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春圍文場

　　次日，盛大的祭祀活動后，各式娛樂和競賽拉開了帷幕。

　　活動分為文場和武場。

　　武場位于伊什那草原，鼓聲隆隆，馬蹄飛踏，縱意的吆喝聲和喝彩聲響徹草原，張揚(yáng)著北地人血脈中的豪情壯志；文場則設(shè)在懷丘行苑內(nèi)，有舞榭歌臺，流觴曲水，才子佳人在此或撫琴對弈，或潑墨吟詩，比賽雖不若武場那般激烈，但風(fēng)雅之中卻也是暗潮涌動。

　　南江雪果然來到了文場，一時見禮和奉承聲此起彼伏。

　　這位大小姐不常在燕京城，春圍上也從未下場參賽，眾人知她在雪歸山上習(xí)文練武，心里都揣著好奇，但若說上前邀戰(zhàn)或是求幅丹青，誰都沒那個膽量——若是大小姐不善此道，尷尬的那便是自己了。

　　南江雪似是依然沒有比試的意思，跟一些人打了招呼后，便讓眾人隨意，自己饒有興致地東瞧一瞧，西坐一坐，墨碣則帶著黎落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的后面，時而為雪狼的統(tǒng)領(lǐng)指點(diǎn)幾個重要的人。

　　黎落感到有些頭疼。

　　這位熟諳兵法，能對北境地形、軍士特點(diǎn)過目不忘的戰(zhàn)將，面對這許多豪門少爺、望族千金，卻著實(shí)吃不消。心道若雪狼奉命替大小姐辦點(diǎn)什么差事，憑他現(xiàn)在這點(diǎn)道行，多半得給辦砸了，于是忍不住又對墨碣多出了幾分佩服。

　　這位北地聞名的大護(hù)衛(wèi)，不僅功夫一流，對大小姐照應(yīng)周到，而且說話行事的分寸都拿捏的極好。

　　見南江雪和和氣氣，人們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競技之上，一則春圍上的比試會被許多人口口相傳，二則能在大小姐面前嶄露頭角，進(jìn)而得國公爺青眼，自己和家族都會與有榮焉。

　　游蕩了好一會兒，南江雪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命人取來棋盤，先與墨碣對了一局，問及黎落知他也通棋道后，便讓他坐在了自己對面。

　　南江雪的出手甚是精妙，黎落不是對手，但落子布局之間，也彰顯著大開大合的鋒芒。

　　幾個過來圍觀者在局終時都對大小姐的棋藝大為贊嘆，南江雪卻對著黎落笑道，“黎統(tǒng)領(lǐng)不愧是北線猛將?！?p>　　“屬下慚愧。屬下受教了?！崩杪湮⑽⒋故?，棋道合兵法，眼前黑白交織的棋盤映在他深深的眸子里。

　　“棋局雖變幻，終不及戰(zhàn)場無常，有時些許小事便可左右。統(tǒng)領(lǐng)百戰(zhàn)之身，過謙了?！蹦辖┠抗馇宄?，笑意溫和。

　　不遠(yuǎn)處的一陣彩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抬眼看去，見水榭之上，一對姐妹花亭亭起身，一人坐在古箏之前，一人立于空場之上，弦聲起處，長袖翩然，甚是賞心悅目。

　　南江雪站起身來，很隨意地踱了過去，對身邊的墨碣道，“這是賀家的姐妹吧？”

　　“是。姐姐賀怡清，妹妹賀怡婉，與蘇家三小姐蘇苒苒相熟?！蹦俚?。

　　“蘇苒苒倒是不曾現(xiàn)身?！蹦辖┪⑽⒐戳斯醋旖?。

　　曲畢舞畢，四周又是一片彩聲。但聽那賀家姐姐道，“小小薄藝，讓各位見笑了。久聞上官小姐才名，今日我姐妹權(quán)作拋磚引玉，還想請出咱們北地才女的雅奏歌舞，不知上官小姐可愿賜教否？”

　　兩人對一人，倒真是花了心思。眾人的目光一時都落在了上官瑤身上。

　　“一弦陽春令，兩袖白雪晴。兩位姐姐蘭心蕙質(zhì)，才情無雙，瑤兒嘆服?！鄙瞎佻庉p輕一福。

　　“瑤妹妹謬贊了?！辟R家妹妹道，“想是大家都等著一睹妹妹風(fēng)姿呢。妹妹就莫要客套推脫了?！?p>　　“是啊，上官小姐，莫要推脫了！”

　　“阿瑤，那便彈上一曲吧，也免得有人以此沽名釣譽(yù)?！?p>　　有人戲謔，有人不平，上官瑤于是走上前去款款落座，青絲微垂，纖指抬起，一串清淙之聲便如冰下甘泉，潺潺流入人的心底，女子丹唇輕啟，《瀟湘夜雨》繾綣吟誦，將所有人帶入了一片靜好之中。

　　突然之間，似有鶯聲自花間隱隱傳來，伴著古箏的悠揚(yáng)婉轉(zhuǎn)，在人們的心中滑出了一道生動的漣漪，使得那入耳的琴聲和吟唱越發(fā)美妙動聽。

　　尋聲看去，見一青衫男子手執(zhí)玉蕭正緩步行來，風(fēng)微微起，男子的袍角和墨發(fā)略略飛揚(yáng)，聲與景，都恍在畫中，令人無限向往。

　　一些人的臉上現(xiàn)著光彩，一些人的眼中露出嫉妒，上官瑤向來人輕輕頷首。

　　“那位便是林樺林公子，上官上師的學(xué)生?！蹦俚吐晫ι磉叺睦杪涞?。

　　黎落點(diǎn)點(diǎn)頭。北地出了名的才子，便是他這個邊關(guān)武將也有所耳聞。

　　賀氏姐妹臉色微變，姐姐抿著雙唇，妹妹忍不住扭動著手指。

　　林樺雖有才，但不合群，輕易不出場，何況是與人伴樂。

　　可這個上官瑤，畢竟是他老師的女兒，是以才肯“屈尊降貴”的吧？只是此番，北地的才子才女聯(lián)袂，她們的一番心思卻當(dāng)真是“拋磚引玉”了。

　　曲罷，人們依然沉浸其中，半天才輕嘆著拍起掌來，而上官瑤的目光卻停在了南江雪身邊的一人身上。

　　那人一身軍常服，在這一片寬袍廣袖之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見她目光投來，他對著她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向南江雪低聲說著什么。

　　“大公子也來了?！贝藭r也已有人看到了那男子，一時間情愿或不情愿地紛紛見禮。

　　“大公子可是鮮來文場??！莫不是聞聲而來？”

　　“上官小姐和林公子的這一曲《瀟湘夜雨》實(shí)是上佳之作，大公子當(dāng)真是來對了?！?p>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忽聽一個聲音道，“大公子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何不也奏上一曲，讓我等開開眼界？”

　　“大公子是武將，不如你隨大公子去比比騎射好了！”

　　“你這就小覷了咱們大公子了。大公子文韜武略，豈能只懂舞刀弄槍？這古箏若不合意，敲通戰(zhàn)鼓總是可以的吧？”

　　這樣的對話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惡意，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有人偷眼去瞧南江雪的臉色。

　　挑釁的人或許還不自知，但在場的一些人心里卻清楚，誰敢當(dāng)著公府大小姐的面得罪南江風(fēng)，那可是自找倒霉。

　　雙瞳微縮，南江雪的唇邊已勾起一抹淺笑，墨碣心中不由一緊。

　　“小雪陪我合奏一曲如何？”南江風(fēng)深沉的聲音響起，他低頭看向南江雪，溫柔含笑。

　　“好。”磨了磨牙后，南江雪揚(yáng)起臉朝南江風(fēng)綻放起一個乖巧的笑容，墨碣這才松了口氣。

　　“若不是大公子，怕是那幾位少爺就沒這么幸運(yùn)了?！币钩帉δ俚托Φ馈?p>　　“是啊，否則大小姐說不定要讓他們?nèi)ヌб恍?zhàn)鼓過來，十個八個那肯定是不夠的，至于得抬多少，便要看大小姐的心情了?！蹦傩Υ?，而他們的對話也一字不落地落進(jìn)了黎落的耳朵里。

　　一副古箏，一架瑤琴，兄妹對坐，抬眸看了一眼對方，已是心意相通。

　　少女白衣勝雪，如蝶翼輕展，男子玄色勁裝，坐于古箏之前，盡是戰(zhàn)將風(fēng)流。

　　樂聲響起，穿過春江花朝秋月夜，走進(jìn)露侵笳鼓酒滿爵，琴箏和鳴，如高山流水，長風(fēng)繞旗，急指間鐵騎萬乘，凝弦處淵渟岳峙，精湛的琴藝和默契的配合已令圍觀的眾人驚嘆不已，而更有那一份跌宕從容、瀟灑磊落的氣勢直沖胸臆，在這多是吟風(fēng)頌月的文場之上，掀起了北地人的那種血脈情懷。

　　曲畢，戰(zhàn)士歇馬，江心月白。

　　一曲《踏馬邊關(guān)》。

　　“好！”一些人拍案而起，一些人的眼睛熠熠閃光。

　　黎落胸中的一股滯氣在那琴箏和鳴之時深深吐出，此時情不自禁地望著那長身而起的兄妹二人，恍然間竟感到那少女的身上也仿佛帶出了南江風(fēng)那般的宏大氣質(zhì)。

　　一旁的上官瑤顯得有些失神，水樣的雙眸里滿是那玄衣將軍的華彩，卻又有一絲莫名的慌張在心底悄悄蔓延。

　　大疊稱贊聲響起，說的最起勁的卻是此前出言挑釁南江風(fēng)的那幾人。

　　似乎覺察到情勢有些不妙，他們極盡所能地恭維著南江雪，什么“此曲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我等得此機(jī)緣，此生無憾”，聽的不少人忍不住嘴歪牙酸，大小姐卻是眉開眼笑。

　　“我不只會彈琴，畫畫的更好呢?！蹦辖┱f著笑瞇瞇地轉(zhuǎn)向上官瑤，“瑤姐姐可曾把我昨天的畫作帶來？”

　　上官瑤搖了搖頭，忍不住輕瞪了女伴一眼，而這又引發(fā)了幾位少爺?shù)囊煌ㄟz憾和不滿。

　　“沒關(guān)系，我再畫一幅便是?！蹦辖┖艽蠓降卣f道。

　　見大小姐這般好興致，早有人殷勤地鋪開紙張，備好了筆墨。

　　“阿瑤曾畫了一幅草原山水，頗有意境，我便這樣添了幾筆?！蹦辖┮贿呎f著一邊唰唰勾畫，收腕抬臂之際，更加開心的眉眼彎彎。

　　一堆人湊了過去，盡皆張口結(jié)舌，南江風(fēng)的嘴角則勾起一個輕微的弧度，似好笑，又滿是寵溺。

　　上官瑤抿住雙唇，強(qiáng)作正容——南江雪今天畫的這只“展翅雄雞”，比昨天畫的還要難看！

　　之前大肆恭維南江雪的幾位少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準(zhǔn)備好的各式溢美之詞終是沒能說出口。

　　向周圍團(tuán)團(tuán)一拱手，南江雪笑道，“各位，我有點(diǎn)事，便先隨哥哥去了。各位盡興！”說著又對上官瑤眨了眨眼睛，“瑤姐姐，我走啦?！边呎f邊笑吟吟地拉起南江風(fēng)的手。

　　還是忍不住朝大小姐的畫作瞥了一眼，黎落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龍羽也是一愣，而墨碣和夜硯兩大護(hù)衛(wèi)，則是一副見慣不怪的模樣跟在南江風(fēng)和南江雪身后。

　　上官瑤的目光跟隨著兩人的背影，林樺微一凝眸，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