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幾個男人一出戲

　　這是一片位于坎布城西的白樺林，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褪去，白樺樹上的那層深濃的金色，也被星光染的一片銀白。

　　林間有一汪不知名的小湖，湖水安安靜靜，夜色里像是誰漆黑卻又閃亮的眼睛。

　　看到伊勒德和南江雪走來，正在湖邊忙碌的多吉抬起一張笑臉，叫了一聲，“族長！姐姐！”

　　湖邊已經搭起了圍帳，堆起了篝火，篝火上放了一只烤架，多吉把一只穿好了的野雞交到伊勒德手里。

　　“都準備好了?！鄙倌暌荒樥埞Φ纳駳饫镞€帶了些許“族長你好好努力”的小大人模樣?！澳俑绺?，咱們到那邊去吧?！闭f罷又拽起墨碣的衣袖，“我還準備了一只呢，我烤給你吃啊?！?p>　　在篝火邊坐下，伊勒德把野雞放在烤架上，一邊灑抹著作料，一邊轉動著釬子，動作很熟練。

　　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的面部輪廓越發(fā)深邃。

　　“夜里冷，喝點這個吧！”他看了看南江雪，將一只酒囊扔給了她。

　　那只酒囊他一直在用。

　　南江雪一笑，也沒說話，只是打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

　　還是那種很熟悉的辛烈味道。

　　“這是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币晾盏聨е判缘哪械鸵繇懫?，“五歲那年，因為貪玩被阿爸狠狠罵了一頓，我不服氣，就一個人跑了，結果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p>　　“我在這躺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餓了，就打了只野雞來吃。那是我第一次烤野雞，連毛都沒除，弄的一塌糊涂?！彼f著彎了彎唇角，臉上的輪廓也柔和起來，“不過后來我學會了，而且烤的很好吃?！?p>　　“我喜歡這個地方，很安靜，景色也不錯，可以躺在地上看星星，夏天還有螢火蟲，很多螢火蟲。這個季節(jié)是看不到了，下次你夏天過來，我?guī)銇砜础！彼茈S意地說著，像是在說一件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南江雪笑笑，把酒囊遞還給他，他于是也喝了一口。就好像去年夏天，他帶兵進入北地，幫她擊退了截擊她的查干時，兩人坐在一棵大樹邊，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話。

　　“如今你終于回來了?！彼?。

　　伊勒德也笑了笑，眼中并沒有多少欣喜的情緒，很安靜，片刻后問道，“你的阿爸，他很愛你是不是？”

　　“是啊?！迸拥溃鹿饫锷裆珳厝嵯蛲?，似不見落寞哀傷，“我爹爹很愛我。他從來都沒罵過我，無論我想做什么他都答應?！?p>　　“很想他吧？”

　　“想。所以我很想實現(xiàn)他的心愿?！?p>　　“退敵平亂？”

　　南江雪輕輕搖了搖頭?！拔锔访褙S，政清人和?！?p>　　“物阜民豐，政清人和?！币晾盏锣刂貜土艘痪?，“靖國公是個了不起的英雄。雷霆手段，菩薩心腸。”

　　南江雪沒有說話，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著，蓋住她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了這么久的仗，可有受傷？”半晌之后，伊勒德又問道。

　　“一點皮外傷，無礙，都已經好了?！蹦辖┑?。

　　“在瑪法雅受的箭傷，也全都好了？”伊勒德看了她一眼，轉動了一下釬子上的野雞。

　　“世子的消息還真靈通?！蹦辖┬Φ?，“都過了那么久了，怎會沒好。”

　　“很多地方都在傳你火中救人，拔箭回射，我又不是聾子?！币晾盏碌溃澳阏檀虻暮?，這恩威并濟、謀算人心的本事也著實厲害?！?p>　　南江雪沉默不語，只是拿過酒囊又喝了一口，抬起頭看著滿天的星辰。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币晾盏碌穆曇粼诙叺统另懫?。

　　“也沒什么錯。有些人我確實想救，但有些事也是一定要算計的?！?p>　　南江雪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脖頸和下頷形成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淡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比如，若你不與我合作，我是一定會把坎布城交給鄂多部的?！?p>　　“你非要說這些掃興的話嗎？”伊勒德皺起眉。

　　“行。那不說了?！蹦辖┖芎谜f話，所幸躺在了身下鋪著的氈毯上，枕著雙臂，更加舒服地去看星星。

　　伊勒德又好氣又好笑地斜睨著她，“南大小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真像北地的宗主，一軍的主帥呢?！?p>　　“什么叫像啊，我本來就是。再說又還有薩日的族長親自伺候我晚飯。我說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烤好??？”南江雪道，彎彎的眉眼看上去甚是惱人。

　　“你這女人！”伊勒德怒道，心想是不是待會兒把野雞屁股拿給她吃。“對了，那個四皇子，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什么什么關系？君臣啊。”

　　“只是君臣？”

　　“不只。我們還是朋友?！?p>　　“朋友？也對，南大小姐何等尊貴，交的朋友自然也都是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伊勒德又沒來由地生起氣來，見南江雪不搭理他，又道，“那我們呢？”

　　“我們什么？”

　　“我們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亦敵亦友吧?！蹦辖┑?，“非敵非友，時敵時友。總之，不大會非敵即友，非友即敵，也不太能化敵為友，或者化友為敵?！?p>　　她像說繞口令一樣說著，隨即又不耐煩起來，“你怎么還沒烤好??？我餓了啊！”

　　伊勒德被她攪和的腦仁兒直跳。

　　“南江雨還真是你親弟弟！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你比他更討厭！”

　　※

　　“阿嚏！”城中，南江雨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貼身護衛(wèi)清塵很關心地問道，“主子著涼了？眼看入冬了，極北的晚上涼的很，您多穿些吧！”

　　“我沒事。不知道誰在背地里念叨我。”南江雨揉揉鼻子，“我大哥過去了嗎？”

　　“我方才見龍羽大哥去牽馬了，應該是過去了。”清塵道，“主子，您不久前剛忽悠去了四皇子殿下，怎么這會兒又要把大公子弄過去？”

　　“我厲害吧？”南江雨笑道，“你想啊，伊勒德是極北人，算的上是半個敵人吧？姐姐跟半個敵人私下幽會，啊不，談事兒，好說不好聽的，總要有朝廷的人做個見證才好。我做弟弟的，定得為姐姐著想周全。”

　　“好吧。”清塵點點頭，心道，著想周全？主子您怕是在挑事兒呢吧！難怪會被人念叨。

　　“那大公子呢？”他又問。

　　“萬一他倆打起來了呢？”南江雨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總要有人能鎮(zhèn)得住吧！否則傷了哪個不是麻煩事兒？”

　　“大小姐不是在嘛？難道還鎮(zhèn)不??？”清塵不大明白自己究竟傻在何處。

　　“我姐要是勸架，那只會火上澆油?！蹦辖暌桓薄拔液芏钡哪?，招手道，“走吧！”

　　“去哪？”

　　“去看熱鬧?。　?p>　　※

　　本是一個林清月靜，舊識傾談的美好畫面，卻隨著皇四子的出現(xiàn)打破了。

　　“四殿下可真是有閑情逸致，這樣的地方都能找來?！币晾盏驴囍槕蛑o道，“只不過韃塔雖敗，這坎布城里卻也不能保證完全太平。四殿下天潢貴胄，若是有什么閃失差池如何得了？可是還要牽連靖北元帥？”

　　“伊勒德族長所言不錯，這坎布城確實不能保證完全太平，是以小雪獨自隨族長前來，我終是放心不下?！鄙蛎鳜u淡聲道，話中的意思竟是把這“不太平”指向了伊勒德，而且再次用了令伊勒德心煩的“小雪”稱呼他口中的“靖北元帥”。

　　尚未開口，沈明瑄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他火往上撞。

　　“另外，小雪也該幫我的傷換藥了?！鄙蛎鳜u道，坐在篝火邊繼續(xù)烤野雞的南江雪不由彎了彎嘴角。

　　伊勒德忍不住攥緊了拳頭，眼神更加凜冽，說出的話也帶上了十足的火藥味，“殿下若是提不得槍，上不得馬，甚至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大可待在皇子府里，何必逞能來此，徒增麻煩！”

　　站在沈明瑄身后的宋子言當即跨步上前，卻被皇四子攔了下來，而伊勒德身后的胡和魯也已同時踏前一步，揚著下巴一副“要打架嗎來呀來呀”的模樣。

　　“極北狼子野心，小雪臨危受命，我縱是拼了性命，也定要與她并肩御敵?！鄙蛎鳜u劍眉一軒。

　　“我知族長與小雪相識，此番也未曾參戰(zhàn)，如今得了坎布城，望你能承人情，順天意，免族群刀兵之苦，邦國烽煙之禍，如此這般，也不枉我天元靖北元帥的一番仁心?！?p>　　一席話居高臨下，盡顯皇家威儀。

　　伊勒德連連冷笑。

　　“四殿下還真是久居上位，氣勢非凡。只可惜，極北不是天元的附庸，伊勒德也不是殿下你的臣屬，這種訓教就免了吧！”

　　“再者，我草原兒郎崇尚的是馬背上的英雄，服的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功業(yè)，可不是什么白來的身份，口舌上的能耐。你們的靖北元帥，我們倒是蠻佩服的?！?p>　　言外之意，像你這種身份白來的，只會?？谏嘀艿模覀兛刹环旁谘劾?。

　　這一邊兩個男人言語交鋒，大有火星撞地球之勢，那一邊烤野雞的南江雪對著跳下戰(zhàn)馬的南江風招手笑道，“哥哥來的正好！這野雞剛剛烤得！”

　　“伊勒德把姐姐單獨約出去了，后來四殿下不知道為什么也去了。”

　　“唉，那個伊勒德脾氣可是不太好，會不會得罪四殿下??？兩人會不會打起來啊？要是打起來了，恐怕動手的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了吧？唉，姐姐到時候得有多為難。唉，真是讓人擔心啊！”

　　南江雨對著南江風憂心忡忡，長吁短嘆，南江風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想了一想，還是讓龍羽備馬去了。

　　樹林間停了兩個小隊的雪狼，鷹衛(wèi)也在左近。

　　他們可不管伊勒德是不是需要私人空間，南江雪的安全至關重要，他們沒杵在湖邊就已經很給那位族長面子了。

　　湖邊，伊勒德和沈明瑄正在對峙，南江雪則在篝火旁優(yōu)哉游哉，對著南江風露出的笑容燦爛無比。

　　南江風微微搖了搖頭，走到了南江雪身邊，接過她齜牙咧嘴地撕下來的一條熱騰騰的烤肉。

　　“伊勒德說自己烤的很好吃，不過還沒烤完就去吵架了，后面是我烤的，哥你嘗嘗怎么樣？”南江雪興致勃勃地問道。

　　“還不錯?！蹦辖L吃了一口，點頭道，南江雪越發(fā)高興起來，又撕了兩塊遞給了龍羽和剛剛過來見禮的墨碣。

　　“大小姐不去勸勸嗎？”龍羽看上去有些擔心，“若是當真動了手……”

　　他本來是想說“若是當真動了手便不好了”，卻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若當真動了手……您會更偏袒四殿下一些嗎？”

　　南江雪一愣，南江風的目光淡淡向龍羽一掃，后者立即低下頭去，不敢再言。

　　想了一想，南江雪揚聲道，“殿下！世子！野雞烤好了，你們不來吃嗎？那我們可不客氣了！”

　　對峙的兩人朝這邊看來，見南江雪笑顏如花，挨著自己的兄長坐在篝火邊，手中拿著一條烤肉吃的正香。

　　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兩人同時邁步走了過去。

　　“喝點水。”南江風將放在火邊的水囊遞給南江雪，看著她油汪汪的嘴巴，忍不住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南江雪則沖他嘻嘻一笑，伸手招呼那對冤家。

　　伊勒德一屁股坐在了南江雪的另一邊，沈明瑄也沒介意，在南江風身邊坐下閑話起來。

　　“啊？這就完了？”躲在樹叢后探頭探腦的南江雨感到有些失望。

　　“主子您不是說，大小姐只會火上澆油嗎？”身邊的清塵低語道，“這一句話就解決了??！”

　　“你不說話會死嗎？”南江雨怒道。

　　“屬下錯了。”貼身護衛(wèi)認錯道，只是那聳肩的動作讓他的態(tài)度看上去實在有些敷衍。

　　“南江雨，要不要過來一起吃？”一個女聲漫不經心地傳來，南江雨的汗毛卻立即豎了起來。

　　“嘿嘿。四殿下。世子。大哥。姐姐?！蹦辖曛逼鹕碛樣樀刈吡顺鋈?，對著幾人躬身行禮，又朝著杵在他們身后的聶遠、宋子言、烏蘭巴日和胡和魯?shù)热宋⒁还笆炙闶谴蛄苏泻簟?p>　　“三公子，到我這來吧！”在不遠處另一堆篝火邊的多吉及時雨樣地喊了一聲，“我這也烤好了一只！”

　　“啊，多吉，我到處找你！”南江雨大喜，指了指多吉的方向，南江雨對姐姐笑道，“我去那邊。四殿下，世子，大哥，姐姐，你們慢用！”

　　說著拉上清塵頭也不回地竄了過去。

　　“是不是你干的？”朝南江雪那邊努努嘴，多吉一臉壞笑。

　　那一邊，四人圍坐在篝火旁，十步之外則杵著各家屬下，除了龍羽和墨碣，其他人都是一副相互看不順眼的樣子。

　　“我可是一番好心，想讓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蹦辖曜ミ^多吉手中的一塊烤肉塞進嘴里。

　　“你的這番好心，還是跟你姐姐解釋清楚吧?！倍嗉覟臉返?。

　　“你可不準在我姐面前胡說八道！”南江雨警告道，見多吉徑自吃著烤肉，一臉的小人得志，便湊過去笑道，“而且，你不想知道在咱們姐姐心里，到底是四殿下分量重些，還是你家族長分量重些？”

　　“我姐姐”變成了“咱們姐姐”，南三公子迅速把自家姐姐給賣了。

　　多吉聽了很舒服，關心道，“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嘛，”南江雨很認真地看了那邊一會兒，“在我姐姐，哦不是，在咱們姐姐心里，還是我大哥分量最重！”

　　他很鄭重地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吭哧”一聲，多吉被烤肉咔到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