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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風(fēng)云錄

第225章:昭陽殿上

北地風(fēng)云錄 飛翔的鼴鼠 4461 2022-06-16 13:18:13

  燒灼的火堆東一處、西一處“噼噼啪啪”地尖叫著,凌亂的武器在月光里像是一張張蒼白而又殘破的臉孔,從被砍翻的戰(zhàn)馬和斷足斷首的人身上流出大量血液,和著土變成成片的紅色泥漿,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緊咬牙關(guān)將這些拋在身后,秦昭衡帶著三千多人的殘部,沒入了沉沉的黑夜中,更不回頭。

  是役,靖北軍以不足兩成的損失攻克五寨,大敗關(guān)陽軍,而萬人的關(guān)陽軍則在這里丟下了近三千多具尸體,以及與此數(shù)量相當(dāng)?shù)姆敗?p>  秦昭衡星夜兼程,一路疾馳,途中確未遭到靖北軍任何攔阻,至關(guān)陽城下,卻是大吃一驚。

  靖北軍百里連營扎于關(guān)陽城外,看人數(shù)竟似是將整個清江大營都推至了眼前。

  一面面黑色“南”字旗迎風(fēng)招展,赤雷的“雷”字旗和堇翼的“翼”字旗分立左右,而正中央,高高飄揚的則是白色“雪”字大旗。

  “雪”字大旗!南江雪,她回來了!

  面對這樣的大軍,秦昭衡所帶的余部就像汪洋中一片殘破的小舟,孱弱的經(jīng)不起一個浪頭。

  但靖北軍并不打算為難他們,事實上,直至他們馳入關(guān)陽城,靖北軍都沒向他們瞧上一眼,營間炊煙裊裊,讓這些風(fēng)塵仆仆、饑腸轆轆的敗軍似乎都能聞到食物燒炙的味道。

  翌日,南江雨率部回返,與主營匯合。

  傍晚時分,靖北軍傾巢出動,于關(guān)陽城外列出龐大的戰(zhàn)陣,弓箭手在前,跟著是數(shù)不清的攻城步兵,他們抬著云梯、持著刀劍,護著巨大的臨車、木幔和投石車,一雙雙眼睛灼灼閃亮,再之后,靖北鐵蹄森然列隊,即便沒有任何動作都能讓人想象出他們沖鋒時所能掀起的狂風(fēng)巨浪。

  整個大陣之前,在五寨被俘的三千多關(guān)陽軍捆縛著雙手跪于地上,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名手持刀斧的靖北軍士,素甲銀袍的雨獅團形成數(shù)道銳利的半弧穿插其間,正中央的“雨”字大旗下,一身戎裝的靖國公府三公子、堇翼副將南江雨立馬橫槍。

  關(guān)陽城上,劍槍林立,一排排弓箭手已扯滿了彎弓,銳利的箭頭齊齊指向城外浩瀚的靖北大軍。

  緊張和憤懣的呼吸盤恒于整座城頭,似乎能將空氣凝結(jié)起來,然后瞬間引爆。

  這些人是許印所部,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參加過極北之戰(zhàn),那面“南”字大旗曾飛揚于他們的身畔,帶動著滿胸勃發(fā)的鐵血豪情,也累積起三個月生死與共的同袍之誼。

  可如今,他們兩相對峙,手中的武器指向了對方。

  他們知道靖北軍是怎樣的一支軍隊,是以按捺不住心中的緊張,他們更憤懣于這樣莫名的戰(zhàn)事,以及架于己方戰(zhàn)士頭頂?shù)哪且槐鸁o情的刀斧——難道,靖北軍竟要當(dāng)著他們的面,對那三千多個被俘的兄弟痛下殺手?

  很多人瞇起眼睛,遙遙地看向靖北大陣中的那面“雪”字大旗。

  他們也曾追隨著那面旗幟,為了它出生入死,為了它振臂高呼。如今,他們多希望那大旗之下端坐的女子能夠阻止即將發(fā)生的一切,若那一刀揮落下去,他們將從此變成真正的——敵人!

  沒有其它響動,唯聞獵獵的戰(zhàn)旗和粗重的喘息,將關(guān)陽城上下包裹在一片肅殺之中。

  南江雨緩緩抬起了手臂。

  許印雙唇緊抿,秦昭衡雙目赤紅,按在城頭上的拳頭甚至發(fā)出了咯咯的骨節(jié)聲響。

  他很想沖出城門,跟靖北軍殺個魚死網(wǎng)破,然后任鐵蹄踏碎自己的胸口,讓空氣重新充滿他的胸腔。

  他會那樣做的,若是南江雨當(dāng)真砍殺了他那三千多弟兄,他定然會那樣做的!

  “三公子,你可是想好了?!”許印沉雷般的聲音砸下城池。

  南江雨揚起一張英俊的臉龐,卻不答話,只是手臂驀地向下一揮。

  刀風(fēng)響起,似能刮上城頭。許多人發(fā)出喧嚷,許多人閉上了眼睛。

  仿佛過了很久,又恍若只是短短的瞬間,他們甚至感覺自己已看到了滿目的鮮血,嗅到那令人戰(zhàn)栗的潑天腥氣,直到一些低低的議論聲在身周蔓延,才忍不住轉(zhuǎn)頭朝城下望去。

  靖北軍的刀斧齊齊向下,但他們同伴的腦袋依然完好。死里逃生之后,一些人仍在呆呆發(fā)愣,一些人卻似已被抽空了力氣,不自覺地軟倒了身體。

  許印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秦昭衡握緊的拳頭也微微松將開來,只是掌心里,全是指甲扣入肌膚滲出的血跡。

  “好在這不是真正的戰(zhàn)爭,是不是,許老將軍?”南江雨的聲音朗朗響起,“無論是您還是我,都該為此感到高興。放人!”最后兩個字則說給的是靖北的軍士。

  軍士們割斷了捆縛在關(guān)陽軍身上的繩索,有序地向后退去,與此同時,靖北軍的“雪”字大旗下,南江雪在一小隊雪狼的簇擁下提馬行出。

  夕陽晚照里,女子不戴頭盔,未著戰(zhàn)甲,仍是一席白裳,在這整片的鐵甲兵流中顯得格外醒目。

  雨獅閃出了一條通道,城頭上的許印忍不住前傾著身體,無數(shù)的目光盡皆落在了她的身上。

  “許將軍,夠了,以此向祇都復(fù)命吧。若那些高居廟堂的大人們再鼓噪口舌,用將士們的命挑動紛爭,裹挾陛下,北地,斷不會袖手旁觀?!?p>  勒住坐騎,女子的聲音平平淡淡,卻似有一種綿綿之力,送進了關(guān)陽城中每個人的耳中,讓他們在松弛下緊繃的身體之余,卻又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旋即,靖北軍退兵,不再出營。

  ※

  五寨的軍報被快馬送至祇都。

  軍報由一品將軍許印和關(guān)陽守將秦昭衡聯(lián)名所書,包括了每一步軍事動作,雙方的具體傷損,以及南江雪和南江雨在此過程中的所言所行,敘述極為詳細。

  夜深了,皇帝御書房仍然亮著燈火。

  沈明瑄斜靠在御案之后,以手支頭,閉著眼睛,一雙劍眉鎖起,燭光里看著陰郁且疲憊。

  內(nèi)監(jiān)總管康瑞侍立在旁,低壓著身體,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

  今日,當(dāng)五寨之事搬上昭陽殿,整個朝堂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憤慨,有人沉默,有人長吁短嘆,有人破口大罵,有人諫言皇帝當(dāng)增派大軍直出關(guān)陽,剿滅那些亂臣賊子,最好以武力徹底收服北地,有人斥責(zé)他們煽風(fēng)點火,不顧大局,唯恐天下不亂……

  看著那一張張形態(tài)各異的臉孔,聽著滿殿引經(jīng)據(jù)典的爭執(zhí),沈明瑄只覺得一陣厭煩,一掌重重地擊在龍案之上,嚇的百官盡皆跪伏于地。

  “你們說靖國公府大軍相迎永徽郡主,實是囂張僭越,該當(dāng)打壓,否則朝廷顏面不存,綱紀(jì)不振,朕依了你們!”

  “你們說靖北軍徒有其表,要讓他們嘗一嘗披甲王師的厲害,否則軍心不穩(wěn),疆土難安,朕也依了你們!”

  “如今莫不是要朕不惜動蕩社稷,涂炭生靈,掀起滔天戰(zhàn)火,把整個天元一并燒個痛快?”

  皇帝長身而起,勃然大怒。

  “五寨之戰(zhàn),輸?shù)目蛇€漂亮?所謂的朝廷顏面,可有得以保全?如今靖國公府把一腔的怨氣摔在了昭陽殿上,可被損折的,卻是關(guān)陽城幾千軍士的命!那其中沒有你們的子侄吧?”

  “我倒想問問,出關(guān)陽,討北地,何人領(lǐng)兵?身側(cè)虎視眈眈的夏唐,何人來防?別跟我說什么擁兵百萬,這么多年,靖北軍在硝煙戰(zhàn)火中歷練,天元其他的兵呢?”

  “你們當(dāng)中的一些人,早就過慣了高枕無憂的日子,滿嘴的三綱五常,滿腦子大國傲慢,可還保留著一點點憂患之心,你們的憂患,都放在爭名逐利上了吧!”

  “不斷縮減軍費,一味打壓武將,連朕封個武將的女兒為妃,都要拿出來說三道四一番!而武將,不思進取,自怨自艾,真應(yīng)該把你們拉去極北戰(zhàn)場,讓你們跟靖北軍學(xué)學(xué),究竟該怎樣當(dāng)兵!”

  皇帝越說越怒。

  “看看這些奏書,罵靖國公府的,罵武將無能的,給朕講大道理的……竟沒有幾份實在的東西!”一邊說著一邊將案上的奏折一份份扔了出去,那“啪嗒”“啪嗒”的聲響落在大殿之上,一眾朝臣紛紛冷汗直冒。

  “軍事何以廢弛?百姓可會受苦?那五寨之戰(zhàn),又因何而起?沒想過?不重要?”皇帝犀利的目光掃著滿地跪伏的朝臣,令他們一個個如芒在背,“朕登基三年,身邊盡是這般外強中干、不知輕重的‘能臣干吏’,還不得不一再妥協(xié)退讓,朕這個皇帝,做的也當(dāng)真窩囊!”

  “陛下!”

  “臣等萬死,陛下!”

  沈明瑄此話一出,群臣大驚失色,金殿之上叩首聲、抽泣聲響成一片。

  自南江雪大張旗鼓地出關(guān)陽城起,祇都朝堂就開始沸議不絕,“讓靖國公府好好長長教訓(xùn)”、“該是武將出馬,不然朝廷養(yǎng)他們做什么”的聲音甚囂塵上。

  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是當(dāng)真憤慨于靖國公府的這一做法,迎個永徽郡主,搞出這么大動靜,是誠心顯擺,還是圖謀不軌?

  一些人則對靖國公府越發(fā)忌憚,一力激發(fā)皇帝與其之間的矛盾,以免北地的力量影響朝堂,也削弱了他們手中既得的權(quán)勢。

  當(dāng)然,還有人知道永徽郡主的另一個身份,一邊驚愕于“皇妃出走”的事實,一邊揣度著皇帝的心思——單看皇帝這陣子的臉色便知道,此事必是大大觸怒了龍威,而這也將是他們斷絕“后妃勢大”的絕佳時機。

  雖為天子,但沈明瑄也不能一意彈壓這來勢洶洶的朝議,所幸順了他們的心意,大家一起看看結(jié)果究竟如何。

  只是兩個底線他一直堅持,第一,不能與靖國公府撕破臉皮;第二,不能傷及無辜百姓。于是,關(guān)陽軍與靖北軍不斷發(fā)生“私斗”的怪異局面出現(xiàn)了。

  那么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是否也埋藏著“打”的念頭呢?

  不能說沒有,他甚至沖動地想過御駕親征,搶回那個女人——不管她高不高興,只要她能在自己身邊就好,也讓北地再不似藩國那般懸在天元之上,不再有人大喊“北地萬歲”,自此國土一統(tǒng),天元步入鼎盛,同時再沒有人會因為所謂的“后妃勢大”,苦心孤詣地要將他和南江雪分開!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他不能讓天元陷入戰(zhàn)亂,不能讓百姓流離失所,他也不能,當(dāng)真跟那女子當(dāng)面對壘,拔刀相向,何況她,還給他布了這么個聯(lián)合夏唐以為鉗制的翻臉棋局。

  他比朝堂上的任何人都了解靖北軍,他知道許印和秦昭衡很難討到便宜,盡管與他們對陣的是并未參加極北之戰(zhàn)的赤雷和堇翼。但當(dāng)戰(zhàn)報送至他案頭上時,他的眼皮還是忍不住跳了跳。

  他要看一場攻城戰(zhàn),他們便給出了一場攻城戰(zhàn)。

  人們心目中那常年在極北草原以騎兵戰(zhàn)見長的靖北軍,此番所展現(xiàn)出的除了一貫的強霸悍狠,還有純熟的兵法和百出的智計,騎步弓車,他們同樣得心應(yīng)手。

  五寨城,南江雨打的干脆利落,關(guān)陽外,南江雪將一個磅礴的攻城大陣擺在了眾人面前,若北地四十萬兵馬傾巢南下,拼個魚死網(wǎng)破,兩敗俱傷,那當(dāng)真是天下大亂了。

  小雪,你可真的敢這樣做,真的愿這樣做?

  極北之戰(zhàn),你為一個死去的北戎戰(zhàn)士合上了眼睛,當(dāng)時你的心中也充滿了感傷和悲憫吧?

  那一句“許將軍,夠了,以此向祇都復(fù)命吧”又意味著什么呢?你何其聰慧,當(dāng)是也知道祇都的廟堂正翻騰著怎樣的沸議,而朕,又是在面臨怎樣的選擇!

  可是你為何要做的這般決絕,這般轟轟烈烈,你將心中那滿滿的氣惱怨憤,甩了朕滿頭滿臉,又會否能讓你的心終能暢快一些?

  他走進雪明宮,整座宮院黑黢黢空落落的,在康瑞手中紗籠的光照下顯得越發(fā)幽深。

  宋子言帶著御前侍衛(wèi)跟在皇帝的身后,靴子踏在地面上的聲響,讓周圍更顯寂寥。

  往事如潮,一幕幕從黑夜里走來。

  他和她在花廳間飲茶對弈,在書案前雙雙落筆,梅林間有他們并肩攜手的影子,白雪紅梅,不及她臉上明媚的笑容,殿后的草場上,她在陽光下刷洗戰(zhàn)馬,戰(zhàn)馬抖一抖身上的鬃毛,無數(shù)的水珠便如同漫天的珠雨,而她在其間熠熠閃光。

  多少花前月下,多少紅紗帳暖,何以不知不覺中,他們已不再那般心心相印。

  他們開始爭吵、冷戰(zhàn),他將劍抵在了她的脖頸之上,她夜闖壽安宮,將他們心中小心埋藏的傷口撕了個徹頭徹尾,鮮血淋漓。

  然后,她走了,雪明宮中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帶走,案幾上留下了他們曾經(jīng)的結(jié)發(fā),只是其中的另一段卻取下了,不見了,而他親手做給她的手釧,在她抬臂斬箭之時,也以斷裂的姿態(tài)還給了他。

  自她離去,他讓人日日打掃這座宮院,在他心里,仍盼著有一天她可以回來吧?

  只是,真的會有這么一天嗎?

  他與她依然走在各自的道路上,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吧?

  月光斜射,落在宋子言和康瑞眼中的皇帝沒有了白日里的煊赫,似是峭壁上的松柏,挺拔卻寂寞,讓他們感到一陣心疼。

飛翔的鼴鼠

********   沈明瑄:我努力爭取到的男主……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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