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掰著手指頭算賬,顯然對這樣的賬有些算不清。
肖然知道價也不插嘴,這種年紀的婦人,對于錢財方面,能自己算的賬絕不會假手于人,因為總怕被人騙。
她賬還沒算清楚,肖然就看到徐嬢嬢從食味樓前門方向走了過來,她趕緊喊人:“徐嬢嬢好?!?p> 徐氏見是她,也笑了笑,不太熱絡地問:“來賣菜呢,今天菜好不好?!?p> 她前句話是問肖然,后句話卻是對老余說的,老余本來就被兩文半二十二斤多少錢的賬搞得一團亂麻的腦子直接成了漿糊,干脆也不算了,道:“挺好的,一共二十二斤,我把菜拿進去撿一撿,你記得給女娃子錢?!?p> 她抱起背簍就急步走進去,活像后邊有鬼在攆她一樣。
徐氏點頭應下,問肖然:“怎么賣的?”
肖然依舊笑得很甜:“和上次一樣的價,兩文半一斤,剩下有三四斤左右各種散菜沒收錢?!?p> 徐氏聽了爽快地給了她五十五個銅板,囑咐她有好的還可以送過來,然后進去門里關(guān)上了門。
肖然不由感嘆,這心算能力也挺強的。
她把五十五個銅板放在肖老太婆手中,祖孫二人等了一會會兒,老余就把清空的背簍還給她們,還不忘嫌棄道:“你們這背簍兒也太破了,好多菜都被扎到了,得虧還有散的可以補償補償,不然我非得把爛的退給你。”
肖然附和著說:“可不是嘛,這都背了十多年了,我婆婆說今天就是想賣了菜去買背簍的?!?p> 老余這才滿意點頭,揮手讓她們離開,關(guān)門忙去了。
離開食味樓后,肖老太婆氣短彎下的背終于直了些,感嘆道:“還是你們年輕人膽子大啊。”
肖然攙扶著她:“這有啥子好怕的,她們又不吃人,我們是去賣東西的,又不是去求人辦事,干啥要怕,大不了這個生意不做,去集市擺攤也照樣賣得出去的,莫怕。”
肖老太婆也被她的豁達震驚到,半晌拍拍她的手,“婆婆老了,看事情沒你看得開,以后要多跟你學學?!?p> 肖然沖她樂,也不說話。
肖老太婆也不由也樂了,點點她的鼻子:“得了,你還敢笑我?!?p> 肖然反駁:“我哪里敢,就是覺得我要是能教您,肯定特別有本事。”
肖老太婆順著她說:“有本事,有本事,給你本事壞了?!?p> 祖孫二人有說有笑,剛剛拐到集市口不遠,一個人突然竄到二人跟前,一下推向肖然的肩膀,嘴里罵罵咧咧道:“好你個賤皮子,老子今天終于逮到你了!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個龜兒子!”
肖然一時不查被推得沒站穩(wěn),直接朝后仰去,又因為手里拽著肖老太婆的手臂,往后退時下意識想抓住什么,就拽著肖老太婆的袖子倒了下去。
只聽呲啦一聲,肖然就拽著一截斷袖,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一個仰坐。
她人倒沒啥事,有背后的背簍墊著,就是背簍里還有十幾個雞蛋,被這一摔直接全完蛋,蛋液從背簍縫隙里流出來,流了一地都是!
周圍人也被這一幕驚住,紛紛停下腳步,駐足看起熱鬧。
肖然感覺到后背上的絲絲涼意,八成是蛋液已經(jīng)滲透進衣服里,把手臂從背簍耳朵里拿出來,起身拍拍背后的蛋液,把多余的用手刮干凈。
看到流淌了一地的蛋液,那是肖老太婆都舍不得吃一頓全留著換錢打算給家里置辦些油鹽的,想著這些,突然臉色陰沉下來。
肖老太婆看著斷掉的一截外裳里露出里面補丁打補丁的內(nèi)裳,再看到肖然坐在地上看著流了一地的蛋液,眼中怒火也漸漸燃了起來。
肖秀手臂挎著菜籃子叉腰還在指著肖然破口大罵:“你個狗雜種,讓你挑撥離間,跟個攪屎棍一樣到處攪得人不安寧,你還有臉找人回來教訓我?你再找啊!好在我今天逮到你了,看我今天不給你嘴打爛!”
肖秀當時就要撲上去揍肖然,卻怎么也沒料到,一人的手比她快多了。
肖老太婆揚起手,一個又重又利落的耳光啪一聲扇在肖秀臉上。
本來周圍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都嘰嘰喳喳討論是咋回事,這下一巴掌直接把人都給扇懵了,下手也太利落了些吧。
肖秀捂著被打的臉一臉的不可置信:“娘……你打我?”
肖老太婆臉色陰沉,她看著這個女兒,眼神越來越冷,冷硬地道:“老子打的就是你這個不孝女!”
她彎腰把肖然放下的背簍撿起來,直接一甩就砸到肖秀身上。
肖秀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嚇得抬手擋住,背簍重重砸在她的手臂上,肖秀當時就被打懵了。
而且背簍里的碎雞蛋殼還在,絲絲蛋液甩了她一身,雞蛋殼也飛了一地,還有不少蛋殼掛在衣裙上,她眼眶頓時就紅了。
可惜沒等她說話,肖老太婆就厲聲喝道:“其他的先不跟你扯,把雞蛋賠了!三十個雞蛋……然然,多少錢?”
她本來嚴厲的聲音因為賬算不清有些卡殼,還有點底氣不足。
肖然理直氣壯道:“四十五文錢!”
肖老太婆立刻憤怒地瞪肖秀:“四十五文錢,還有兩個紅薯一個竹筒,賠我五十文錢!不然我就去鎮(zhèn)衙告你不孝父母,欺負侄女兒!”
紅薯她們路上沒吃,竹筒也不值錢,雞蛋當然沒有三十個,而是只有十五個,但肖老太婆氣狠了,覺得自己之前對女兒掏心掏肺的好簡直就是喂了狗,那么多雞蛋,何止十五個!
肖秀瞪圓了眼睛,她哆嗦著道:“娘,你還是我娘嗎?”
肖老太婆也瞪著她:“你要是不先把我雞蛋賠了,我不止不是你娘,我還要把你打得你娘都認不出你來!你要不要告一哈!”
她指著肖秀,也顧不得這么多人在看熱鬧,直接罵道:“你是不是腦殼有包?然然好好走著路,礙著你事了?你上來就推人,她還這么小個娃娃,招你惹你了?我一個當娘的都不想說你,你看看你做的啥子狗屁倒灶的爛事?
你現(xiàn)在簡直就是個天棒槌!走到哪兒你就槌到哪兒嗎?前幾天是不是跟你說了以后莫來往了,你是不是耳朵里被耳屎糊滿了?
這么些年,我從來沒靠住你過,你們兩口子的事情我也不想摻和,但然然現(xiàn)在是我們肖家屋頭的人,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惡!
老早就跟你講過,你自己過你的好日子,不要來招惹我,我們祖孫隨便能不能活下去,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我大不了找根繩繩兒吊死算求!不要你假模日樣的來我們面前現(xiàn)眼!
你還不改,還要來惹,你是不是想挨一錠槌才歡心?”
肖然看老太太氣得發(fā)抖,趕緊給她順氣,眼睛微微瞇著看向肖秀。
以前看在她是小肖然親娘的份兒上,不想再和她糾纏這么多,沒想到這人死性不改,不給她一點苦頭吃看樣子是不行了!
肖然腦中飛快轉(zhuǎn)動,她要好好想想肖秀的軟肋和底氣是什么,找個方向下手,一次給她搞服,讓她再也蹦跶不起來才好!
肖秀被當著這么多人罵,又不能和肖老太婆對罵,還有好多熟人混跡其中看熱鬧,當即就想掩面逃走。
肖老太婆扯著她的手:“賠錢!不然我們一起去鎮(zhèn)衙評理!”
出嫁的閨女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需要贍養(yǎng)父母,但別忘了,這個朝代可是被穿越者改造過的朝代!
民不舉,官不究,要是親娘真要上告,肖秀絕對得不到好果子吃。
她哭唧唧道:“娘,咱們回去說好不好。”
肖老太婆當然不依她:“我拿錢,你走人,你家里我是不配去坐的,趕緊賠錢!”
肖老太婆今天鐵了心要讓肖秀出點血,二十七八的人,只長年紀不長腦子,她如今是被傷透了心,也看透了女兒女婿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靠他們是靠不住了,以后愛咋咋地吧,別來她這個老妹兒面前現(xiàn)眼就行!
肖秀沒法抽身,只能吸著氣給了五十文,肖老太婆終于放過她,警告道:“最后一次告訴你!然然是我肖家的孫女,別想再對然然動手,不然老子打死你!”
肖老太婆舉手欲打,嚇得肖秀掩面而逃。
肖老太婆拉著肖然,無視別人看戲的眼神,去了賣背簍和賣糧食的地方。
一離開包圍圈,老太太的脊背明顯更彎了。
肖然攙著她,背上粘著黏糊糊的蛋液很不舒服,小心扭動著身體。
肖老太婆從思緒里回過神,看她這樣,嘆息一聲:“待會兒咱們買好東西趕緊回家去洗洗就好,可惜了那么些雞蛋呢?!?p> 肖然連連點頭表示同意,二人很快就到了之前擺攤的地方。
之前在她們隔壁賣背簍的漢子今天也在,遠遠的就看到祖孫二人,當即高興地直招手:“嘿,那女娃子快過來,這邊還空起的?!?p> 他指指隔壁空位,以為肖然她們還是來擺攤的,趕緊招呼著。
肖然對肖老太婆道:“婆婆,那大叔家的背簍可以相因,我們?nèi)ニ抢镔I?!?p> 肖老太婆將信將疑,被肖然扯著去了漢子攤位前。
肖然蹲在攤位前和漢子面對面,笑意盈盈地道:“大叔,我今天賣完了,來買背簍,上次說好的,要買肯定來找你,你要給我相因哦。”
漢子一聽,當即笑咧了嘴,滿口應下:“隨便看隨便選,都給你相因哈?!?p> 肖然當真拉著肖老太婆選了起來。
這漢子的手藝只能算中等,孔洞有大有小不怎么均勻,好在做篾條的手藝還成,削得厚薄適中,而且沒有毛邊,還用荊條兜了底鎖了邊沿,就是不太美觀,卻結(jié)實耐用。
肖老太婆一眼就相中了,這手藝,比起老師傅,差的只有經(jīng)驗了。
這漢子看著二十來歲,確實年輕。
她挑了三個大背簍兩個小背簍,以及兩個筲箕,大小簸箕各一個,還有兩個撮箕。
等她挑選好,肖然就擺開架勢打算談價。
漢子看她們選的挺多,也很高興,道:“背簍大的八文,小的六文,筲箕和撮箕和小簸箕都七文錢,大的簸箕得十五文錢,這一共,嘿,這一共得多少文錢,你讓我好好算算……”
“哎哎哎,大叔,你上回還說的賣給我七文錢一個背簍!”
漢子:……
“嘿,你這娃兒,這么久了都還記得,算了算了,給你七文一個大背簍好了。”
肖然笑著瞇眼:“多謝大叔。”
她蹲著等漢子算賬,然后就看他拿出一個袋子,掏了一把豆子往簸箕上擺,七文三堆,六文兩堆,五堆七文,一堆十五文,把剩余的豆子收回去,就把十五文抓手里,往七文里放三個,每個都湊齊十顆豆子,不夠了就從后面抓一堆來用,用到最后,最后一堆只有三個,他一數(shù),然后眼睛一亮:“嘿,八個十文,還多個三文!那就是八十三文錢!給你相因些,給八十文錢吧!”
他皺著眉頭,顯然對少的這三文錢很是心痛。
肖然卻搖頭道:“大叔,你說的每個都要給我相因些,多的不說,別的每個總要少一文錢吧,我買了十一個,去掉三個大背簍,還有八個,再少8文錢,七十二文吧,要得不?”
漢子眼睛瞪溜圓:“那可要不得要不得,七十二文太少了,你得加點兒!”
他摩挲著手指頭,很是痛心地道:“最少七十八文,再少我就虧本了,這些東西光是編出來就得十來日,要是做工,十來日不得一百多個銅板啊?!?p> 肖然被他這個算法驚住,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滿臉不可置信:“大叔,您可不能這么算,這做工也不是您想做就能做的,可竹編是您在家時閑來無事做的,只能算副業(yè),不能按主業(yè)算的!”
肖老太婆也頻頻點頭,不過她對“副業(yè)、主業(yè)”什么的也聽不懂,只感覺這個半路來的孫女本事挺大,嗯……膽子也大。
小姑娘臉黑瘦黑瘦的,不過那雙眼卻是明亮燦爛,眼珠子黑黑亮亮,又大又圓,平時正??粗€好,要是特意睜大,在這一張小臉上就格外醒目,讓人只能注意到這一雙眼。
又因為身材瘦弱,看著就很小,漢子不免想起自己家兩個孩子,心里多了幾分疼惜,不過錢的事卻還是寸步不讓,哎呀一聲:“小娃娃,這錢確實少不了了,要不這樣,我再送你一個烘簍兒要得不,光這個簍子也值個三文錢呢,里頭還有個瓦罐兒,加起來五文錢也要有了?!?p> 肖然眼睛一亮,當即伸出兩個手指頭:“送我兩個!”
烘簍兒是冬天拎著到處烤火用的,肖家也有兩三個,不過都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要是有兩個新的,那再好不過。
漢子糾結(jié)著眉頭考慮半天,終于是同意了。
烘簍兒用不了半天就能編好,何況那破瓦罐是他撿的一個破陶罐,然后敲成碗狀的,也沒花錢,算算也算賺了。
肖然也覺得自己賺了,等于她多花六文買了兩烘簍兒唄,但真要買,六文錢確實只能買一個,這一下得到倆,很劃算的。
于是雙方都很滿意,肖老太婆也爽快地從布包里掏錢付給漢子。
今天才到手的一百零五文錢,當即就去掉七十八文,還有二十七文錢,加上剩下的三十九文,也就六十六文錢。
肖老太婆嘆息一聲:“這錢啊,是一文一文的掙,百文百文的花啊。”
“沒事,咱以后慢慢存,總能存下的?!毙と灰稽c不愁,樂呵呵地背著兩個重在一起的小背簍,以及疊著放的撮箕,筲箕,一手拎一個烘簍兒,好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