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法雅,原屬極北倫支克拓部,當年南江雪掛帥兵退極北聯(lián)軍時,將其收入了囊中,幾年的建設,這座一度敗落的城池,已恢復并超越了曾經(jīng)高淐族統(tǒng)治時的繁華景象,也成為極北人眼熱的一塊土地。
這幾年,伊勒德忙于鞏固薩日在極北的地位,無暇分身,也不愿與北地起大的沖突,可心里卻一直惦記著這個地方。
上一次,他得到了渠宛邀北地出兵的消息,打算在南江風離開臨確城后對瑪法雅動手,但未能如愿,不過南江風卻因貽誤軍令被卸了兵權(quán)。
這一次,他聽聞了匣恩山之亂,并探知北線軍隊不穩(wěn),戰(zhàn)將離心,于是聯(lián)合極北另幾個大部落,兵行險著,冬季起兵。
伊勒德行軍迅速,彪悍異常,進攻瑪法雅的第二日,已拿下了周邊數(shù)座村鎮(zhèn),形成圍打之勢,第三日,主城被困。
派出的斥候被伊勒德所部盡數(shù)封擋,城中新舊兩派勢力相互指責,守將苦苦支撐。
鮮血和尸體在瑪法雅城下堆積,散發(fā)著血腥的霧氣,讓這座城顯得越發(fā)獨木難支。
“這北線軍確實有點能耐,里面亂成那樣,抵抗還如此兇猛。還有這城里的老百姓,大部分都是當年的極北人,竟然跟著那些北地的兵這般死命護城。”烏蘭巴日對伊勒德道,“不過,再怎么掙扎也已成強弩之末,終是徒勞無益!”
“一鼓作氣,爭取今天便拿下它,以防夜長夢多?!币晾盏碌?,披散的長發(fā)在微風中輕輕掠動,一雙鷹眸炯炯有神。
烏蘭巴日點頭應了一聲。
而就在此時,大軍的后方突然抬起了喧天的吵嚷,旋即左翼也跟著亂了起來。
“怎么回事?”伊勒德皺起眉頭,回頭看去,耳邊卻已響起了軍士們的大聲吵嚷,“是風豹和雪狼!”
風豹和雪狼,北地兩支赫赫有名的騎兵隊,他們的出現(xiàn),通常意味著兩個人的出現(xiàn)——南江風和南江雪!
“這不可能!”伊勒德訝異道,“繼續(xù)攻城!”他朝烏蘭巴日喝了一聲,一把抓過身邊的胡和魯,“你去看看!”
薩日的后陣和左翼,“風”“雪”大旗迎風招展,兩只數(shù)千人的銀甲騎兵隊,挺出一排排嗜血的槍林,帶著無比凜冽的氣息,如同無情的絞肉機器,狠絕地撞進了錯愕的人群。
戰(zhàn)馬哀鳴,士兵驚叫,而那絞肉機器卻默無聲息,戰(zhàn)盔下的表情剛冷異常,雙瞳犀利如電,無論是自己的死亡還是敵人的死亡,都無法令他們稍有動容。
兩支隊伍就那么旁若無人地在萬軍之中徑直突擊,完美穿插,翻起斷臂殘肢,把白色的雪地犁出了猩紅的顏色。
瑪法雅主城城頭,精疲力竭的戰(zhàn)士一把抹開粘在眼前的熱血,發(fā)出了大片大片熱烈的歡呼。
“丫頭!真是你!”一身甲胄的大將胡和魯,將身前一人蕩飛開去后,瞪大了眼睛看著赫然現(xiàn)出眼前的一個素袍女子。
女子也不答話,戰(zhàn)槍一挺,分心便刺,胡和魯趕緊舉刀隔擋,兵器相交,二馬已然并排。
“丫丫頭,你你你……不是去雪歸山了嗎?”爽直的漢子繼續(xù)叫道,哪里想得起與她對戰(zhàn)豈能分心?
但見女子手臂一展,銀色的戰(zhàn)槍劃出一個凌厲的光圈,毫不留情地砸在了胡和魯?shù)难?,胡和魯大叫一聲,待要扯開戰(zhàn)馬,那戰(zhàn)槍又倏地一個倒轉(zhuǎn),攜著一股渾厚的勁力,重重地將他直接劈落馬下。
“拿了!”一聲叱喝,幾名雪狼抖手揮出數(shù)條圈索,牢牢捆住了怒氣沖沖的胡和魯,強行的拖拽把這個彪悍的極北硬漢搞了個七葷八素。
“南江雪!臭丫頭!趕緊放開我!”胡和魯越發(fā)的火冒三丈。
瑪法雅主城之下,薩日的軍隊潮水般向后陣和左翼撤去,一是見到情勢不對的伊勒德下令回防,二是城頭上,眼見援軍已至的守將再不保存力量,箭矢和雷石大雨般傾瀉而下。
同為經(jīng)驗豐富的精兵悍將,逐漸恢復秩序的薩日隊伍開始顯示出兵力上的優(yōu)勢,通過分散后撤對雪狼和風豹形成了半包圍。
“薩日大君!”利器鐵蹄的轟鳴聲中,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依然清晰地響徹了戰(zhàn)場,“北地南江雪,請薩日大君一見!”
“丫頭,果然是你,你終是來了!”伊勒德勾了勾嘴角,一雙眸子變得越發(fā)神采奕奕。
“少主人!”烏蘭巴日皺起眉毛。
“沒事兒,我過去看看!”伊勒德大手一揮,“你先讓大家停手,半天沒有胡和魯?shù)膭屿o,怕是讓那丫頭給算計了!”
雙腿一磕戰(zhàn)馬,伊勒德朝著南江雪聲音響起的方向奔馳而去。
兵器碰撞的聲音漸漸停歇,兩支軍隊小心翼翼地各自退后,但依然戒備地緊攥刀槍,死死盯著對方。
隊伍之中,兩匹馬分別躍眾而出,踏著尸體和鮮血走向了彼此。
伊勒德注視著端坐在戰(zhàn)馬上、褪去了一身天元宮裙的戎裝女子——素色戰(zhàn)裙,一身銀甲,未戴頭盔,長發(fā)高束。
她一手拉著韁繩,一手低提著戰(zhàn)槍,從容之間,上位者的威勢比此前更加濃烈,卻在走到他近前時,露出了那種他所熟悉的美麗微笑。
與此同時,南江雪也正向他看著。
昔日那立誓復仇的世子如今已成為極北最具實力的部族首領,黑色的寬大裘袍罩在他挺闊的身上,極北的風霜令他的臉龐更加剛毅成熟,在與她目光相觸的那一刻,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收起了兵器。
“世子別來無恙。”南江雪一拱手,使用的依然是舊日稱呼。
“南大小姐?!币晾盏禄亓艘欢Y,“你還是這么穿順眼的多?!?p> 兩人都會心一笑。
“胡和魯在你那?”伊勒德問道。
“嗯?!蹦辖c點頭,“他沒提防我,吃了虧,現(xiàn)在正在生氣,一會兒回去我再向他賠罪?!?p> 伊勒德也點點頭,“一起喝一杯如何?”
“好?!蹦辖┮恍?。
“拿些酒來!”伊勒德朝身后嚷道,“再搬個什么過來,我和南大小姐邊喝邊聊!”
有極北的軍士抬過兩只攻城盾牌,稍微清理了一下地面,另有一人送上兩只酒囊,對著南江雪叫了一聲,“姐姐。”
南江雪看向那人,既而輕輕笑了起來?!岸嗉D汩L高了呢?!?p> “姐姐你也更加漂亮了。”多吉也露出燦爛的笑臉,幾年過去,如今的他已長成了一個標準的薩日戰(zhàn)士,寬肩長腿,一臉英氣。
南江雪又是一笑,伊勒德則瞪了多吉一眼,似是生怕他纏著南江雪,像趕蒼蠅一樣把他轟走了。
兩人于是便在兩軍對峙的雜亂戰(zhàn)場上,分坐在了盾牌的兩邊。
“這個給你,這是我的?!币晾盏聦⑵渲幸恢痪颇襾G給南江雪。
見南江雪接過酒囊,阿斯蘭不由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身邊的黎落,雪狼的統(tǒng)領則向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沒關系。
“手怎么了?”注意到南江雪右手纏著的紗帶,因方才作戰(zhàn),又有血水透了出來,伊勒德不由皺眉問道。
“沒什么?!蹦辖┥焓秩ソ饧啂?,準備重新把它綁好,“那些該死的家伙在軍中胡鬧,我一氣之下弄傷的?!?p> “唉,我來吧!”伊勒德不悅地抓過南江雪的手,“這么深的口子!”看見那刀痕,薩日大君的眉毛立時凝成了一個疙瘩,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藥呢?”
南江雪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他則很仔細地幫南江雪把藥涂好,又扯下自己身上一塊干凈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裹在了她的手上。
兩軍交戰(zhàn),這樣的場景看上去著實怪異。
“究竟是哪個把你惹成這樣?”伊勒德怒道。
“都是心腹重將?!蹦辖┹p輕搖了搖頭,“沒什么事了,世子放心?!?p> “南大公子怎樣了?沒見到他?!币晾盏掠謫?。
“哥哥在雪歸山?!蹦辖┭鲱^喝了一口酒,感覺那熾熱的液體從喉嚨一直滑入胃中,甚是辛烈?!澳嵌痉峭瑢こ#膊恢懿荒芙??!彼沽艘幌卵垌?,臉上的神色很是哀傷。
“會有法子的?!彼陌屢晾盏掠行┬奶?,他忍不住出言勸道,南江雪于是向他笑了笑。
“怎么不在那陪他?”伊勒德道。
“匣恩山之亂,直接導致北線軍內(nèi)沖突爆發(fā),否則你也不會冬季發(fā)兵?!蹦辖┛戳怂谎郏拔胰舨粊?,邊關失利,土地淪喪,莫說北線軍會遭重創(chuàng),燕京城的矛盾也會因此進一步激化。世子要的不只是一個小小的瑪法雅,對不對?”
伊勒德哈哈一笑,“對,我是這么想的。而且薩日要在極北立威,也不能只在窩里打來打去,你說對不對?”他說的直接。
“世子深謀遠慮。”南江雪一笑。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來的這么快?!币晾盏碌?,“只是我?guī)茁反筌姳R城下,南大小姐一時半刻怕也整頓不出全部人馬吧?”他一邊說一邊掃視了一下對面的風豹和雪狼,“瑪法雅的隊伍基本被我打殘了,而跟你來的,也只有這區(qū)區(qū)幾千人吧?雖然悍勇,可平原對戰(zhàn),恐也是徒勞?!?p> “世子分析的不錯?!蹦辖┑?,“不過世子可曾想過,當年阿拉達圖和那森的三十多萬聯(lián)軍因何落敗?”
“當年的北線軍軍容鼎盛,同仇敵愾?!币晾盏碌?,“但如今,即便仍是你親自坐鎮(zhèn),怕也是有所不及?!?p> “及與不及總是戰(zhàn)場說了算。不過你還少說了一點?!蹦辖┑?。
“聯(lián)軍各懷鬼胎,對不對?”伊勒德把眼一翻,“當年的聯(lián)軍派系太多,關系錯綜復雜,各自的利益說的既不夠清楚,也積存了不少矛盾,日子一久,內(nèi)部必然生變。但我不同。我打的是速戰(zhàn)速決,利益分割簡單明了,要說各自的小算盤也不是沒有,但絕不會影響大局?!?p> “世子能做的,確都已經(jīng)做了。不過我能做的,也是要做的?!蹦辖┬Φ馈?p> “你什么意思?”每每看到這女子露出這樣的笑容,伊勒德的心頭都忍不住有些發(fā)緊。
“比如這場仗,對有的隊伍,我會下手重些,有的呢,就客氣些。另外,灰砂去了你們的地盤,大君跟我素有情誼,薩日部他自不會騷擾,不過其他幾個部族,日子只怕會不大好過。還有你在敦達爾的糧倉……”
“你這丫頭!心腸怎地如此歹毒!”話未說完,伊勒德已經(jīng)惱了,一只手重重拍在盾牌之上,雙方的軍士都忍不住提起了刀槍。
“比起大君,這不算什么?!蹦辖┯迫坏睾攘丝诰?,面頰微紅,眼波流轉(zhuǎn),看著伊勒德怒氣沖沖的眼睛和聲道,“既然我出了兵,那便不會讓你速戰(zhàn)速決,糧草若斷,大君何以為繼?”
“你覺得我拿不下這瑪法雅?”伊勒德身體前傾,盯著她一字字說道。
“拿的下。我甚至還可以不戰(zhàn)而退。但除非大君你親自在這里鎮(zhèn)守,否則,你派一將,我殺一將。大君對我,可有信心?”女子也看著他,水眸中盡是盈盈的笑意。
伊勒德的眉心微微跳了跳,突然想起當年這女子助他奪敦達爾,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飛燕般輕松竄上城頭時的場景。
勾起嘴角,他的眼中現(xiàn)出了七分戲謔三分殺氣,“我近三萬兵馬,還能容得你此刻抽身退兵?”
“那就打。咱們,魚死網(wǎng)破。”南江雪也湊近他,即便在這寒冷的冬季,伊勒德依然能夠感受到女子那溫軟的氣息,然而她說出的話卻無比森涼,“只是你若死了,薩日群龍無首,其他部族首領應該會高高興興地重新劃分勢力范圍吧。但若我死了,你猜北地會不會不顧一切地找你們拼命?”
南江雪笑的愈發(fā)燦爛,“而且,”她甚至順手拂開了他眼前的長發(fā),“我現(xiàn)在,便可以殺了你?!?p> 伊勒德看著女子那張近在咫尺的笑臉,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他與她的第一次相遇,他成了她的俘虜,問她和他那親衛(wèi)隊統(tǒng)領是不是一對,她俯下身,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面頰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巴,那笑臉,也是這般的美麗、可惡。
多少年過去了,她為統(tǒng)帥,為皇妃,痛失至親,斬斷情愫,可是她其實還是沒有什么改變呢!
他笑了,感到很高興。
“你可以殺我。只是,你可舍得?”他笑道,口氣中帶上了一抹調(diào)戲的味道。
“不太舍得?!蹦辖┮残Φ溃坝心阍?,天元的皇帝總還是存了一些顧慮的?!?p> “天元的皇帝?!彪m然對南江雪“不舍得”的理由不太滿意,但伊勒德卻很有興致地重復著她對沈明瑄的稱呼,“你與他之間,已經(jīng)這般生分了嗎?”
南江雪輕輕嘆了口氣,“路到盡頭,也只能這樣了吧。”
聽到南江雪嘆氣,伊勒德又感到不太痛快。
他靠回身體,揚了揚眉毛,“你如何能保證你那另幾路軍隊能夠得手?我極北人可不是紙糊的?!?p> “未來幾日,大君會陸續(xù)收到軍報吧?!蹦辖┮部炕厣眢w。
“軍報若非如你所愿又如何?”伊勒德道。
“那就魚死網(wǎng)破好了?!蹦辖┱f的輕描淡寫。
“你這是緩兵之計?”
“不。”南江雪搖了搖頭,“我這是孤注一擲?!?p> “好,那我們就等上幾天。”伊勒德點點頭,對她抬了抬酒囊,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南江雪也喝了一口酒,“今天這仗還接著打嗎?”
“聽你的。”
“那別打了。”南江雪道,“我一路趕過來,實在累的很。”說著,她站起身,把酒囊扔還給伊勒德,“走了。謝謝你的酒!”
飛身上馬,她自顧自地朝自己的軍隊行去。
“丫頭!你那手,記得換藥!”伊勒德對著她的背影大聲喊道。
“知道了!”南江雪也不回頭,只是朝他揮了揮胳膊。
沒聽到他們此前的唇槍舌劍,雙方軍士只見兩位統(tǒng)帥的這般會面與對話,都是面面相覷。
飛翔的鼴鼠
******** 多吉:為什么不讓我跟姐姐敘舊! 胡和魯:小燈泡,一邊去! 多吉:咦?你不是被南江雪擒住了嗎? 胡和魯:啊對哦! 雪狼/風豹:??!伊勒德那家伙居然拉我們大小姐的手! 薩日勇士:你們大小姐不是還摸了我們大君的頭! 胡和魯:人家倆人的事兒,你們懂個屁! 雪狼/風豹/薩日勇士:說的也是,走走,喝酒去!咦?胡和魯,怎么哪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