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流羞憤欲絕。
長這么大,他從來沒受到過如此羞辱。
小時候讀書被罰,也不過是打打手心。
去老君觀修行,惹怒師父也不過是被暴揍一頓。
自打踏入江湖,他就做好江湖兒女江湖死的準(zhǔn)備,再大的仇恨,殺人不過頭點地,可他們……
啪啪打臉不算,還要把他打哭!
太欺負(fù)人了。
他感到了世界對他深深的惡意。
行走江湖這些年,當(dāng)然有些仇家,可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哪個仇家會這樣報復(fù)他。
可恨現(xiàn)在修為盡失,手腳無法動彈,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不要說還擊,就連咬舌自盡,拔劍自刎,頭撞墻,手拍天靈蓋……以死保全顏面都做不到。
否則以他剛烈的性情……
那么,該怎么辦?
是哭給他們看,還是被他們打臉至死?
這個選擇好難。
何清流一邊在心里咬牙切齒,一邊艱難權(quán)衡,然而不論如何權(quán)衡,都委實難以做出選擇。
正當(dāng)左右為難時,他看見那毒婦的手再一次抬起來。
于是來不及再想,瞬息之間遵從了心的意愿……嘴一咧,嚎哭起來。
開始是做戲給他們看,后來竟有些情真意切。
太欺負(fù)人了。
你們給我等著,等我恢復(fù)修為…
……
“哭了,哭了?!苯由抛用奸_眼笑,把孩子抱給何文啟:“咋樣,聽我的是不是沒錯?你看這不是好了?!?p> 何文啟抱著孫子,仔細(xì)看了看,哭的那叫一個響亮,松了口氣,這才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該有的樣子嘛。
抱了一會,何文啟把孩子放回床上,讓他的臉朝著母親。
剛一放下,嬰兒眼睛眨了眨,盯住自己母親,不哭了。
接生婆子道:“哎呦呦你看,要說這孩子呀,還是離不了娘……”說到這戛然而止,訕訕笑了笑。
床上正溫柔看著自己孩子的年輕母親忽然紅了眼。
何文啟對接生婆子說:“你跟我來。”
接生婆子跟著何文啟來到另一間屋里,何文啟拿出一張百元鈔票,遞過去說:“謝謝了?!?p> 接生婆子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這不行,這不行,也太多了?!?p> 何文啟依舊是那張略顯古板的臉,話不多,只是執(zhí)拗地伸著手:“不多,拿著,多虧了你?!?p> 接生婆子又推一陣,何文啟只是伸著手,接生婆子嘆口氣,接了錢:“你這老頭……以后有難處你說話,別的咱不如你,養(yǎng)活孩子總比你懂?!?p> 何文啟點頭,頓了頓說:“剛才的事,就別跟別人說了?!?p> 接生婆子知道他說的是孩子開口說話的事,村里人愛說嘴,這事要是說出去,指不定傳成啥樣,說:“我知道,不去瞎說。”
見何文啟不再說話,說道:“那沒事我先走了?!?p> 何文啟點點頭,等她走到門口,忽然問道:“喝羊奶真行么?”
接生婆子轉(zhuǎn)頭道:“行!我都問好了,可能有的孩子不適應(yīng),會鬧肚子什么的,不過能養(yǎng)活?!?p> 何文啟點頭。
接生婆子看他垂著腦袋站在那,瘦骨嶙峋,五十多歲的人已有些老態(tài),忽然有些心疼這個老頭。
她知道今天何家的兒媳婦就要走了,不光她知道,村里大多人都知道。
人家娘家人說自家閨女跟公公住一起過日子,不像話,還說閨女才二十出頭,不能守一輩子寡,以后還要嫁人,帶個孩子不好再嫁,所以孩子留給何家。
其實這個年代人們的思想還沒那么開放,一般死了男人的女人,都要守一輩子。
所以人們聽說這事后,大多在罵這家人不要臉,不是東西。
就算你要再嫁,孩子剛生下來就扔下不管算怎么回事,有點良心的話就帶回去養(yǎng),哪怕養(yǎng)上一年再給送回來,那也叫人干的事。
眼下把剛生的孩子交給何文啟一個老頭,就不怕養(yǎng)不活?
心可真硬。
有人心思轉(zhuǎn)的多些,說指不定生孩子這事瞞著他們家里那邊的人呢,這是要把閨女當(dāng)成黃花大姑娘再嫁一回,能多換些彩禮。
有人覺得這說法不靠譜,要是這樣的話,干嘛還把孩子生下來?打了不是更省事?
有人說,為什么把孩子生下來,這得問老何,老何指不定怎么求的人家呢。
接生婆子在心里嘆了口氣,張了張嘴,本來想說村里也有幾個剛生了的,不行就把孩子抱過去請人家?guī)椭刮?,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p> 她知道何文啟是個什么脾氣。
她也是這個村里的人,跟何文啟是同齡人。
小時候,何家還沒敗落,她跟別的孩子們要么幫襯家里干活,要么跑著瘋玩,何文啟被關(guān)在家里讀書。
每次見到,何文啟都繃著臉,嚴(yán)肅,又有些古板。
別的孩子都不太敢跟他說話。
那時候村里的姑娘差不多都想長大后嫁給他。
不光是因為何家有錢,更因為他有學(xué)問,長得又好看,跟別人不一樣。
后來何家不行了,田地都被分了,何文啟也要下地干活。
他這么個從小只會讀書的大少爺,怎么會種田?
那時候好多人等著看笑話,等著他來請教種田的學(xué)問。
可何文啟硬是沒求任何人,沒日沒夜泡在田里,沒出兩年,村子里的田地,數(shù)他整治的最好。
后來閨女被拐,兒子死在冰窟窿里,老伴病重去世,這個瘦老頭緊抿著嘴,從頭到尾都沒掉一滴淚。
就好像只要有他在,何家就垮不了。
這么硬氣的一個人,怎么會拉下臉來去求人?
接生婆子沒再說話,出門去了。
何文啟走到堂屋聽了聽,孩子不哭了,大概睡著了。
他出了屋,又在門口臺階上坐下,拿出紙跟煙絲,卷好點著,沉默抽煙。
……
屋里。
何清流并沒有睡著。
他又懵了。
他忽然停住不哭,不是因為看見了自己母親,而是因為他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之前沒留意,后來他被接生婆子交給何文啟,又被何文啟放到床上,幾經(jīng)轉(zhuǎn)手。
再加上他那幾聲嗚啊嗚啊尖聲尖氣的哭聲。
他終于察覺不對勁。
他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他了。
他變小了。
確切的說,他現(xiàn)在是個孩子。
這特么……
發(fā)生了什么。
他心思急轉(zhuǎn),苦思冥想,也沒想起天底下有哪種手段能把一個人變成孩子。
就算天下第一高手,小世界境的李青石,也無法辦到。
那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就在他猜測這個詭異事件是怎么發(fā)生的時候,屋里有人說話了。
這次何清流沒再走神,他支棱起耳朵,希望能從這些人的交流里探知究竟。
他聽見屋里另一個老婦人有些囁嚅著說:“那個,春兒,孩子、孩子已經(jīng)生下來了,咱們、咱們準(zhǔn)備走吧,要不一會你哥該催了?!?p> 孩子……難道說的是我?
孩子已經(jīng)生下來了……
已經(jīng)生下來了……
生下來了……
這特么……
等一下!
莫非我這是……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