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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風云錄

第139章:血色格爾塔

北地風云錄 飛翔的鼴鼠 5100 2022-03-24 09:40:01

  再次醒來的時候,云朗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座軍帳之內(nèi),周圍立著幾個熟悉的身影,黎落、霍亞、墨碣……榻邊坐著一人,黑色戰(zhàn)甲,長發(fā)高束。

  “大小姐……”他掙扎起身,卻被南江雪抬手阻止了。

  “大小姐,宮曉她……”他望著她,雖然心中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卻仍忍不住抱著一絲異想天開的希望,見女子微微垂眸,這才自顧自地對自己笑了笑。

  “大帥,末將答應(yīng)了宮曉讓她進羽林團,還允了她少尉一職?!彼吐暤?,“我知道,她未經(jīng)準許,私自離隊,但請看在她……還望大帥莫要責怪。”

  南江雪點了點頭。

  “大帥,云朗此后不能再做您的騎射兵了?!彼蜃约嚎戳丝?,身上的箭矢都已取出,那條斷了的左臂也包扎了起來,傷口的疼痛遠不及他心中的痛楚。

  “對不起,不能陪您跟兄弟們一起打完這場仗??墒俏摇幌腚x開北線,大小姐,我能去軍醫(yī)處嗎?我可以幫著分揀藥材,望聞問切一只手也是可以的,我想我現(xiàn)在學,應(yīng)該也還來得及?!?p>  “云朗!”霍亞忍不住沖口斥道。

  “你別這么兇。你的亥字團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去的。雪狼自然好,只是,那是大小姐的親衛(wèi)隊,我這個樣子……而且黎落這個人實在太無趣?!痹评市Φ?,還大刺刺地瞟了黎落一眼。

  “你去哪里都行?!蹦辖┑?。

  “我想去軍醫(yī)處?!睌咳バθ荩评蚀瓜卵劬?,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

  “好?!蹦辖┑溃暗窃评?,”她將手覆在了他的手上,“我要你打起精神來,能做到嗎?”

  云朗抬起頭,看到女子的長睫下,一雙眸子深邃而又悲傷。

  “是?!彼鸬?,“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我會的。”

  南江雪點了點頭。

  “好好休息吧?!彼酒鹕?,“這幾日墨碣會幫你換藥?!?p>  “大帥!”叫住了南江雪,云朗道,“這一路發(fā)生的事情都太過古怪,末將擔心格爾塔那里出事了?!?p>  “我知道了?!蹦辖]有回身,只簡單說了一句便走了出去。

  帳外,月涼如水,南江雪的身體突然微微一晃,墨碣忙跨步上前,輕托了一下她的手臂。

  “主子……”墨碣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南江雪稍站了站,容色沒有什么變化,可一只手卻將墨碣的手攥的緊緊的。

  末將擔心格爾塔那里出事了……

  格爾塔,落日下的格爾塔城仿佛又清晰地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殘垣斷壁,鷲鳥盤恒,靖北的“南”字旗和蘢甲的“甲”字旗像破布一樣碾爛在猩黑的泥土里,數(shù)不清的尸體堆積在大地上,她將士的頭顱被懸掛于染血的城頭。

  他們或憤怒,或扭曲,或不甘,頭發(fā)凌亂,滿臉污跡,一些人還空張著雙眼,直直地瞪視著前方。

  在那些毫無光澤的瞳子里,她似能看到戰(zhàn)火中竭力拼殺的影子,以及敵人揮起屠刀時的猙獰面龐。

  城中,到處是血,到處是尸體,到處是食肉的野獸和嗜血的蟲蠅。

  湄山谷內(nèi),一片灰燼,滿目焦骸,戰(zhàn)馬白骨層疊,蘢甲燒黑了的甲胄之下,戰(zhàn)士的身體已無法辨認。

  風過,許多異樣的響動自四周響起,似低語,似哀泣,似嘶吼與悲號。

  她立于這一片修羅場中,雙目赤紅,看著夕陽把一切染的愈發(fā)殷濃沉厚,聽著身后無數(shù)驚愕憤怒的喘息,指甲深深嵌入掌中,扣出了斑斑血跡。

  兩萬蘢甲,如今身在何方?!

  ※

  格爾塔之變令極北戰(zhàn)局發(fā)生了扭轉(zhuǎn),靖北軍遭遇開戰(zhàn)以來的首次重創(chuàng),原本因阿拉達圖戰(zhàn)敗陷入內(nèi)訌的極北聯(lián)軍則重新抖擻起精神。

  南江雪與南江風在沖靈河谷所定的戰(zhàn)策不得不重新調(diào)整,而此時他們的各路軍團卻都已在原定的行軍路上。

  夕陽中的血海尸山令靖北女帥的眸子如深潭般幽靜沉冷,卻絲毫不曾壓倒她愈發(fā)挺直的肩背。

  派遣多路斥候通報各路軍團,南江雪以身作餌,扎營湄山之北,引動著那些醞釀著的,以及已經(jīng)展開了行動的殺機齊齊將刀鋒指向她高揚的雪字帥旗。

  一開始并未參戰(zhàn)的興厷舉兵三萬現(xiàn)身湄山。

  阿拉達圖的兒子那森則聯(lián)合達辣以及四個極北部落與之呼應(yīng),此前分別被蘢甲和南江雪重創(chuàng)的鄂多部和西胡人再次整兵,自側(cè)翼殺來,想把北地這個符號般的女人綁縛在他們的戰(zhàn)旗上,讓臨確城以南的人們看到他們是怎樣瓜分他們的家園,羞辱他們的宗主。

  南江雪并沒有帶兵遁走,借助扎營地易守難攻的地形,她下令精算糧草,修建防御工事,大有與敵軍決一生死之勢。

  與此同時,突然現(xiàn)身的興厷部,有備而來的那森,種種跡象與探報也正在揭開格爾塔之變的幕后之手:

  為挽回韃塔部在聯(lián)軍中的頹勢,化解聯(lián)軍的內(nèi)訌危機,素有“審慎多智”之評的那森不知以什么作為交換條件,說服了桀黠的興厷大君在靖北軍節(jié)節(jié)勝利時突然發(fā)兵,聯(lián)手制造了今天的局面。

  率先來至南江雪面前的就是興厷部。

  他們不僅兵強馬壯,而且堂皇地將滿是血跡的破布一樣的“南”字和“甲”字戰(zhàn)旗挑在他們的戰(zhàn)槍上,隔著靖北軍筑起的層層防御,用最惡毒的語言竭盡所能地譏諷著,叫囂著。

  營中,糧草已所剩無幾,格爾塔一帶的堅壁清野使靖北軍找不到補給,只能靠山中的野物勉力支撐,即便是南江雪和沈明瑄,每日所食用的也只是稀粥而已。

  但軍士們的情緒卻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特別是當他們看到張狂的興厷大軍時,巨大的憤慨和殺敵的渴望充斥了整座大營。

  南江雪沒有下令出擊。

  “守住我們的大營,守住你們的性命,蘢甲的仇,南江雪必報!”對著那一雙雙通紅的眼睛,南江雪這樣說道。

  試探過幾次的興厷都被守軍擊退,這讓他們的大君喪失了耐心。

  韃塔和鄂多的隊伍就在路上,他很想在他們到來之前拿下南江雪,以這個天大的功勞奠定興厷在整個聯(lián)軍中的地位,并在此后的南下之戰(zhàn)中當仁不讓地分得最大利益。

  一日的強攻,靖北軍死守不退,拒馬和鐵蒺藜阻擊著敵人前進的步伐,投石車和轉(zhuǎn)射機不停發(fā)動。

  軍士們躲在壕溝里,掩在塢墻后,站在山道前,把箭矢、矛槍、滾石和火油一次次傾倒在興厷軍的身上,將整個營盤當做自己的城池,打著一場堅決的經(jīng)典守城戰(zhàn)。

  戰(zhàn)況不斷送達,當黎落親自將一人帶至南江雪面前時,女帥也是微微一愕。

  闊爾罕來了。

  這位已幾度深入極北的昆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帶著大將軍南懷安另外交給他的五千黑旗,繞過埋伏,突破圍攻,一路過關(guān)斬將,趁著極北另兩支部隊尚未抵達之時,將一大批輜重準確而及時地運至了南江雪的大營。

  看著渾身是血的闊爾罕,南江雪含笑點了點頭,闊爾罕也沒多言,向南江雪再行一禮,馬不停蹄地轉(zhuǎn)身帶隊加入了這場守城戰(zhàn)。

  輜重的到來和新伙伴的加入令眾人的情緒空前高漲,打的也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

  這場從日出戰(zhàn)至子夜的仗,終于在興厷氣勢衰竭鳴金收兵后停止了,鮮血和尸體堆積在靖北的防御工事前后,將當晚的月亮反射的一片猩紅。

  此后,興厷軍又進行過幾輪攻擊,而與此同時,南江風、夏之嵐和沙加的幾路大軍在收到南江雪訊報后,如江河入海般,快速向湄山的南江雪匯聚而來。

  夏之嵐首先抄了鄂多與西胡軍的后路,狡猾的次仁為保全力量下令潰退,西胡大王所部被再度重創(chuàng)后,痛罵極北人奸詐無恥,決定帶著殘兵回返自己的草原,一路上,竟還搶劫了極北的幾個部落。

  一則解自己的心頭之恨,再則,這般損兵折將的回去,總要帶些好處才能向族人交代——既然從靖北軍手里拿不到,那就讓極北人來彌補吧!

  南江風所率領(lǐng)的黑旗則將那森和達辣的隊伍一截為二,會同沙加的灰砂軍對他們展開了強硬的攻擊。

  當“風”字和“砂”字大旗赫然撞入極北人的視野,那森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他再次落入了那個北地女子的算計里。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以一己之身作為那只蟬,而她的全部靖北兵力則成為了撲殺他們的黃雀。

  最終,螳螂敗走,黃雀和蟬則夾擊了興厷軍。

  靖北軍氣勢如虹,拒不納降,傾巢而出的三萬興厷軍被滅,興厷大君被活捉,唯有其長子蒙克滿都僥幸脫逃,被灰砂副將姬奐一路追擊,興厷部幾已亡族。

  被活捉的興厷大君知自己必死無疑,所幸大罵南江雪?!芭?,你那兩萬兵是我殺的,城頭上的腦袋是我特意給你留的禮物,你可喜歡?”

  “不過他們就是一群窩囊廢,丟城又丟人,至于你,其實你才是罪魁禍首,是你把這群窩囊廢帶進我們極北,也是你把他們送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這份情意,我怎能不受用?”

  “我也送你句話,該吃吃,該喝喝,該跟你身邊的這些男人快活就多快活快活,只是要抓緊時間,那森他們的人很快會來找你,到那時,你和你的靖北軍,都得去步蘢甲的后塵!”

  “怎么?我的話不中聽?有膽子你就快點殺了我!”

  “不急。”女子靜靜聽完后,淡淡扔了一句。

  ※

  湄山大營,自臨確城起兵之后,靖北各路大軍首次聚集。

  磅礴的營房綿延在這片剛剛接受過大戰(zhàn)洗禮的土地之上,高高的靖北軍旗昂揚著所有人心中的悲壯與慷慨。

  為防止疫病,靖北軍不得不火燒格爾塔城。

  大火燒了兩個整天,蘢甲軍的亡魂在黑色與紅色交織的天空中飄向遠方,戰(zhàn)士們從焦黑的石城中拾起斷劍與甲葉,有朝一日他們凱旋之時,便將同袍戰(zhàn)友們的身上之物帶回北線,供奉于臨確城的戰(zhàn)士陵園。

  南江雪親手斬下了興厷大君的頭顱,命人將其掛在格爾塔的城頭之上,割開自己的手掌,將鮮血滴入盞中,灑酒祭祀死去的將士。

  那一日,數(shù)萬人挺拔肅立,無聲無息,卻又似翻卷的大海和噴薄的火山,瞬時可以傾天覆地。

  結(jié)合各方訊報,將領(lǐng)們開始討論新的戰(zhàn)策。

  南江雪消瘦了不少,但那雙眸子卻格外清明,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沉靜而又凜冽的氣質(zhì),令一眾將領(lǐng)的心中都百感交集。

  那個一度把自己的軍階搞的升升降降,讓他們愛惜贊嘆,又時?;蛉炭』蝾^疼的北地大小姐,經(jīng)歷了一場場歷練,背負上一樁樁責任,在人心和刀劍這兩塊戰(zhàn)場上,堅強而盛大地成長著。

  “報!”大帥主帳,南江雪正在與幾員戰(zhàn)將議事,報事官的聲音從帳外響亮地傳來。

  “進!”

  “稟大帥,沙加將軍回來了!”報事官單膝跪倒,說話的聲音卻有一絲罕見的微顫,“沙加將軍還……還帶回了葉將軍?!?p>  “唰”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報事官身上。

  “葉將軍?”南江雪喃喃重復(fù)了一句。

  “是。蘢甲統(tǒng)領(lǐng)葉楓葉將軍。”報事官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低頭稟道。

  此時的帥帳之外,當值武官賀蘭峻在聽了葉楓幾句簡單的話后,面色變得一團青黑,不由分說地一拳便揮在了他的臉上。

  這一拳打的極重,本已虛弱的葉楓踉蹌了幾步,被沙加一把扶住,嘴角卻已流出了鮮血。

  值崗的軍士被這陡然的變故驚呆了,帳外的雪狼也嚇了一跳。

  只見賀蘭峻一雙怒目瞪著葉楓,吼道,“你回來做什么!你還有臉回來!你有沒有見到格爾塔的模樣!全是尸體!被極北人砍殺的尸體!被禿鷲、野狼還有那些該死的蟲子啃噬的靖北軍的尸體!城頭上掛滿了人頭!蘢甲兵,你的兵的人頭!”

  葉楓的身體一陣劇顫,沙加攔住了還要揮拳的賀蘭峻。

  “還有你!”賀蘭峻一把推開沙加,指著他罵道,“為什么帶他回來!你想讓他死嗎?那為什么不干脆在外面就殺了他!”

  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軍士們急忙上前,沙加和葉楓都是北線中將,大軍團統(tǒng)領(lǐng)將軍,賀蘭峻身為黑旗副將,竟公然對他們動手,若嚴究,乃是重罪。

  揮退值崗軍士,沙加神色復(fù)雜地看向賀蘭峻,“賀蘭……”

  “你知不知道把他帶回來會是什么結(jié)果?”賀蘭峻打斷了沙加,通紅的眼睛閃爍著晶瑩,“他……他會……”

  “是我執(zhí)意要回來的。”葉楓低沉的聲音響起,透著一種深深的苦澀和愧責,“我得親自把僅存的兄弟帶回來,也得親口回報軍情,受領(lǐng)軍法,非此,不能贖罪?!?p>  “你……你……”賀蘭峻只覺似有血從胸口涌起,讓他喉頭一陣發(fā)堵,“那……那你就忍心這樣逼迫大小姐?你可知你犯的是什么罪?你讓她的心里如何……如何……你難道就一點都不顧惜?”

  他象抓住了什么稻草一樣爭辯著,說到最后,竟已說不下去。

  “是我對不起大小姐?!比~楓垂眸道,沙加也低下了頭,一雙拳頭攥的死死的。

  賀蘭峻瞪視著葉楓。

  平日里,他跟葉楓的關(guān)系是最好的,如今卻只能感到憤怒和無力,憤怒于兄弟鑄成的大錯和無情的選擇,無力于一切要如何才能改變。

  “三位將軍,大小姐有請?!睅ず熛崎_,雪狼統(tǒng)領(lǐng)黎落走了出來。

  葉楓轉(zhuǎn)身朝帥帳走去,紅著眼睛的賀蘭峻不由在他背后叫了一聲,“哥!”

  身子一震,葉楓的腳步卻沒有停留。

  帥帳之內(nèi),南江雪端坐正中,一眾戰(zhàn)將兩廂而立。

  沒有人說話,帳中的氣氛極為壓抑。

  “末將葉楓,叩見大帥!”葉楓行的并非軍禮,而是直接雙膝跪在了地上。

  他穿著一身蘢甲戰(zhàn)服,縱橫交疊的血污和刀箭的痕跡讓戰(zhàn)服破損不堪,沒戴戰(zhàn)盔,頭臉應(yīng)是梳洗過,還算整潔,但臉色卻呈現(xiàn)著重傷后的灰敗,嘴角還掛著血,那是賀蘭峻剛打的。

  沙加和賀蘭峻向南江雪行禮后退向一旁,兩人的情緒看上去都很糟糕,葉楓則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帳內(nèi)陷入一片壓抑的安靜,半晌之后,女子的聲音才緩緩響起?!罢f吧?!?p>  “末將不查敵情,輕舉妄動,致格爾塔城失守,兩萬蘢甲全軍覆沒,所剩軍士不足千人,更拖累整個戰(zhàn)局。末將萬死,請大帥治罪!”

  沉沉的聲音,如同擊打在眾人心中的一把重錘。葉楓從懷中掏出一份軍報,恭敬高舉過頭。

  墨碣走上前去,將軍報呈至南江雪面前,女子的手在接過軍報的一瞬間輕輕抖了抖。

  似是看了許久,帳內(nèi)落針可聞,當她再次抬起眼簾之時,人們看到的是一雙越發(fā)漆黑的眸子,幽深、清冷、決絕,其間還有一絲掩不住的失落與無助。

  “各位將軍都看看吧?!彼衍妶筮f給了墨碣,說話的聲音依然平靜。

  軍報在人們的手中無聲地傳閱著,自始至終,南江雪都沒有說話,目光始終落在跪伏在地的葉楓身上,像是許久未見,又像是即將分別。

飛翔的鼴鼠

********   葉楓:我有了一種要領(lǐng)到盒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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