！币贿呎f著一邊拿起繡針，穿上繡線，對著手中的東西一頓努力。

　　上官瑤探過頭去一看，一個歪七扭八的“風(fēng)”字赫然出現(xiàn)在那副精美的護膝上，就像俊臉上長出了一道慘不忍睹的疤痕，感覺心都要碎了。

　　“你看你這……這也……也……”上官瑤著急道。

　　“哈哈哈！實在是太難看了！”南江雪舉著自己的作品大笑起來，樣子有如南江雨附體。

　　“你還說！”上官瑤說著便去搶那護膝。

　　“這樣好，這樣大概就不會被北線的那些壞家伙們搶走了！”南江雪抱著護膝跳了起來，“你做的那么好看，有人一定會垂涎三尺的！不過怕只是，大家要知道這東西是你做的，會不會有損你的才女之名??？”

　　“你再說！”

　　“哎呀救命??！”

　　“快還給我！”

　　“可是你已經(jīng)送給我了??！哎呀好好，我就說著護膝是我搶的，上面的字是我繡的還不成嗎？”

　　兩人一追一逃，恰一人剛剛跨進院落，被回頭對著上官瑤嬉笑的南江雪一頭撞了個滿懷。

　　來人扶住南江雪，身后的上官瑤則已叫了一聲“哥哥！”

　　南江雪轉(zhuǎn)回頭，看到一個身著輕甲的青年將軍站在面前，身材修長，一雙劍眉，滿臉英氣，正是上官長鶴之子，北線赤雷軍參將上官辰。

　　“哥哥回來了！”只聽上官瑤說道，見上官辰皺眉看向南江雪，微微一笑道，“這是江雪啊?！?p>　　上官辰聽罷退后一步，向南江雪躬身道，“大小姐。”

　　“上官將軍。”南江雪也回了一禮。

　　“哥哥好幾年都沒回來了，那會兒你還是個小女孩呢?！鄙瞎佻幾呱锨皝韺δ辖┑?。

　　“沖撞了?！鄙瞎俪綄δ辖┑溃凹热淮笮〗阍?，瑤兒，我一會兒再來找你。”

　　“哦不用了，我正要走。你們兄妹敘舊吧！”南江雪說著笑瞇瞇地抱緊了那雙護膝，朝上官瑤擠了擠眼睛邁步朝外走去，“阿瑤，明天下午我跟你去文場，那副畫給我留著啊，我還等著看舉座驚嚇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