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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真相集

第五十集 吃雞風波

華夏真相集 背砍刀詩人 10026 2022-05-27 14:08:53

  相府宅第,月朗星稀。

  諸卿進入廊舍坐定,見案上肉山酒海,香味四溢。又因早已饑腸轆轆,于是也不謙讓,各自動手攫食。廊下眾軍更無拘束,皆將兵戈倚于墻角,放懷大飲大嚼。

  將至二更,忽聞?wù)瑑?nèi)再次鳴鐘,此番是連響四下,不同于傳餐之時。東郭偃聽此暗號,便知莊公已死,乃起身離席,對眾侍臣拱手說道:想是內(nèi)院酒宴已罷。諸位寬坐,待我入內(nèi),促請主公回宮。

  遂轉(zhuǎn)身離去,出門后打個暗號,高聲叫道:左右,換燭添酒!

  門側(cè)甲士早已埋伏多時,聞聲悉起,持械闖入室中。

  眾臣見甲士持戈進來,皆都大驚,或坐或立,手足無措。

  州綽等身為百戰(zhàn)之將,到底機敏,急去屋角尋找兵器,卻都摸一個空。

  鏡頭閃回。原來上酒布菜之時,慶封在末座相陪,早趁眾人酣飲之時暗動手腳,命令斟酒仆從,將諸將順手兵器皆都盜去,藏過一邊。

  州綽、公孫傲雖然半醉,又無趁手兵器,兀自仗其武勇,拔出肋下佩劍,拼力搶出。

  眾甲士圍裹上來,早被州綽與公孫傲砍倒七八個,跳出大門。

  州綽因見甲士皆持長戈大戟,佩劍不得其施,乃大喝一聲,奮力拔起府門外左邊系馬石柱,雙臂抱持拒敵。公孫傲見樣學樣,奔向右首,就地綽起下馬石磴,舞動上前。

  那石樁石磴,怕不都有五七百斤重量?二將分別將此作為兵器,舞動如風,竟是渾若無物。由此甲士碰上便死,輕者帶傷,近身不得。

  正在相持不下,府門忽啟。崔成、崔疆率二百弓手自內(nèi)而出,命令持戈甲士退下,只將莊公隨臣圍裹在內(nèi),亂箭齊發(fā)。

  公孫傲與州綽便有萬夫之勇,又如何抵擋強弓勁矢?只聽弓弦亂響,羽箭破空,矢如猬集。于是終殺賈舉、公孫傲、僂堙、州綽,隨從并皆伏誅。

  二崔及棠無咎、東郭偃命令打掃戰(zhàn)場,掩埋尸體,銷除兵叛痕跡,直忙了一夜。

  夜幕終散,金雞破曉。

  次日天明,諸卿大夫上朝,不見莊公升座,皆感訝異。

  正在此時,卻聞后宮大舉哀聲。卻是賈豎回宮,已將莊公死訊傳開,嬪妃由此號哭。

  眾卿正驚慌間,賈豎入殿傳詔:國君夜來安睡,早晨呼之不起,已經(jīng)駕薨。

  眾臣見賈豎宣詔時面無戚色,且不時看向班首右相崔杼,便即全都明白,嗡嗡私議:國君暴崩不假,但非無疾而終,必是被此位被戴綠帽子國相,弒殺了也。

  朝堂上寂靜片刻,繼而哭聲一片。邴師、封具、鐸父、襄尹等莊公近臣,哭罷多時起身,見廊下甲士密布,畢是崔杼府中家兵,知道今日難出此門,皆都拔劍,自殺以殉。

  當時大殿上死尸橫陳,眾議洶洶,崔杼與慶封止喝不住,由是大亂。又見莊公親信近臣皆都自盡,只得宣布散朝,一面通知死難諸臣家屬,前來領(lǐng)尸歸殮。

  朝中諸臣當時擁戴莊公者頗眾,又有不肯即死,欲留此身以為莊公報仇者,于是歸家之后,各聚家甲,另作打算。

  莊公有兩名親隨侍衛(wèi),俱都為當世有名勇士,一為王何,一為盧蒲癸。

  王何回到府中,立即收拾車仗,趁亂出于南門,逃奔莒國。

  盧蒲癸歸家之后,略加收拾車馬行囊,然后喚來親弟盧蒲嫳:賢弟,你非主公親信,可留在國中,先屈身降賊,以備日后內(nèi)應(yīng),必報此仇。

  盧蒲嫳:我自無妨,兄長卻往哪里去?

  盧蒲癸:我且奔晉國,求伯主借兵,來剿滅崔杼待一班弒君之賊。

  叮囑已罷,立即出府登車,出離臨淄西門,往晉都絳城方向而去。

  大半日之后,盧蒲嫳估算兄長已在數(shù)十里之外,遂親至慶封左相府出首,訴說自己與兄長并非一路,要求歸附幕府,愿為走卒。慶封并無懷疑,便即用為家臣。

  又有大夫申鮮虞,向來與崔杼、慶封不合,知其二人必不會放過自己,于是出奔楚國,其后仕楚,官拜右尹。諸大夫余者因知是崔氏作亂,吉兇未明,皆都閉門不出。

  只有上大夫晏嬰,散朝后并不回府,立于殿口,高聲叫道:主公豈是駕崩于內(nèi)宮?此時必在右相崔杼府中!你滿朝眾卿,誰與我前往吊之?

  此時崔杼早已還府,殿上尚有十數(shù)個大夫,聞言皆都緘口不言。

  晏嬰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將身出殿登車,直入崔氏府宅。

  崔府閽者見是晏子,不敢阻問,任其直入內(nèi)庭。

  晏嬰大步以入,果見莊公尸身猶在墻根之下,左股中箭,滿身血污。原來崔氏二子雖將諸將眾軍尸首掩埋,但莊公畢竟乃是一國之君,事后必要發(fā)喪大葬,故此未敢處置。

  當時崔氏父子、東郭偃、棠無咎等人,見晏子私闖相府,皆都持戈以待,冷眼旁觀。晏嬰更不理會,徑奔墻下,頭枕莊公之股,放聲大哭。號哭半晌,真?zhèn)€是風云變色,鐵人下淚;復(fù)立起身來,捶胸頓足,踴躍三度,然后趨出。

  棠無咎這才反應(yīng)過來,便問崔杼道:何不殺之,以免眾謗?

  崔杼搖頭:此人乃齊國大賢,天子與諸侯皆知其名。我若殺之,猶且勝過弒君,必失人心,且招晉伯及諸侯之兵速至,引來滅族之禍!

  棠無咎等同黨聽聞是言,無不凜然生懼。

  晏嬰既出崔府,徑直來見大夫陳文子道:莊公被弒,國不可一日無君。子為公卿所望,盍不入朝,議立新君?

  畫外音:陳文子名須無,又稱田文子。其先祖陳完,乃陳厲公之子,因避陳國內(nèi)亂奔齊,被齊桓公用為工正,為掌百工之官,管理監(jiān)造兵甲之事。田者,通于甲,故改稱田氏。

  陳須無聞晏嬰如此相問,搖頭嘆息:今日之齊,守國有高、國二卿,專權(quán)復(fù)有崔、慶二大夫,須無雖有心報國,但一不掌兵,二不掌權(quán),又有何能為?

  晏嬰聽罷,想想陳文子也同自己一樣,雖有賢名,但無實權(quán),于是無語而退。

  田文子送出府門而回,聚集家人:亂賊在朝,我不可與其共事,以召滅門之禍!

  命備車駕,只留家仆看守府宅,自己率領(lǐng)妻子兒女,出城奔宋。

  晏嬰離開田宅,復(fù)又往見高止、國夏,與其商議衛(wèi)國除奸。

  兩位公卿皆道:崔氏勢大,且有慶氏同流合污,盡掌齊國軍政。我兩家如今只余門第爵位,雖有心報國,手中無兵,如何主張!

  晏嬰見二卿不約而同,異口同聲,乃連連搖頭,頓足嘆息而去。

  當日朝散,慶封使其子慶舍帶領(lǐng)家甲私兵,大肆搜捕莊公族人余黨,殺逐殆盡。然后奉迎崔杼入朝,又召高、國二卿入宮,議立新君之事。

  高止及國夏不敢自主,辭讓于慶封,慶封復(fù)又推讓崔杼。

  崔杼便不客氣,對眾卿大夫說道:今有靈公之子杵臼,年已長成,堪稱聰智之主。又兼其母為魯大夫叔孫僑如之女,立其為君,可結(jié)魯國為盟,豈不一舉雙得!

  眾人聽罷,皆知是因杵臼年幼,易為傀儡,利于控制,但哪敢多言?便都唯唯以應(yīng)。

  于是崔杼便率百官,迎立公子杵臼為君,是為齊景公。景公年幼不諳政事,自是一切皆聽崔杼擺布,便拜崔杼為右相,立慶封為左相,其余眾臣官職,聽由其二人商定安排。

  齊國由是重設(shè)百官,半為崔、慶兩家親信之黨,布滿朝堂。

  慶賀新君即位已畢,崔杼便奉景公為兄莊公發(fā)喪,草草下葬而已。

  喪事已畢,齊景公于姜太公廟中刑牲歃血,盟誓于眾卿:國、高二卿,齊國之守;崔、慶二相,齊國所賴。諸卿凡有不與崔、慶同心者,如日之喪!

  景公誓罷,崔杼、慶封繼之,高、國二卿亦從其誓。

  四家上卿盟誓已罷,第五個便輪及晏嬰。晏嬰上前歃血,卻不依照景公之辭宣誓,而是仰首望天,高聲祝道:

  齊之諸卿大夫,能忠于國君,利于社稷,谫滅國賊者;而晏嬰不與其同心,則有如逆于天帝,國人皆可群起而攻之,持戈以擊之!

  崔、慶二人聞聽此語,俱都色變,其兩家諸子皆欲拔劍。高止見狀,輕扯國夏衣角。

  二人齊道:晏子所言不錯。崔、慶二相今日之舉,正是忠于新君、利于社稷之事也!

  眾官皆應(yīng):二相功德巍巍,雖伊尹佐商、太公興周,不過如此!

  崔、慶二人回嗔轉(zhuǎn)喜,晏嬰就此逃過一劫。

  來日朝會,議罷國政,崔杼偶問太史伯道:莊公之薨,是因瘧疾而暴亡乎?

  太史伯答:非也。依我史簡所書,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光。

  崔杼變色:尚可改乎?

  太史伯搖頭:公豈不聞晉太史董狐,書‘趙盾弒其君夷皋’乎?狐為良史,我必效之。

  崔杼大怒,立命執(zhí)下殿階,以金瓜擊殺,血濺廊柱。又召太史伯三弟入朝,分別名曰史仲、史叔、史季,各令重新記載莊公之死,必曰是因死于瘧疾。

  史仲見長兄陳尸在堂,不言不語,疾步走向書案,拿起刀笑,在竹簡上復(fù)書:“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光。”

  崔杼大怒,又殺史仲,再命史叔重寫。

  史叔兩眼冒火,默然不語,握刀在手,亦在竹簡上重寫此句。

  崔杼復(fù)殺史叔,又命史季再寫。

  史季剛援刀筆,崔杼上前執(zhí)簡在手:汝能變更三兄之語,便可留下性命。

  史季聞言,對三兄尸身叩拜流涕,起身言道:據(jù)事直書,史氏之職。昔趙穿弒君,太史董狐歸罪正卿趙盾,可知史職不可廢也。某即不書相國弒君,天下必有書之者。相國殺我可矣,史實終不能改!

  崔杼擲簡于案,嘆道:我為保姜齊社稷,無奈廢黜昏君。子雖直書,人必諒我!

  正在此時,殿頭官高聲傳報:南史氏在殿外求見!

  崔杼命入,見其懷抱竹簡刻刀,便問:卿來何故?

  南史氏答:恐太史四兄弟俱死,無人敢書相國弒君之事,故來繼其職也!

  崔杼駭然,只得揮手,命史季隨南史氏下殿:我心無愧天地,隨爾等去寫可也。

  崔杼恐水勢既退,晉侯復(fù)合諸侯來伐,遂以左相慶封為使,主動朝晉,去做解釋。

  慶封于是如晉,來見平公:敝寡君莊公無道,群臣懼大國之伐,已討而誅之。新君杵臼出自魯姬,愿事上國,勿替舊好,所攘朝歌之地,仍歸上國,更以宗寶樂器為獻。

  晉平公聞而大悅,遂罷伐齊之念,自此晉、齊復(fù)合。

  殖綽出奔在衛(wèi),聞?wù)f仇敵州綽、刑蒯皆死,乃復(fù)歸齊國。崔杼知其絕非己黨,于是并不重用。當時衛(wèi)獻公姬衎流亡避難在齊,素聞殖綽之勇,便使公孫丁以厚幣招之。殖綽久慕公孫丁神射,欣然從之,就此事奉衛(wèi)獻公,并拜公孫丁為師。

  慶封歸國,報說已與晉國訂盟,齊國再無被伐之憂,景公大喜,深加褒獎。慶封自以為盟晉有功,且為齊國消彌兵災(zāi),因此不甘復(fù)居人下。又見崔杼專橫,獨攬朝政大權(quán),凡事不與自己商量,便懷嫉妒,意欲殺而代之。

  便在這時,崔杼欲立庶子崔明為嗣,嫡子崔成及崔疆懷怨不平。慶封聞此,乘隙誘引崔氏子弟自相爭奪,并以精甲兵器暗助崔成、崔疆,挑唆其兄弟兵戈相見。

  二崔道:右相助我兄弟,自是感激不盡。然我父將立崔明,其意已決,如此奈何?

  慶封:卿父欲立崔明為嗣,是因其母棠姜受寵故也。棠姜受寵,是因東郭偃及棠無咎為其爪牙也。我助你兄弟精甲兵器,以此翦除繼母東郭姜羽翼,不亦可乎?

  二崔恍然大悟,再拜稱謝,于是便以慶封所助精甲兵器,裝備門下食客,暗中襲殺東郭偃及棠無咎。二人雖死,但有僥幸逃脫隨從,將二位公子背后指使刺客內(nèi)幕,皆都還報右相。崔杼聞而大怒,又不忍心親手殺死兩個嫡子,便尋慶封哭訴,求其代為謀策。

  慶封佯作驚訝:孺子怎敢如此忤逆?殺之可也。公若討逆,我當效力。

  崔杼以為遇到知己,大為感激:公若助我除此逆子,以安崔家,則命崔明拜公為父。

  慶封指天立誓,滿口答應(yīng)。崔抒遂重托以別,自此不回相府,遷居別宅,以聽回信。于是慶封陰謀得售,立即召集甲士,命家臣盧蒲蔽帶領(lǐng),前往崔府,命人上前叫門。

  崔成、崔疆聞聽外面兵甲鏗鏘,見領(lǐng)兵者是盧蒲蔽,隔門問道:子帶兵前來何意?

  盧蒲蔽答:奉左相之命,來助你兄弟,鏟除姜姬及其孽子。

  二崔不疑,開門接納。盧蒲蔽引兵一擁而入,喝令道: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二崔聞此話風有異,扭頭欲走,早被盧蒲蔽一刀一個,剁下頭來。然后大搜府第,抄殺崔氏全家,將所有車馬服器搜取無遺,都裝在車上,又命毀其門戶,火燒其府。

  姜氏當時深藏內(nèi)院,自窗內(nèi)向外張望,見外面殺人放火,驚駭萬分,知道大勢已去,乃自縊于房中,以免再次受辱。惟當時崔明先在城外,幸而不及于難。

  盧蒲蔽行兇已畢,遍尋不見崔明,便依慶封所囑,徑帶崔成與崔疆首級,回復(fù)崔杼。

  崔杼陡見二子首級,忽然懊悔,反要向盧蒲蔽再三道謝,厚賞使歸。然后登車回府,只見家破人亡,錢財盡空,方知是被慶封所害。

  由是悲痛至極,仰天叫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更有持彈者以伺,今日信之有也。我獲罪于天,不可禱也!

  痛哭一陣,轉(zhuǎn)思愈恨,終于懸梁白練,自縊于故宅。當天夜半,崔明潛至府第,盜取父母之尸,車載以出,掘開祖墓之穴葬之,然后痛哭一場,出奔魯國而去。

  崔杼死后,國人拍手稱快,竟無人追究其死因。

  慶封由此便獨自為相,專攬朝政,終于如意稱心。為顯示敬賢之道,先以景公之命,召陳須無復(fù)歸齊國。田文子雖然得歸故國,但因不愿與慶封同流合污,當即告老致仕還家。慶封再三挽留不住,乃以其子陳無宇代其大夫之職。

  慶封為相,較崔杼更加荒淫驕縱,將景公視若無物,復(fù)致公卿百官側(cè)目,國人大怨。

  話說此日,慶封下朝之后,未經(jīng)招呼,乘車直到家臣盧蒲嫳家中,聲言作客。盧蒲嫳自是受寵若驚,急命家人布設(shè)盛饌美酒,并令妻子拜見家主,并與席間敬酒。

  慶封因見盧妻貌美,便效莊公當日,潛與盧妻私通。后見盧蒲嫳并不在意,竟搬到盧家居住,兩家甚至妻妾相通共用,不分彼此。

  由此慶封深陷溫柔鄉(xiāng)中,不愿上朝理事,將朝政皆交付長子慶舍。

  盧蒲嫳因受嬖幸,趁機請將兄長盧蒲癸自魯國召回。慶封立即允準,乃遣使至魯,迎接盧蒲癸回國,并命其為慶舍家臣。盧蒲癸體力過人,善于阿諛,因此深得慶舍寵信,并將己女嫁以為妻。從此父子二人,分別落于盧氏兄弟之手。

  盧蒲癸一心只欲替莊公報仇,因需起事臂助,遂向慶舍進言:我有好友王何,乃為萬人之敵,兼且智謀超群。主公若召其還國,定可引為黨羽,以衛(wèi)慶氏家族,如磐石之安。

  慶舍言聽計從,就遣使往召王何回國。王何得為慶舍家臣,便與盧蒲癸每日共議殺賊之策。盧蒲癸既得王何臂助,便時常挑撥慶氏與高、欒二家上卿關(guān)系,使慶舍在朝中漸漸孤立。兩家卿族之中,欒竃字子雅、高蠆字子尾,皆與慶舍為仇,并與盧蒲、王何結(jié)為同黨。

  田文子雖然致仕在家,但對朝堂之事洞若觀火,遂對其子田無宇叮囑道:慶氏滅門之禍,只在眼前,子在朝中侍君,切須小心在意!

  無宇問道:如何小心在意?

  其父怒道:你不是我田氏子孫?如此愚笨。小心在意者,便是謹小慎微,順勢而為,休使外間以為,我田家乃是慶氏一黨,屆時以免玉石俱焚,便是我田氏大幸也。

  無宇答道:父親休怒,兒敢不從命!

  這一日,該著高蠆、欒竃在宮中當值辦差。

  依齊國規(guī)矩,凡在宮中當值公卿大夫,中午在宮中班舍就餐,菜譜中必有每人兩雞,定為常規(guī)。只因當時齊景公愛吃雞爪,因此雞肉常有供應(yīng)不及。

  恰逢高、欒二卿當值此日,宮中無雞。高蠆知道相府中無所不有,便命侍衛(wèi)前往相府,問慶封取討。侍衛(wèi)奉命而往,見盧蒲葵守門,便道:傳上卿高國公之命,命來取雞四只。

  盧蒲葵聞是高蠆之命,靈機一動,冷笑道:今日高卿,明日矮大夫,若每日都來相府索討,我家哪有這許多雞來奉承?今日恰逢慶府無雞,代之以鴨,有何不可?

  于是便命守門閽者,往后廚討了四只鴨子,送給來使。

  那宮中侍衛(wèi)不敢爭競,只得將鴨子帶回,交給膳房。

  庖?guī)煵粏柡么?,將那四只鴨子烹制做熟,端給高蠆、欒竃。二人見此不解,便喚庖?guī)熡枂枺簩m中慣例,值日公卿中午食雞。如今輪到我二人值日,緣何便上鴨子?

  庖?guī)煟盒∪瞬恢?。只因侍衛(wèi)自相府中討來者乃是鴨子,故而無法獻雞于國公。

  高、欒二卿大惑不角,又問索雞侍衛(wèi),是何情由。那侍衛(wèi)不敢隱瞞,便將盧蒲葵譏諷之語以告。二卿本來就對慶封不滿,聞聽此言不由怒甚。

  高蠆:叵耐小兒慶舍,竟敢如此無禮!

  欒竃:慶氏父子上欺國君,下壓群僚,今又欺負到我兩家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蠆:以鴨作雞,分明是去我之“吉”,欺“壓”我二家,欲使我臣服于彼家也。不如出其不意,就此集起家甲,血洗慶府,為國除害。

  欒竃:我兄高見,可謂英雄所謀略同。先殺哪個?

  高蠆:依某之意,當先除慶舍,再殺慶封。

  二人計議已定,于是鴨也不吃,憤憤還歸府宅,各聚甲兵。高蠆便派心腹家臣,往見盧蒲葵,商議聯(lián)手發(fā)動,里應(yīng)外合,共殺慶舍。

  盧蒲葵聞而大喜,乃與高府家臣密議已定,再與王何說之,照計行事。高蠆聞聽家臣回報,便與欒竃仔細謀劃,詳審其計,暗將家甲分散出府,皆都伏于城外農(nóng)莊,秘密準備。

  因說盧蒲葵與王何密謀之時,便被妻子慶姜發(fā)覺,大約猜出丈夫意圖。這日夜間,夫妻吃罷夜餐,慶姜將家仆及侍女皆屏于門外,然后對丈夫說道:常言有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今觀夫君與王何密謀,必是有事,但若不告我,必不成功。

  盧蒲癸被她一席話點破心事,不由大驚。思索再三,只得將欲殺岳父之事告訴妻子,看她反應(yīng)如何。慶姜聞言,思索片時,將心一橫,決計相助丈夫,對付親生父親慶舍。

  慶姜:我父祖與崔氏合謀弒君,復(fù)又殺其同黨崔抒全家,奪彼財產(chǎn)。此是得罪上天,無可禱也,早晚也是橫死他人之手,妻女家財,復(fù)被他人奪之。反倒不如由夫君下手,則妻女不至被辱,財產(chǎn)不至為他人所有。夫君肯將密謀告訴我時,我便助你;若有隱瞞,則夫君非我父、祖謀略敵手,反必喪身。

  盧蒲癸細詳妻言,信以為然,于是說道:十一月初七,乃為秋祭之時,卿父身為國之上卿國相,必要率百官從祭。彼時我與王何暗中埋伏甲士于太廟,因而殺之。

  慶姜:此計雖善,不能使我父上當。我父剛愎自用,從來不納人諫。秋祭之事,若無親信之人極力勸阻,其反不肯出城參與。夫君若欲事成,便須允我還家,前往勸阻。

  盧蒲癸細思岳父素日性情,擊案贊道:妙哉!我妻此計也。好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便將性命及部下數(shù)百顆首級,托與賢妻便了。

  慶姜由是出府,還于父家。

  這日早朝,齊景公議于群臣,定于十一月初七日,在姜太公廟秋祭,命相國慶舍主持祭祀。慶舍散朝還府,只覺心神恍惚,便有些猶豫不絕。

  慶姜還家,入拜父親,噓寒問暖,周到之至。慶舍平生最喜此女,又知其多智善斷,便將秋祭之事言之,征求女兒意見。

  慶姜:未知父親是何意見?

  慶舍:秋祭乃國之大典,我為上卿,豈可不去?

  慶姜再拜諫道:女兒聞你愛婿說道,近來高、欒、鮑、田四家來往頻繁,恐有密謀;況父親乃一國之相,不可輕出城外,身入險地。一旦有人作亂,父親若有差池,你女兒女婿此后依靠何人?父親可托病休往,便使別人主祭也罷。

  慶舍自語:讓別人主祭,讓別人主祭;讓別人主祭!

  猛然一驚,果然反激起剛愎自用之性,冷笑道:你一個婦人,懂得甚么國家大事?我有你夫及王何護衛(wèi),此二人皆有萬夫之勇,又怕誰來?

  慶姜又假意勸了一回,見父親意決,故作怏怏不樂,拜辭回家。

  盧蒲癸:夫人回來了?

  慶姜:回來了。

  盧蒲癸:其事如何?

  慶姜:夫問其事如何么?對夫是為大吉,對我父卻是大兇。

  盧蒲癸:此話怎講?

  慶姜:父親不聽我勸,必要出城主祭,不肯讓與他人。

  盧蒲癸聞而大喜,急召王何商議,命其通知高、欒二卿,各去準備。

  有話即長,無話則短,轉(zhuǎn)眼之間,十一月初七日已至。

  慶舍因被女兒諫阻,反而激發(fā)剛愎自用之性,必要行使主祭之權(quán),便以盧蒲癸、王何為左右護衛(wèi)主將,各率衛(wèi)隊隨同,到太廟來行秋祭。

  于是下令:麻嬰為祭尸,慶奊為上獻。欒、高、田、鮑,四家大夫隨祭。

  欒、高聞命,正中下懷,遂各命家兵身穿慶氏皮甲,混入衛(wèi)隊。

  正當獻祭之時,子尾槌擊廟門三下為號,盧蒲癸、王何同時動手,各上前舉刀劈下。

  慶舍正在躬身上祭,毫無防備,但金風及身,仍是下意識一閃。于是躲開要害,左肩、后背同時帶傷。慶舍大叫,轉(zhuǎn)過祭臺,帶傷穿過后殿,奔至后窗,一拳擊折廟椽。

  王何見慶舍傷而不死,自后追至。

  慶舍猛然回身,怒喝道:謀殺我者,竟然是你!

  王何吃了一驚,不由腳下稍緩。忽見慶舍陡然抬手,一物迎面飛來。

  慶舍正當獻祭之時遭襲,寬袍大袖,手中又無兵器,故而心中著慌。游目四顧,忽見祭案上一把俎壺,當繞過祭臺之時,便即抄在手中。此時見王何急步追來,由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發(fā),便將手中俎壺當作法寶祭出。

  那俎壺乃是青銅所鑄,足有十余斤重,呼嘯而至,聲勢驚人。王何躲避不及,只聽啪嚓一下,正中腦門,于是大叫一聲,腦袋破碎而死。后面眾武士見狀停步,不敢上前。

  慶舍砸死王何,將身躍起,已踏上窗臺,便要逃出生天。無奈左肩及后背傷重,只跳起一半,便即落地,倚墻喘息。盧蒲癸追至,慶舍復(fù)又點頭:果然是你??芍^家賊難防!

  盧蒲癸:岳翁,你死到臨頭,還有何說?

  慶舍:更無別說。女生外向,從夫陷父,不死何為?

  勉強說罷,吐出最后一口長氣,將頭一歪,就此死去。

  慶舍既死,盧蒲癸便率心腹衛(wèi)士前導,高、欒、田、鮑四家卿大夫率領(lǐng)家甲隨后,還于城內(nèi),盡滅慶氏同黨。然而搜遍全城,只是不見慶封。

  高蠆:奇哉怪也。慶封何在?

  欒竃:怎地倒似此賊有先見之明,預(yù)知今日有變,提前脫身哉?

  盧蒲癸:若是慶封今在城中,以其所掌家甲兵馬之眾,二位上卿自謂于刺殺慶舍之后,尚能盡滅慶氏一黨乎?

  高蠆、欒竃:如此說來,將軍早知其不在城中耶?

  盧蒲癸:慶氏所掌兵馬,占國中三分之二,且皆為精銳。其人若在,休說慶舍不死,既便我等,亦難免全軍覆沒,盡被其害下場也。故在事發(fā)之前,某施小計,已將其支走。

  鏡頭閃回。秋祭之前,為保事變?nèi)f無一失,盧蒲嫳早與兄長盧蒲癸通氣,專勸慶封到萊野游獵散心。慶封絲毫不疑有他,欣然從之,并將慶氏家甲大部帶走。

  田無宇跟隨游獵,中途忽然接到父親田文子書信,說以妻子生病,命其還家。由此便知政變將發(fā),提前告歸,慶封又不懷疑,當即應(yīng)允。

  田無宇率領(lǐng)家甲返回,卻在回城路上鑿沉舟船,拆毀橋梁,斷絕慶封所有歸路。

  慶封對此一無所知,徑至萊野,走馬逐鹿,逸興橫飛。一連十數(shù)日,渾然忘我。

  便在此時,慶府敗亡家將忽至,告知慶舍被人刺殺,抄家滅門,血洗族人。

  慶梁怒發(fā)如狂,急引家甲還師,來伐京城。因一路架橋?qū)ぶ?,又耽誤數(shù)日。故此臨淄城內(nèi),高、欒二卿已調(diào)齊諸家大夫,家甲親兵,四面做好防備。

  盧、王、高、欒、田、鮑等人戮力同心,率軍據(jù)城以守,慶封兵至,久攻不克。十數(shù)日后,手下將士皆知造反不成,必致滅族,便即漸漸逃散。

  慶封見情勢不利,只得率領(lǐng)殘部,逃奔魯國。

  晏嬰上殿,勸說齊侯發(fā)派使節(jié),往曲阜城中譴責魯國容納齊國叛臣。慶封便在魯國立腳不住,只得南下,遠奔吳國。

  吳王夷昧倒甚仗義,非但收納慶封及其人馬,且賜予朱方之地,以為采邑。更許以高官厚祿,使其為卿。時陋未久,慶封元氣復(fù)振,便如在齊國時同樣富有。

  此事傳至魯國,公卿皆都以為奇事,并作閑談之資。

  子服惠伯:豈上天無報,反降福與此淫人?慶封不意復(fù)在吳國富厚,奇之怪也。

  叔孫豹:我兄何如此短視,報怨上天?善人家裕,可謂賞賜;淫人富厚,必為災(zāi)殃。若依我看來,此卻是慶氏災(zāi)殃將至矣!

  服惠伯:兄以何而為是言?

  叔孫豹:天欲擒之,必先縱之。若不將慶氏全族集于朱方,則如何一舉盡滅!

  服惠伯聞而驚愕,隨即恍然大悟:先生深諳天道,弟不如也。

  畫外音:七年之后,楚王率諸侯聯(lián)軍伐吳,使大夫屈申圍攻朱方。八月甲申攻而克之,慶封全族便被楚人誅戮,一個不留。叔孫豹今日預(yù)言,彼時完全兌現(xiàn)。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齊魯,復(fù)說衛(wèi)國。

  大夫?qū)O林父、寧殖既逐獻公姬衎未久,寧殖病篤。臨終之前,召子寧喜囑道:寧氏事衛(wèi),世篤忠貞。驅(qū)逐國君是為大逆,皆為孫文子主謀,并非為父本意。既蒙惡名,只恨無以自辯,無顏見祖宗于地下。你若能使故君復(fù)位,釋我罪愆,方是寧氏子孫。

  寧喜再拜:既有父命,兒敢不勉圖!

  寧殖囑罷,含恨而死。殤公聞報,念其擁立之功,便使寧喜襲父食邑帝丘,繼為左相,與上卿孫林父共執(zhí)國政。

  周靈王二十四年,衛(wèi)獻公居于夷儀,使公孫丁私入帝丘,來見寧喜道:子若能助寡人歸國復(fù)位,則政歸寧氏,祭由寡人而已。

  寧喜答道:此乃大事,臣恐孤掌難鳴。子鮮為國人所信,可與共謀。

  子鮮乃是公子鱄之表字,當時正隨獻公在齊。公孫丁以此回報,衛(wèi)獻公便請公子鱄往帝丘一行,與寧喜共謀復(fù)國。

  子鱄言道:兄長許諾政由寧氏,恐異日必悔。則失信于寧喜,鱄不敢奉命。

  衛(wèi)獻公:我今失國,更有何求?能延先人之祀足矣。豈敢食言,以累吾弟?

  公子鱄:君意既決,臣何敢避危推責?

  乃私入帝丘,來見寧喜,復(fù)申獻公之約。

  寧喜:子鮮之諾,重于泰山,惟命是從!

  乃送走子鱄,來見蘧瑗,說迎獻公復(fù)辟之謀。

  蘧瑗:你父驅(qū)君,瑗不敢與聞;今卿又謀復(fù)辟,瑗豈敢與聽乎?

  乃掩耳逐客,然后再次離衛(wèi),出奔魯國曲阜。

  寧喜以為其膽小怕事,不以為意,復(fù)謀于大夫石惡、北宮遺、右宰谷,結(jié)為同盟,只瞞著孫林父一人而已。

  周靈王二十五年春,衛(wèi)大夫?qū)O嘉聘齊,孫襄居守朝歌。

  孫嘉與孫襄,皆是孫林父之子;當時孫林父年老致仕,常居戚邑,不在朝中。

  右宰谷見此,便謂寧喜:孫襄父兄皆不在朝,其勢已孤;子欲行事,此其時矣!

  寧喜深以為然,遂集家甲,使右宰谷同公孫丁率領(lǐng),以伐孫襄。

  孫襄聞變,急命家將雍鉏、褚?guī)?,出兵?yīng)敵。孫府墻垣堅厚,且有家甲千人,右宰谷攻之不克,只得引兵而回。孫襄開門親自追趕,卻被公孫丁一箭正中前心,倒伏車中。

  公孫丁將要上前來結(jié)果孫襄性命,幸得雍、褚二將齊上,救回府中去了。

  右宰谷轉(zhuǎn)回帝丘,回復(fù)寧喜,說孫家難攻。

  寧喜:我與孫氏,已勢不兩立;今孫襄中箭,其府中必亂,當趁夜再往攻之!

  由是整頓車仗,預(yù)備天黑出兵。便在此時,北宮遺忽至,來傳信道:孫襄傷重已死,其家無主,可速攻之。

  寧喜以手加額:我父自天佑我!

  遂披掛出門,悉起家眾,同北宮遺、右宰谷、公孫丁等,再伐孫氏。果如北宮遺所說,孫府家主既死,群龍無首,一攻而破,家甲逃散。雍鉏奔往戚邑,褚?guī)閬y軍所殺。

  寧喜于是誅滅孫襄全家,一直亂到天明,便持孫襄首級上朝,逼迫殤公退位。

  衛(wèi)殤公怒道:汝擅殺世臣,又欺國君,便是叛逆。寡人為君已十三載矣,有何罪過,要逼我退位?某先殺了你這逆賊!

  即離公座,奪衛(wèi)士手中之戈,徑奔寧喜。寧喜逃走出宮,殤公在后緊追不舍。出得宮外,寧喜麾令甲士齊上,當場將殤公拘拿,隨即命人鴆死于太廟,并殺世子角。由此衛(wèi)國寧氏政變成功,因遣右宰谷、北宮遺、公孫丁前往夷儀,迎接獻公回歸朝歌,復(fù)辟為君。

  獻公大封復(fù)辟功臣:寧喜獨相衛(wèi)國,專執(zhí)國政,加食邑三千戶;北宮遺、右宰谷、石惡、公孫免余等,俱增秩祿;殖綽、公孫丁、公孫無地、公孫臣進爵大夫;太叔儀、齊惡、孔羈、褚?guī)熒甑葟?fù)官爵如舊;召蘧瑗自魯還衛(wèi),復(fù)其大夫職位。(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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