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去找一名寡婦,很容易被傳出來閑話,尤其是剛剛喪夫,哪怕他是為了辦案。
柳澤不是不清楚,所以他叫上了別人。
“大哥,你至于嗎?”
黃酥滿臉不忿,畢竟在快要睡覺的時(shí)候被拉起來,沒幾個人會有好臉色。
然而在柳澤眼中,這家伙雖然不是個好下手,但卻是能夠時(shí)時(shí)刻刻跟在身邊的,總比他一個人進(jìn)去要好。
當(dāng)然了,一個人或許并不足以證明他的目的,所以他找了另外一名見證者。
沒有誰會比劉縣令那十一歲的小女兒更加合適了。
年紀(jì)小,又愛玩,身份又是不低,在金陵城中沒有幾個會不給劉縣令幾分薄面。
所以,當(dāng)柳澤帶著黃酥到了縣令家里時(shí),正好看到一個小女孩從大門沖了出來。
“這才什么時(shí)辰就要讓我回去!”
女孩氣鼓鼓的推開想要拉她回去的侍女,正好就看到柳澤和黃酥站正往著這里走過來。
“喲!這不是大侄子嗎?怎么這個時(shí)候過來?先說好,我老爹可不在家,要找去縣衙找去!”
那些侍女明顯也是認(rèn)得柳澤的,見他走了過來,一時(shí)間都不再上前,任得這位大小姐發(fā)揮。
黃酥看著這么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女叫柳澤大侄子,一時(shí)間竟然沒忍住的笑出了聲。
“這黃臉的是誰?看上去比我爹還丑!”
黃酥差點(diǎn)沒一口老血噴出來,但很快,這丫頭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柳澤身上。
“我來找你?!绷鴿啥紫聛恚瓦@女孩平視著。
“我要去見一名新喪的寡婦,為了避嫌,你要跟著我。”
“憑什么?”少女瞪著眼睛,面對柳澤半點(diǎn)不退。
柳澤聳了聳肩膀,見她不愿意,起身就要邁步走,然而那少女卻又叫住了他。
“我要云海棠的胭脂!三種!不重樣!”
黃酥笑呵呵的看著青年,云海棠出品先不說品質(zhì),就論這價(jià)格便是居高不下,即便是他一個混混也知道非達(dá)官顯貴買不起,柳澤不過區(qū)區(qū)一捕頭,還三種?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過這丫頭年紀(jì)輕輕,怎么對胭脂水粉等物如此感興趣?
看來女人終究是女人,這愛美是天性使然。
然而柳澤卻是背對著女孩露出一個笑容,看得黃酥一臉沒頭腦。
“成交!”
少女面露笑意連忙跟了上來,那些侍女也知道柳澤和自家主人的身份,也未曾上前阻攔,只是回去稟告了家里的夫人一聲。
“唉,她真是你姑姑?”
黃酥明顯對這丫頭稱呼柳澤一口一個“大侄子”好奇,走了一陣終是忍不住的問了出來。
“從輩分上來說的確如此?!绷鴿傻挂蔡谷唬S多世家大族中,百歲老翁稱之為黃口小兒為爺祖也是尋常,他又如何是個例外?
“那我和你平輩相交,豈不是在她面前也是?”
黃酥頓時(shí)嘟囔起來,像是有些不爽。
“各論各的便是,你從最底層混跡了十多年,難道你們這群小混混還真是以德高望重者為尊不成?”
黃酥“嘿嘿”一笑,他自然是明白這一點(diǎn),剛才只不過是覺得一路上無人說話,太過無聊引出的調(diào)侃之語。
然而讓黃酥意外的卻是,那名剛才在家門口囂張跋扈的少女此時(shí)卻是安靜的很,哪怕是看到街邊商鋪賣著感興趣的東西也不停留,最遠(yuǎn)也不會超過柳澤一丈。
“你若是感興趣,就買下來。”柳澤對這個名義上的“姑姑”倒也是大方,隨手便從懷里掏出來些許銀兩,看得黃酥不禁感慨道:“果然是官服在身,銀兩不缺啊?!?p> 最后少女還是買了幾件小玩意,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個胖頭娃娃,并非是流行的瓷窯,而是麻布里塞了柳絮等填充之物,摸上去雖然微微有些扎人,但抱在懷里卻是正好。
“這娃娃是不是和你長得有點(diǎn)相似?”
黃酥眼神不斷的在那娃娃和柳澤身上打轉(zhuǎn),最后硬是憋出來了這么一句。
“你要是真的無聊就先回去?!?p> 柳澤此刻竟是懷念邱三那三棒子下去打不出去一句屁話的性格了。
三人有一茬沒一茬的說了一陣,眼看著就要到了趙府門前,柳澤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而黃酥從小也是見多識廣的人,同樣也感覺得到,不由得同時(shí)停下腳步來。
“怎么不走了?”
少女此刻淑雅端莊,雖然年紀(jì)還小,懷里還抱著個娃娃,但已經(jīng)流露出來了幾分閨秀氣質(zhì),見他們二人神情戒備的看著趙府,一時(shí)間倒也退到了柳澤身后。
“血腥味?!?p> 黃酥這從最底層爬上來的混混明顯是要比柳澤更加熟悉這種味道,古銅色缽盂和紅色小劍再次端在掌心,見柳澤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早已準(zhǔn)備好的黃臉大漢立時(shí)有了動作。
待得黃酥助跑幾步身形一縱,右手便扒上了兩旁的屋檐,一個飛掛讓身子穩(wěn)穩(wěn)落在磚瓦上面,從高處望向趙府里面的光景,神情竟是越發(fā)難看。
“死得差不多了,看不到活口?!?p> 黃酥跳下來后倒是沒有直接開口,反倒是貼著柳澤右耳小聲說著。
柳澤的神情不變,這份養(yǎng)氣功夫頓時(shí)讓黃酥暗自感慨,覺得自己比這小子多活的十多年怕是喂到了狗身上。
“熹薇,你自行先回去,若是遇到有人攔你直接報(bào)出家門,想來不會有人為難?!?p> 全名劉熹薇的少女見柳澤這是要拋下自己,原本是有些不滿,但看著柳澤和一旁黃酥臉上的凝重之色,心中卻也明白輕重,也不說話,就這么轉(zhuǎn)身離去。
“這小姑娘倒是不粘人?!秉S酥不愧是混混出身,到了這個時(shí)候還能打趣柳澤幾句。
柳澤好似沒有聽見一般,率先就朝著趙府一道圍墻竄了過去。
也不見柳澤如黃酥那般熟練的扒墻越過,但竟是一跳便落到了趙府里面,惹得從墻上跳下來的黃臉大漢大為吃驚。
沒想到這姓柳的家伙身手如此厲害,若是沒有這兩件寶物,他怕也難是其對手。
腦袋靈活,身手不差,除了不曾修煉,這位柳捕頭倒也是個人物。
黃酥心中對柳澤已經(jīng)有了一個清醒的認(rèn)識,第一次覺得在這家伙手底下做事,或許也不算辱沒了自己。
待得二人看清楚這院子里的尸體以及將整片石板路還有草地染紅的血河,柳澤暗自攥緊了拳頭。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來,這些慘死之人無一不是一劍梟首,然而即便是再高明的刺客又如何能夠保證數(shù)十劍都如此的凌厲?
“是修仙之人?!?p> 黃酥嘆了口氣,沒想到這趙府竟然有這般厲害的仇家,竟是要滅了滿門才肯罷休。
隨后他又見柳澤眼神中鋒芒畢露,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輕聲道:“你知道是誰做的了?”
柳澤未曾回答,但這幾乎是默認(rèn)了黃酥的問題,一時(shí)間兩人心神沉重,繼續(xù)在這趙府之中來回查探,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一些什么線索。
“死了接近兩個時(shí)辰,這府中的燈燭不是被人吹滅,而是根本未曾點(diǎn)上?!绷鴿缮頌椴犊?,對于尸體的死亡時(shí)間拿捏極準(zhǔn),隨著他的喃喃自語,臉上竟然露出了些許愧疚和自責(zé)。
若是他沒有回家休息,而是在看過盒中簪花直接到此,或許這一家人就不會……
柳澤深吸口氣,頓時(shí)有些咬牙切齒道:“仙人!”
黃酥在一旁聽到隱約的聲音不由得背后一寒。
“你去縣衙把當(dāng)值的都叫過來,順便也告訴縣令一聲。此等滅門慘案,恐怕就算是他想要藏,也是藏不住的?!?p> 黃酥應(yīng)聲離去,然而柳澤卻是漸漸深入府中,最后走入了趙海的書房。
趙海的尸體已經(jīng)送入了仵作房,然而這里卻有著三具新的尸體。
兩名侍女的身體如同干尸一樣,柳澤的神情微微一變,隨后他看到了坐在桌案后面的趙夫人。
這名趙夫人死狀和之前的幾名死者一般無二,但詭異的卻是神情并無驚恐,眼神到死都帶著幾分快意,尤其是在嘴角處,竟然帶著幾分嘲弄的冷笑。
柳澤心中還是很敬重這位重情義的女子,雖然不解她死之前為何要流露此等神態(tài),但他依舊走了過去,讓這名女子能夠閉眼安息。
然而這名趙夫人的尸體卻瞪大著眼,像是不愿意合上。
柳澤嘆了口氣,她到底是有多大的執(zhí)念,竟然死后都不愿意閉上眼睛,難道是想要親眼見到兇手伏誅不成?
青年打量起了四周,目光突然定格在趙夫人手中緊攥著的左手上面。
他原本以為這名女子至死都要緊握的東西很難打開,但事實(shí)上卻是被柳澤很輕松的打開來。
這是一角紙張,上面只有兩個黑色的小字。
“尤舍……”柳澤一愣,難不成這名趙夫人竟然也查到了此地?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趙夫人在松開緊攥的這一角紙張后,竟然緩緩的合上了眸子,像是了卻了最后一樁心事。
柳澤沉默的看著這位女子尸身,他終于從千頭萬緒的線索中找到了破局的關(guān)鍵。
三十年前四位豪富從此處逃離,白霧鬼村從而出現(xiàn),他雖然知道了那對僵尸兄妹不是元兇,卻也是覺得這尤舍村的價(jià)值已經(jīng)不再。
但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原來一開始的方向就調(diào)查錯了,重點(diǎn)并非是三十年前的屠村,而是這百年前突然形成的村落緣由。
“謝謝?!?p> 柳澤對著這名女子尸體認(rèn)真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