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的場面很是有趣,交戰(zhàn)雙方清理戰(zhàn)場,相識的雪狼和薩日軍士還互相打了打招呼,雖然一個個氣鼓鼓的。
兩座營盤相距不遠,防衛(wèi)也毫不松懈,但南江雪派往瑪法雅的報事官和伊勒德派出去的斥候都沒有受到對方的阻撓,南江雪甚至還讓人去找伊勒德要了幾壇子極北烈酒,說胡和魯將軍要喝。
“酒讓他們拿走了?!币晾盏碌男袔だ?,烏蘭巴日裹著一身寒氣在火盆邊坐了下來,“那丫頭不會把胡和魯怎樣吧?”
“不會。”伊勒德用匕首撥弄著架在火盆上的羊肉,“倒是胡和魯,多半會被他自己氣個半死?!?p> 烏蘭巴日點點頭,又道,“少主人可是當真不準備打了?”
“若打,你覺得咱們勝算如何?”伊勒德問。
烏蘭巴日想了想回答道,“能勝。不過傷亡必定不小,瑪法雅也能拿下來,只是后面如何守卻當從長計議?!?p> “等幾天再說吧?!币晾盏聦⒕颇疫f給烏蘭巴日,“我已經(jīng)派了人出去,那丫頭是否分了兵,那幾個地方的戰(zhàn)況如何,咱們的心里得有個數(shù)?!?p> “她身邊只有雪狼和風豹,黑旗、蒼焰和蘢甲一個沒見,想必說的是真的?!睘跆m巴日道。
“她向用陽謀。若是扎音他們幾路勝了,咱們要打要談都好說,可若是敗了,那便真有些棘手了?!?p> 火光映在伊勒德的臉上,令他面部的輪廓更顯分明。
“但無論如何,不明情況之前,我們不能先跟她拼個魚死網(wǎng)破,若軍力大損,咱們在極北的地位恐會動搖,再加上灰砂在后方攪擾,唯獨不動咱們薩日部,此舉必掀矛盾?!闭f著更加咬牙切齒起來,“那個死丫頭,真是壞透了!”
“因為匣恩山的事,靖北北線軍已經(jīng)亂了,少主人不必過于擔憂?!睘跆m巴日道。
“南江雪受傷了,你可知道?”伊勒德似乎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烏蘭巴日皺了皺眉毛。
“手傷了,傷口挺深。聽她的意思,應該是彈壓隊伍的時候弄傷的?!币晾盏碌?,“她在這兒當過兵,也當過帥,靖北北線軍跟她之間,那是多年并肩出生入死拼出來的感情。她來了,本就可以穩(wěn)定軍心,再眼見她因為他們受傷流血,這時候那些家伙撒出來,腦子里大概只會選擇兩條路,戰(zhàn)勝或者戰(zhàn)死?!?p> 聽到最后這句話,烏蘭巴日去切羊肉的手忍不住頓了下來,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那個女子當年領軍北上的樣子,身姿挺拔,目光沉靜,而她的身后,是一張張殺氣沖天的血性臉孔,悍不畏死,一往無前。
“等幾天再說吧。”揉了揉太陽穴,伊勒德再次說道。
※
霍果。
將扎音部主力誘入蘇伊山谷后,上將軍程嵩發(fā)出了總攻號令。
無數(shù)火把突然亮起,暴雨般的箭矢兜頭瀉下,率先制造了大片大片的傷亡,緊接著,重騎兵猶如一只龐大的猛獸碾壓而上,血光飛濺,哀鴻遍野,上演了一場極盡冷酷的單方面屠殺。
在那之后,輕騎兵躍然登場,開始收割最后的人命。
一名新派輕騎武官在奔過重騎隊伍時,對著帶隊的舊部武官大聲喊道,“打的精彩,大開眼界!接下來便交給兄弟吧!”
冰冷的面罩下,舊部武官的臉上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霍果城中,趁夜?jié)撊氲暮谄欤谠糇彘L霸占的官邸和駐兵大營各放了一把大火,城內(nèi)一時大亂,他們則乘機打開了俘虜營的大門,被關押的靖北守軍瞪著一雙雙惱羞成怒的眼睛,奔向兵器庫、糧倉和城門。
城門洞開,一哨伏兵突然鬼魅般地現(xiàn)出身形,制造出更大的混亂,此后,一批批黑旗肆無忌憚地沖入城池,剛剛改旗易幟的霍果城頭,靖北的戰(zhàn)旗再一次高高揚起。
※
樊城。
一名斥候疾馳而來,至霍亞馬前滾鞍下馬?!皩④姡谙路钐镂募④娷娏?,有軍情向?qū)④姺A報!”
“說!”霍亞勒住坐騎。
“剛渃羅部前鋒攻打樊城,又據(jù)雀眼探報,另有兩支隊伍分兵,意在襲擊樊城后方的霸凌、眉關。田文姬將軍誠請將軍解內(nèi)地之危,樊城交給守軍處置,田文姬將軍自當不辱使命!”
“如此也好!”霍亞一點頭,對著身邊另一武官言道,“小子,就此分兵,去把眉關那群混蛋滅了,你可有膽?”
“將軍休要看不起人!”武官道,“末將雖是北線新兵,從前也是在刀頭上過的日子!保不住眉關,滅不了戎敵,末將提頭來見!”
“我要你腦袋干什么?”霍亞怒道,“打不贏這場仗,黑旗全軍蒙羞!若有骨氣,就把他們主將的人頭給我拿回來!還不快滾!”
大手一揮,黑旗兵分兩路。
※
長草。
羊河渡的一場血戰(zhàn)從晌午打到了黃昏,雪地變成紅色的漿池。
悍不畏死的蒼焰前鋒騎兵隊中,一些人甚至棄馬砸開冰封的河面,拽下強行渡河的敵人一同跳進了刺骨的水中,那些從胸膛里爆發(fā)出來的瘋狂嘶吼,加上在冰與水中交錯翻卷的尸體,終于令強橫的極北人寒了膽。
他們清醒地認識到,眼前的這支前鋒敢死隊,除非全體戰(zhàn)死,否則絕不會善罷甘休。
首先退卻的是科米爾部落的軍隊,九曲部族長在大罵科米爾人臨陣脫逃,盡是些無能鼠輩之后,也開始向后撤軍。
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渾身是血的蒼焰前鋒,就像鬼域里不死的斗士,瞪著赤紅的雙眼,露出猙獰的笑容,揮舞著缺了口的刀劍,打彎了的戰(zhàn)槍,甚至是尸體血淋淋的殘肢斷臂,追擊在他們身后肆無忌憚地瘋狂砍殺。
這幕血紅夕陽里的可怖場景,許多年后依然會成為他們睡夢中躲不開的夢魘。
天黑之后,這群瘋子終于停止了嗜血的追殺,卻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們身后。
就在他們身心俱疲之際,蒼焰的第二批隊伍出現(xiàn)在前方的夜色里,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統(tǒng)兵大將夏之嵐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
※
臨確城。
子夜時分。
幾條影子貼附在臨確城垛口的外墻上,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看了看城頭的情形,隨后向同伴做了個手勢,利落地翻過城墻。
冬季的雪夜,臨確城的守備很是松懈,沒有巡城武官,遠處有兩個士兵正靠在一起打瞌睡。
數(shù)條繩索順下城墻,緊接著,幾十條人影借著細雪的掩護,如同暗夜里的游蛇,無聲無息地攀上了高高的臨確城。
城里很是安靜。
一炷香的功夫,巨大的城門緩緩打開,一個人探出身子,兩聲鷹嘯旋即傳出。
暗夜的另一邊,一支靜靜潛伏的隊伍從雪地上直起身子,抽出武器,邁開大步朝著那半開的城門徑直沖去。
零星的兵器碰撞之聲響起,伴隨著一些驚慌的呼喊,“敵襲!極北人進城了!”
城外,立于更遠處的一支大型騎兵隊開始興奮地蠢蠢欲動,領兵者更不猶豫,戰(zhàn)刀“唰”地一聲,帶著一道寒光平平指向前方。
馬蹄聲起,雪沫飛揚,數(shù)千彪悍的騎兵潮水般涌向了臨確城。
※
極北扎音部。橫沖直撞的灰砂挑翻了他們的帳篷,打碎了他們的大鍋,熱騰騰的羊湯灑了一地,抱著飯碗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極北科米爾部。正在熟睡的人們突然被牛羊的慘叫聲驚醒,他們披上衣服,沖出氈房,看見他們的牛羊四散奔逃,北地灰砂軍的身影正大刺刺地揚長而去。
極北剛渃羅部?!笆腔疑埃 薄疤炷模麄冊趺从謥砹?!”剛剛準備生火做飯的人們絕望地喊叫著。
極北九曲部。氣急敗壞的男女老幼紛紛抄起棍棒,準備跟那些幾乎射殺了他們所有馬匹的灰砂拼命,但作惡的人卻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
極北敦達爾城??粗撬钠鸬臎_天火光,沙加喃喃自語道,“大小姐的這招可真是陰損啊。”
“將軍您說什么?”身邊的武官沒有聽清,生怕錯過了主將的命令。
“我說,咳咳,”沙加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咱們大小姐,可真是英明神武啊!”
※
巴宿城。
身邊的最后一個護衛(wèi)倒下了,渾身是血的蒙克滿都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滿城的火光和近在咫尺的那些綠袍蘢甲。
他們面部的輪廓刀刻一般駭人,像極了幾年前格爾塔的那些臉孔,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是殺戮者,今天,他是被殺的那個。
伊勒德舉兵進攻北地,他則等著在巴宿暖暖的火盆邊看上一場熱鬧。
據(jù)說靖北北線軍軍心不穩(wěn),那正好,等伊勒德拿了他該拿的,自己便趁火打劫去分上一杯羹,春天來時,他的力量說不定又會強上幾分。
得知有靖北軍的輜重車在附近現(xiàn)身,似乎是為了深入極北的灰砂軍。
于是他打開了城門。
他的隊伍確實摸到了那些輜重車,代價是被層層異常狠厲的蘢甲圍在了當中。
奮力打開一個缺口,他帶著殘余的隊伍逃往巴宿城,見到的卻是滔天的烈焰。
誘敵出城,奪城反撲,這一切與五年前何其相似!
那個悍勇多智的蘢甲新統(tǒng)領,報復的竟是這般徹頭徹尾!
一大蓬鮮血潑灑出來,巴宿的大火和綠袍的蘢甲在蒙克滿都的眼中消失了,他栽進周圍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當中,滾滾的濃煙里,靖北綠色的“甲”字旗獵獵翻揚。
那場仗被稱為格爾塔復仇之終結戰(zhàn),但那場仗,南江雪給極北人帶來的震撼卻經(jīng)久不息——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膽大妄為,睚眥必報,狠辣決絕!
※
瑪法雅。
交戰(zhàn)雙方停戰(zhàn)的第五日,一份份軍報陸續(xù)送進了伊勒德的行軍大帳。
“霍果被靖北黑旗軍奪回,扎音部全滅,族長陣亡。”
“剛渃羅部樊城下敗于靖北軍守將田文姬,分襲霸凌、眉關未能得手,退兵正為靖北黑旗軍追殺?!?p> “靖北藍翎軍誘哈丹呼和部進入臨確城,無一人得以出城,恐已被俘或全滅?!?p> “科米爾部和九曲部羊河渡失利,現(xiàn)被靖北蒼焰軍合圍,已斷糧兩日?!?p> “靖北灰砂軍不斷襲擾扎音、剛渃羅、科米爾和九曲四部?!?p> “靖北灰砂軍襲擊敦達爾,燒毀糧倉?!?p> “靖北灰砂軍襲擊哈丹呼和部?!?p> “薩日部運往扎音的糧車被靖北灰砂軍所毀?!?p> “靖北蘢甲軍突襲巴宿城,蒙克滿都戰(zhàn)死,巴宿被焚。”
……
“啪”地一聲,伊勒德一掌劈碎了面前的案幾,起身沖出大帳,抓過戰(zhàn)馬,徑直向南江雪的大營奔馳而去。
飛翔的鼴鼠
******** 伊勒德:啊啊啊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