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求婚

　　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沈心諾并沒說話，只是將它遞給了南江雪，后者看了她一眼，打開匣蓋，好看的眉毛微微動了動，似有什么在她明澈的眼中輕輕滑過。

　　“替我多謝陛下，但東西我不能收?！蹦辖┨鹧酆?。

　　那是一條熟悉的手串，紅色的寶石，艷麗如昨，一顆不少，只是其中有幾顆雖看得出來已經(jīng)過精心的修補，卻仍帶著細小的傷痕。

　　他與她在生命中相遇，卻還是沿著各自的軌道繼續(xù)走著，于是漸行漸遠，早已回不去了。

　　他，應(yīng)當知道。

　　沈心諾點了點頭。

　　南江雪的答復(fù)在她的意料之中。

　　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南江風(fēng)的身影，再次相見，他已一身戎裝，立于北地的獵獵戰(zhàn)旗之前，立于白衣勝雪的南江雪身畔。

　　這個眼里是星辰，胸中有大海的男子，從始至終都是那樣深愛著她。

　　而那種深愛，也早已種在了她的心里，不知不覺地生根、發(fā)芽、經(jīng)年地成長，如今已然蓬勃盛開了吧！

　　“陛下著禮部準備的東西，我已經(jīng)留在燕京了。陛下說，靖國公府若真有此等喜事，朝廷定當有所表示?！鄙蛐闹Z道，“陛下還讓我轉(zhuǎn)告你，天下平寧也是他心之所愿，那些王圖霸業(yè)，便留給后人吧?！?p>　　“比起極北或者夏唐，陛下更希望我跟大哥在一起吧?！蹦辖┮恍?，“靖國公府雖不肯坐以待斃，卻也并無反心，如今的北地或是朝廷，都擔(dān)不起一場狼煙浩劫、生靈涂炭的局面，如陛下所說，那些王圖霸業(yè)，便留給后人吧?！?p>　　沈心諾看了南江雪一會兒，“大小姐的話，我定會轉(zhuǎn)達。只是你與陛下間，已成了這種彼此試探與談判的關(guān)系了嗎？”說著也是一笑。

　　“不過這倒也確實是朝廷和封疆大吏原本的模樣?！睅е环N不耐煩，她揮了揮手，“行了，說說你的事吧，靖國公也跟我說了一些，你是怎么打算的？”

　　“嫁給伊勒德或者我?guī)煾?，讓他后悔一輩子？”南江雪斜倚在座椅里，意興索然地說道，見沈心諾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于是翻了個白眼，慢悠悠道，“要么，便強搶了他吧！”

　　※

　　兩日后。

　　“世子去哪？可是要去找我姐姐？”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

　　回過頭，伊勒德看見南江雨正負手站在不遠的地方。

　　青年公子著一席勁裝，雙肩寬闊，身姿挺拔，一張俊臉上眉眼彎彎，竟帶有幾分南江雪平日的神氣。

　　多少年來，那女子也是笑意盈盈，然而笑意之間，常是她劍指之處，甚至攪動的風(fēng)云變色，地覆天翻。

　　可也正是那盈盈的笑意，令他一直念念不忘，沉迷至今，在與她亦敵亦友的這許多年里，始終牢牢地攥著他的心。

　　“對，我找你姐姐！”伊勒德定了定神，露出一個不高興的表情。

　　“姐姐不在?！蹦辖陻偭藬偸?。

　　“她去哪了？”伊勒德走向南江雨，皺眉問道。

　　“世子找我姐姐何事？”南江雨笑問。

　　“你說呢？”伊勒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世子對我姐姐一往情深，不遠千里來此，還帶了那么多金銀財寶，馬匹牛羊，我看著都感動。只是……世子可聽說了我大哥和我姐姐之間的事嗎？”

　　“我當然聽說了，所以才著急過來?！币晾盏轮苯亓水?shù)卣f道，“當年她跟天元的皇帝離開北地，我就后悔沒來找她，這次斷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p>　　“我此番來，就是想娶她為妻，可這都好幾天了，她不是不讓我把話說明白，就是找不見人影，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當面問個清楚，她到底肯不肯跟我走?！?p>　　“世子爽快?！蹦辖曩澋?，“其實你做我姐夫也挺好的，比起那個只送了一紙不倫不類的求婚信的夏唐皇太子可強多了，當然，我們的皇帝如今更加沒法和你相比。只不過要是算上我大哥，我還是覺得大哥更好一些?！?p>　　跳步躲開伊勒德近逼過來的腳步，南三公子繼續(xù)道，“不過我更喜歡誰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姐姐怎么想，對不對？”

　　“是??！所以我才要去問問她啊！”伊勒德瞪著眼睛說道，“只是夏唐的求婚信是怎么回事？”

　　“好！”南江雨擊了一下掌，“走吧，我這就帶你去找她！”

　　說著朝身后一招手，護衛(wèi)清塵牽著馬走上前來，只聽南江雨自顧自地嘟囔著，“趕緊把我這姐夫人選定下來，我也好大肆敲詐一番，唉，真是讓人操碎了心！世子的馬呢？咱們可是要跑上一會兒呢！”

　　伊勒德將手放到唇邊，一個清銳的呼哨，不一時他那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便旋風(fēng)般跑來，后面還跟著烏蘭巴日和胡和魯?shù)纫恍袠O北漢子。

　　“陣勢不錯！”南江雨縱身躍上馬背，一抖絲韁，十余騎戰(zhàn)馬風(fēng)馳電掣奔馳而去。一些對話隱約傳來。

　　“南江雨，你還沒告訴我，那夏唐皇太子和求婚信是怎么回事？”

　　“啊，你不知道嗎？”

　　“知道我還問你？”

　　“夏唐皇太子就是夏唐國的皇太子，求婚信就是一封求婚信??！”

　　“廢話！”

　　“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他們認識多久了？見過幾次面？你姐姐對那皇太子是個什么態(tài)度？那信是誰送來的？信上怎么說的？你姐姐看了以后都說了什么……”

　　“問題這么多，那可說來話長！總之信是我給姐姐的，信上說，讓我姐快點過去給他做太子妃！”

　　“你個臭小子！”

　　……

　　※

　　臨確城西的莫日格草原上，有一片美麗的五角楓林。

　　秋霜過后，滿目斑斕。

　　小小的山坡上，南江雪面對楓林，靜靜而坐。

　　她在這里已經(jīng)坐了許久了。

　　太陽正在西沉，火紅的楓林與天相連，如同無邊無際的彩霞，光鮮浩瀚，縱情燃燒，而她那一席在風(fēng)中輕舞的白衣，便在這片火樣的色澤前，無聲綻放著。

　　當伊勒德出現(xiàn)在這座小山坡上時，這樣一幅畫面就第一時間撞入了他的眼簾。

　　看著那個多年來一直神采飛揚、帶著桀驁卻又很執(zhí)著的極北漢子，南江雪站起身，對著他微微地笑起來。

　　“你怎么來了？”她問。

　　“你弟弟帶我來的?！币晾盏禄卮?，深深地注視著她美麗的臉孔，高大的身體將她整個人都籠在了自己面前，“我有話問你?！?p>　　“你是想問，我愿不愿嫁給你？”南江雪仰起頭和聲問道，長睫之下，一雙眼睛澄明如水。

　　好幾天了，他一直憋在嘴巴里的問題，她便就這樣平平靜靜地說了出來。

　　“對?！币晾盏孪仁且徽?，隨即點頭說道，目光變得熾烈起來，“跟我走吧！”

　　南江雪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垂下眼簾。

　　“我會對你很好的?！倍?，伊勒德深沉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

　　樸實的語言，卻是如山般的情意。南江雪的長睫輕輕一顫。

　　半晌，她抬起頭，眼中映著夕陽的流光溢彩，聲音卻有些沙啞，“我想問問我哥哥?！?p>　　伊勒德微微皺起了長眉，眸色也變得深濃起來。

　　片刻的沉默，他點了點頭，“婚姻大事，問問兄長，也是應(yīng)當?！?p>　　南江雪抬手握了握伊勒德的手臂，對他嫣然一笑。

　　從未有過的溫柔，卻令他在恍惚之間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在那溫柔的笑容里，似乎還夾雜著許多其它的情緒，是感激？歉意？還是微微的心疼？他說不出來。

　　眼見南江雪飄身上馬，素衣白馬，馳向那片火紅的楓林，他想都沒想就追了過去。

　　※

　　楓林之中，馬蹄聲響，二十余騎正奔馳而出。

　　他們身著北線軍服，背背長劍，鞍配箭筒，手持長弓，看上去像是行獵的樣子，戰(zhàn)馬上卻沒有一只獵物。

　　他們的確是陪著大將軍出來打獵的，可只是在林間奔跑了大半日。

　　將軍看似沉靜的身影，讓人感到的卻是內(nèi)心澎湃洶涌的波濤。

　　就陪著他這樣默默地奔跑吧，如果這樣可以令他不那么糾結(jié)，不那么自責(zé)。

　　一席白衣赫然出現(xiàn)在斑斕的世界里，就像烈火中升騰起來的一顆燦爛明珠，而在她的身邊，正端坐著一個矯健的男子，墨羽黑裘，長發(fā)披肩，風(fēng)中張揚舞動。

　　他們身后，極北漢子一字排開，烈馬長嘶，不時刨動著前蹄。

　　將軍勒住了坐騎，雙方一時間竟像是兩條平行的河流，相距不遠，卻又涇渭分明。

　　華麗的夕陽里，兩人默默對視，像多年以前那次晨光里的他與她。

　　而那一次，伊勒德也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滿身喋血，卻挺拔地立于一片汪洋鐵甲之中，隨著她的哥哥縱馬而去，托起了北地的整個天空。

　　“南大公子！”伊勒德打破了這種令他不快的沉默，揚聲說道，“我極北薩日部伊勒德，誠心誠意，希望迎娶你的妹妹，北地南江雪，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敬她愛她，天寬地闊，伴她自在飛翔。”

　　“我極北薩日部，愿與北地永結(jié)盟好，息兵止戈。若有人進犯北地，薩日部愿聯(lián)盟諸部，與北地并肩作戰(zhàn)。若北地想要獨立成國，我亦愿鼎力支持，屆時親身相賀！”

　　“小雪還沒答應(yīng)我，她說要問問你。南大公子，你可同意？”

　　一席話鐵骨柔腸，多情豪邁，在場的人，無論是極北戎人還是北地戰(zhàn)將，心口都是一熱。

　　南江風(fēng)沒有說話，他依然筆直地坐在戰(zhàn)馬之上，氣質(zhì)沉靜，卻又顯得那般孤獨。

　　南江雪美麗的身影在那一片綺麗的色澤中，如此明亮，明亮的如此扎心。

　　一聲清嘯在楓林上空響起，他抬起頭，看到兩只飛鷹翱翔在遼闊的天空里，并肩遠去。

　　那個他癡戀了多年的女子，驚艷時光，風(fēng)華絕代，如今，他可該再次放手？

　　南江風(fēng)身后的北線將領(lǐng)已騷動起來。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用目光詢問著彼此是否應(yīng)該離開，給這對兄妹一段安靜的時間。

　　當然，那些極北人，他們勢必是要把他們帶走的。

　　有人變化了一下握著彎弓的手勢，有人甚至冷冷地抽出了長劍，戰(zhàn)馬似也感受到了一種呼之欲出的戰(zhàn)意，紛紛現(xiàn)出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對立的雙方一時間有些劍拔弩張，仿佛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將眼前這脆弱的安靜徹底打破。

　　“你們都留在這兒吧。”南江雪終于開口說道，澄清的視線離開南江風(fēng)，掃過夏之嵐、沙加、賀蘭峻、蕭啟翰、霍亞、夜硯……這些曾同她一道從水里火里走出來的北線戰(zhàn)將，“我的問題，你們也都聽聽?！?p>　　劍拔弩張的氛圍看似得到了些許緩解，但每個人的表情卻都變得更加專注緊張。

　　伊勒德也不由舔了舔略顯干燥的嘴唇。

　　催動了一下戰(zhàn)馬，南江雪向前走了幾步，風(fēng)吹動著她的長發(fā)，那縷白發(fā)閃動著夕陽的光澤，風(fēng)中絲絲輕舞。

　　停下步伐，她深深地注視著南江風(fēng)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哥哥，你，可愿娶我？”

　　仿佛有什么在空中炸裂，但耳邊響起的卻只是颯颯的秋風(fēng)。

　　女子身體筆直，眸光明澈。

　　而那一聲哥哥，和她所提出的問題之間似乎那樣違和，可聽上去卻又那般自然。

　　南江風(fēng)的身體明顯地震顫了一下，伊勒德的眉頭則猛地一跳，雙目深濃卻發(fā)亮，南江雨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寬心的笑容。

　　風(fēng)依舊在林間行走，彩色的五角楓葉發(fā)出沙沙的細響，似在竊竊私語，又似在低聲嘆息。

　　“你是不愛我，還是在意我曾嫁做人婦，懷過孩兒？”片刻之后，南江雪丹唇再啟，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語氣依然平靜，問題卻格外尖銳。

　　人們更加強烈地騷動起來，有滾燙的熱血在胸中鼓蕩。

　　夕陽更濃，楓林更艷。

　　那鮮麗的色彩如此直截了當，奔放不羈，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只愿燒的鉛華盡去，燒到地老天荒。

　　“南江風(fēng)，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一聲怒喝直直沖出了胸腔，仿佛忘記了南江雪第一個問題給他的打擊，伊勒德顯然被她的第二個問題深深激怒了。

　　“大哥！”南江雨也不由叫了起來。

　　與此同時，南江風(fēng)的戰(zhàn)馬猛然竄出，直直掠向了靜立在對面的南江雪。

　　長臂一圈，他已將女子攬將過去，狠狠地按在了自己身前，一個低沉的聲音忿然響起，“南江雪，你知我將你視如珍寶，何以用這樣的話戳我的心？！”

　　猩紅的披風(fēng)火焰般飛過，戎裝悍馬的南江風(fēng)帶著一席白裳的南江雪撞開一眾極北戎人，旁若無人地徑直沖向遠方。

　　漫天如蝶飛舞的紅葉間，傳來了他丟下的一句話，“伊勒德，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