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些天是摸清了肖老太婆的底線,也不等她回答,就把碗勺一起放在瓦罐里夾在胳肢窩里走去了灶屋,先把瓦罐帶碗都丟進豬食鍋里,再把竹筒放進水缸里。
竹筒一周刻了凹槽,用棕葉繩子卡進去,把繩子掛在窗框上,因為是泉水,水始終都是涼絲絲的,所以粥也不會壞。
在沒有洗潔精的年代,又是在村子里,豬食就是最強的油污清潔劑,隨便在豬食鍋里把碗涮一涮,再用鼎鍋的熱水洗一洗,碗就很干凈了。
剛把碗擺進碗柜,肖老太婆提著豬食桶走進來,問:“碗洗完了沒?”
肖然答洗完了,然后告訴她:“我在堂屋門口放了個竹筒筒,婆婆你一會兒喂雞的時候把里面的蟲拌給雞吃哦?!?p> 肖老太婆哦哦兩聲,把鍋里的豬食盛了一半出來去喂豬。
肖然跟在她后面出去,說了聲去割野菜了,就去了上午割野菜的田里。
她繼續(xù)做著上午一樣的工作,雖然枯燥,但并不累,這些野菜可關(guān)系到他們祖孫二人一年的生活質(zhì)量。
直到太陽西斜,這塊田才終于被她打理干凈,她叉腰站在田坎上,看著田里一堆一堆的野菜和野草,心里是說不出的高興,這種沒有明爭暗斗的日子,是她一直夢寐以求。
同時也有點自豪,前世她的身體并不怎么好,先帝剛登上帝位,她的身體就出了問題,有一次隨先帝避寒,去溫泉山莊泡溫泉,沒想到腳打滑磕到頭,落了一個常年頭疼的毛病。
她是個很能忍痛的人,頭痛起來要命的時候也還能站在朝堂上和那些問她要錢的各部官員吵得口沫橫飛,誰不罵她是吝嗇鬼鐵公雞?
可他們自己不想想自己都是找的什么要錢的理由?擱現(xiàn)在,她依舊能把他們幾十人罵得捶胸頓足!
咳咳,扯遠了!
前塵往事不必回想,肖然背上背簍走回家中,依舊是把背簍里的野菜洗干凈晾好,又去拿了一個背簍,去地里把她一天選出來不好的野草野菜裝起來背回家。
她的身板太瘦小,腿也沒好全,背的不多,一次也就十來斤的樣子。
起身顛了顛,感覺差不多就走了回去,來回五六趟,才終于把野菜野草都裝完。
前頭挑出來好的是留著曬干給人吃的,后頭這些才是給豬吃的,豬也不能吃帶著泥土的野菜,她依舊都洗了三四遍,把泥土全部洗干凈,才放在地壩上晾著。
到最后一背簍洗完時,第一個背簍里的野草野菜也差不多晾干了。
她慢慢搖到靠在平時剁豬草的街陰一角,猛一下拎上街陰,腿立馬就感覺到絲絲痛意。
肖然趕緊撩開褲腿看,見腿沒什么事,結(jié)的痂也好好的,才松一口氣。
看天色還亮著,但太陽已經(jīng)落到山頂了,肖老太婆一時也不見有回來的跡象,就拿了把刀哐哐剁起豬草來,剁得碎碎的,差不多有七八斤的樣子,感覺夠了就停下。
現(xiàn)在還不能煮豬食,因為鍋里還有晚上豬要吃的一小半,不過現(xiàn)在卻是可以煮晚飯了。
晚上只簡單炒了野菜,放了一小個紅薯切塊煮,差不多熟了時放入玉米粉,煮了兩碗玉米糊,這樣吃不容易餓,還頂飽,夜里不會餓到睡不著。
依舊是煮好去屋后喊肖老太婆回家,她把鍋刷完看肖老太婆還沒回,又在鍋里舀了大半鍋的水,用鍋里余火熱著。
天色還沒全黑,于是又把上午洗的野菜掛在地壩外。
地壩外有三棵十多年的大樹,有一棵桂花樹在中間,桂花樹左右兩邊還有兩顆是柏樹,每棵樹距離三米左右,左右兩側(cè)柏樹距離屋檐柱子也差不多三米,從兩邊屋檐柱子上到樹上樹上系了六排麻繩,就是留著曬東西。
肖然將人吃的野菜掛在中間兩排麻繩上,菜葉朝下。
因為是從根部挖的,野菜并沒散開,把一朵野菜菜葉分開,兩朵野菜放一起掛著,中間空上兩指距離再放兩朵,以此類推,一背簍就掛了兩排。
看有空位,就把下午挖的全一起掛了上去,擠一擠,差不多掛完,還剩下一點她拿了凳子站上去掛在第二排上了。
下面兩排掛的都是豬吃的,豬吃的沒有那么講究,抓一把隨便撥開菜葉掛在麻繩上,兩排共八根繩子掛得滿滿的。
她還沒做完,肖老太婆就抗著鋤頭背著背簍回來了。
看她忙著,笑著說:“乖孫,等一會兒我來幫你纏菜?!?p> 肖然答了聲好,就去柴棚里拿更細(xì)一點的麻繩。
纏菜很簡單,就是繞著麻繩轉(zhuǎn)圈,把野菜根部纏住,防止風(fēng)把野菜吹跑,只是目前她的個子還不夠高,所以這樣的活兒做著很費勁。
纏好后等一兩天野菜曬綿軟以后,就可以收回泡開揉搓,然后再次晾曬,等水份瀝干剁碎,拌上鹽辣椒面花椒面裝入壇子里密封,只要壇子和夾取時候的工具夠干凈,這這一壇菜可以存放兩年。
肖老太婆做咸菜和泡菜的手藝特別好,還有腌柿子,腌蒜頭,所以在西屋背陰的角落有十幾個壇子放在地上。
蜀地的夏天不會很熱,冬天也不會很冷,壇子放在地上夏天可以防熱,冬天也可以保溫,外側(cè)還有兩個大木柜遮著太陽,這些壇子每一年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豬吃的干菜就裝上麻袋放在西屋屋頂?shù)闹耋迳?,等冬天時,就把干菜剁碎,拌一些麥麩或者玉米粉或者米糠放進壇子里,保持濕潤加適量發(fā)酵液密封,不多日就可以摻著豬食喂豬,豬能長得更快。
這些都是每年必做的事情,祖孫二人并沒費多久時間就全部收拾好了,肖然抬頭一看,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了下去,只有一點霞光露了出來。
肖老太婆也趕緊去洗手,祖孫二人像中午一樣坐在街陰上吃晚飯,她們得趁著霞光把飯吃了,豬和雞也要喂,不然等天黑下來就看不到了。
如今家中貧困,沒錢買燈油,必須要能省則省。
二人默默無言,只聽得到碗筷碰撞的聲音,不過一刻鐘,二人就相繼吃好了飯,照例是肖然趕緊去洗碗,肖老太婆去喂雞喂豬。
在肖老太婆喂豬時,肖然就把鍋里的熱水舀出來放裝水的木桶里一桶得有二十來斤,她也拎不動,只能一點一點往外挪。
肖老太婆喂了豬回來看到連忙喊:“乖孫,放著婆婆來。”
肖然也不逞強,應(yīng)了聲,讓肖老太婆給她拎外面街陰上去,就倒在腳盆里,還剩下不少,就放在地壩外,她一會給自己洗頭洗臉用的。
這時代,洗頭洗臉用的都是香胰子,可是她家沒有。
平時用點草木灰洗頭,多清洗兩遍,能達到去油的效果,至于臉上,就是用帕子擦幾遍,臉能變成什么樣,全看體質(zhì)。
小肖然的臉?biāo)愫玫模瑳]有皴成猴屁股,但黑不溜秋的,也不咋好看,這個冬天稍微捂回去一點,但還是很黑。
她剛能下地走路時看到腿上黑得發(fā)亮的膝蓋,以及胳膊彎里黑黑的污垢,險些沒直接昏過去,當(dāng)時就感覺渾身癢了起來,吵著要洗澡。
最開始躺在矮矮的木盆里在光天化日洗澡其實是很羞恥的,但放眼一看,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肖老太婆幫她搓灰,就也可恥地忍了下來。
那天她右腿搭在盆外邊,人仰躺在木盆里,她整個人泡在溫水里,直到感覺到人快泡漲了,才開始搓灰。
第一次足足洗了三遍,從頭到腳都搓紅了才罷休。
她當(dāng)時以為自己只是臟,并不黑,洗完了才發(fā)現(xiàn)是真的黑啊,就連肚皮上的肉都是古銅色的。
她一下就死心了,黑就黑吧,這個年代沒實力又長得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這邊在洗頭洗臉擦身體,肖老太婆就仰躺在竹椅上一邊泡腳一邊和她扯閑,扯的還是中午肖然拍桌時的話。
肖老太婆道:“看你最近腦殼長好了,婆婆還是要勸你一哈。你莫怪你娘,她也是莫得辦法,你爹和她都是臉皮薄的人,養(yǎng)起你遭人笑話,還有你哥哥和弟弟妹妹,在外頭讀書也遭人笑,頭都抬不起來。以前你腦殼沒好,她不也是想養(yǎng)著你的?就是周家那死老妹兒那個斷手?jǐn)嗄_的貨,把你養(yǎng)成那樣子,你娘才把你送到我手里的,哎!”
呵,肖然心想,誰會笑他們?
鎮(zhèn)上人有幾個知道他們還有一個二女兒?
前頭肖老太婆自己還念叨女兒女婿沒良心,瞞下肖然的身世讓周鐵石和周歡掙了多少多少錢,掙那么多錢還回來扣她的老底云云的。
肖然撇撇嘴不說話,她本就是話不多的人,只聽不說一向是常態(tài)。
肖老太婆沒聽她回答也不停,繼續(xù)道:“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活多久,現(xiàn)在你好了,你爹娘總會認(rèn)你回去的,到時我要是走了,你不管是留在村子里招贅,還是嫁人,有父母和兄弟幫襯到,總不會太受人可惡的?!?p> 肖然抿唇,想了想道:“你莫擔(dān)心我,你自己長命百歲,我才能不受人可惡?!?p> 她也洗完了,把帕子一擰,把水潑田里去,轉(zhuǎn)身不高興地道:“你就是想太多了,身體好好的,總說什么走不走的話,你要走了,周家那邊人第一個來可惡我。也不想想看,這么些年,要真是想認(rèn)我這個女兒,就不會年年我生期(生日的意思)不來看我,也不會年年你生期不來陪你,更不會過年來不帶情禮,就回來把我們又老又小的吃的全拿走,你前頭還說他們沒良心,把你那些板油和干菜都偷走了!”
肖老太婆一噎,頓時無話可說了。
她也是想著自己以后死了孫女能有人撐腰,不過仔細(xì)想了想,自家女兒那種德行,孫女很難能靠上那兩口子。
肖然哼了聲,“他們就算回來認(rèn)我我也不認(rèn)他們,我可是肖家屋里的人,以后我要招贅,生的娃兒也是姓肖的!以后他們回來大不了我喊姑姑姑爺?!?p> 看她不氣死那倆只生不養(yǎng)的畜生!小肖然才多大點兒就被丟開?雖然肖老太婆對小肖然很好,但這不是給那兩口子推責(zé)的理由。
肖老太婆這么一聽,也是一嘆。“得了得了,不認(rèn)就不認(rèn)吧,我還不是怕你二天遭人可惡?!?p> 肖然也不繼續(xù)和她說這個話題,而是道:“明天我多扯點野菜,后天就大集了,你背著去鎮(zhèn)上賣點錢,我們手上沒點錢不行?!?p> 肖老太婆自然應(yīng)下,家里的錢匣子里如今只有幾個銅板,確實要掙點錢才好。
孫女這腦子越來越好,肖老太婆心中很是高興,雖然看著孫女不像是個八歲的女孩,但腦子越好越不受欺負(fù),其它的……她也不知該怎么辦,總歸孫女還是孫女。
年輕時肖老太婆就聽肖良松的話,肖良松突然離世給她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只是女兒還在,她總不能讓女兒無依無靠。
她也記著肖良松說過要給女兒備厚厚的嫁妝,不然不會賣了家中唯一值錢的牛貼給女兒,如果牛還在,她這些年也不會這么累。
等她從肖良松離世的悲傷里走出來時,肖秀成親了,她就聽女兒的話,肖秀說要把肖然過繼到肖家,她聽了,每年回來拿東拿西的,她也只背著人和腦子不好的肖然嘮叨。
糊涂聽話了大半輩子,如今孫女腦子好了,她自然聽孫女的。
當(dāng)夜二人并沒有再聊肖秀夫妻,而是就著趕集的事情聊了幾句,肖然是跟肖老太婆睡一起的,她再想有獨立空間,也要看這家的條件允不允許。
條件自然是不允許的,除非把西屋的東西騰空。
但她們老的老小的小,誰也搬不動,肖然只能睡東屋了。
望著頭頂青色的床帳,她陷入了沉思,也不知蕭財阿東他們怎么樣了,沈海晏那個人總體來說是個君子,答應(yīng)的話不會食言。
可她沒有如約進宮,可也不是她主動違約的,沈海晏不會為難蕭財阿東他們吧。
想了許多,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身體總歸只有八歲,周圍靜悄悄的也沒個吵鬧,只有蟲鳴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