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浮在仙女湖上的島嶼入夜之后更加氣氛熱烈,仿佛人間的極樂園,濃熾的男女的情義化作火焰舞蹈,情郞妾意的綿綿山歌隨著浪濤的節(jié)拍送入耳中,那一刻連曜心中是柔軟到底了。
再下一刻,當迷迷排排戰(zhàn)甲緊貼著水面在濃霧的遮掩下像水燕子般沖進視線時候,這柔軟被連曜迅速折疊好深深藏進心里的最底層,裹上了最堅固的保護。
連曜深深洗過一口氣,腳上運力沿著礁石怪巖飛身而行,片刻便到了一處平緩的淺灘,掏出一方綢旗子沖著遠方打起旗語,戰(zhàn)甲見到旗語便沿著水線直奔此處而來。
忽然間,衣衫飄飄,一人輕輕盈盈落在連曜身邊:“你送走了那個黃毛丫頭。”連曜并不回轉頭去:“你來這里是為何?”那人負氣冷笑道:“本想來殺了那個丫頭,卻發(fā)現(xiàn)不值當。我心疼雪煙,竟然為了這樣模樣的臭丫頭傷心?!边@人確是陳彤鐸。
連曜不理會陳彤鐸,準備翻身向更高處的躍去:“你這么多年躲著我們不見,此時卻說為了雪煙,實在牽強,不干你今日所為何來,若是阻擋了眼前的鐵甲船,即使是你也怨不得我見佛殺佛,見鬼殺鬼了?!?p> 陳同鐸也隨身躍起:“你還是那個爽快人。你抓了我的人,我想討要回來,另外這水西部落藏富一隅,若是我也想沾了點戰(zhàn)功,搶到的財富分我三成便可稱霸邊陲,你說如何?!?p> 連曜立定在一處更顯眼的巨石之上等待戰(zhàn)甲靠近,瞇著眼不說話,只是一味辨著風向變換旗語。烏篷戰(zhàn)甲發(fā)力沖過越演越烈的湖浪,駛進視線,連曜此時方微微放下緊張懸掛的心思,嘴角微揚。
突然陳彤鐸聽到從巨響,仿佛萬馬奔騰之勢轟隆從山坡轟隆而下,又如驚雷從天眼瀉下,只見從半山崖烏鴉鴉的千把水西步兵,多人一組推著高約數(shù)十丈的滾輪原木柵欄而下,仿佛割草而過。
連曜心中一凜,陳彤鐸冷笑道:“這諸葛侯打孟獲時候留下的木牛牛馬倒被他們撿到了。”戰(zhàn)甲已經快進可以拋錨處,但水深潭奇還不能放人上岸,此時若是橫橫生生被柵欄擋住就無法登陸進島嶼。
瞬間是進是退之間的抉擇,連曜緊握著信號旗的手中竟然冒了一層熱汗。轉眼間,水西步兵已經快速推進到淺灘,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形呈幾字形狀擺開。
連曜知道此等陣勢可攻可擋,十分穩(wěn)固。此時若是搶灘,水西步兵便可用前鋒沖破淺灘的勇士,再用后翼原木柵欄排陣壓破進攻的氣焰,將戰(zhàn)甲陣釘死在淺水之中再無生還。
突然間,水西步兵督統(tǒng)命號兵吹起牛角,又一撥步兵向后趕上,用彈力車數(shù)十丈的沿線統(tǒng)一發(fā)力弓彈了憑空向空中拋出碩大的牛囊?guī)В敝笐?zhàn)甲排陣。數(shù)十斤的牛囊?guī)С圆蛔懔Φ老蛳聣喝ィ胺偶?!”水西弓箭手聽得號令,搽燃火箭,引弓向上?p> 先是“嗖嗖”牛囊?guī)П粨糁械钠破ぢ?,緊接著便是“砰”的著火爆炸聲,裝滿火油的牛囊?guī)沽肆Φ?,宛如巨大的火球只向下拋下,頓時砸中了戰(zhàn)甲的皮帆或是桅桿,淺灘上一片火舌狼藉,戰(zhàn)甲甲板上的水手被火球擊中者鬼哭狼嚎,直直跳入湖水中。更有被擊穿了烏篷頂,連帶燒著一片戰(zhàn)船。戰(zhàn)甲上的信號旗不停揮舞求救想要撤退。
連曜手心發(fā)冷,萬沒料到水西部竟然部署如此緊密,陣法如此嫻熟,此時只能做魚死網破,破釜沉舟的打算,可若是在這孤島上失去了戰(zhàn)船,便再無退路,生生死死便是這一刻的決定。
陳彤鐸斜眼瞥了一眼連曜,風輕云淡道:“昔日你父親對我們講授兵法之道,只說兵家之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查。戰(zhàn)場之上人畜一般,看你往日舉動都是干凈利索至極,現(xiàn)在難道心中有了雜念,心思也優(yōu)柔寡斷起來了?”
這話毫無任何情感,仿佛正月的泉水冷冷涼涼灌進連曜心中,仿佛醍醐灌頂,連曜定了定神,終于握緊手中錦旗,迎著湖上的火風發(fā)出了“咧咧”的呼嘯。戰(zhàn)甲上的旗幟也回應起來,似乎是在質疑,連曜不做任何猶豫,只是按一個方向指揮。
幾次三番下來,終于明白了連曜的意思,皮帆被水手再次迎風拉升開來,卻微微斜了方向灌滿了風,開足弩機劃槳,轟轟轟的運轉起來,仿佛被圍困刺傷的猛獸集聚起最后一陣力量向敵人沖來!
這些戰(zhàn)甲,柁樓三重,底尖上闊,首尾高昂,一般必須在水深五丈的地方便要拋錨,若是再要前行,便會膠著沉下,此時開足最大馬力向岸邊前進,前船領著后船,便是排山倒海的力度。只見湖水軟沙都被船底的渦輪卷到半空中,直直有數(shù)丈高,沙塵之猛竟如颶風,又華麗的撲打下來重重撞到水西步兵的柵欄之上,直在人臉上刮出血痕。
水西步兵嚴陣以待,都統(tǒng)想再次發(fā)射火箭進攻,但又恐空虛了防范,一時間只能命令集中全副人力物力,以人身死死頂住柵欄大排。
水深已然不夠戰(zhàn)甲前行,憑借最后一次動力,戰(zhàn)甲終于脫離水面,向上輕飛直插入半空,然后重重砸下撞向木柵欄,只聽得“嘎吱”一聲,戰(zhàn)甲壓制著整排的木柵欄向后倒下,大部分水西步兵深知無法再呼喚一聲,便被成垛壓在木柵欄之下。
戰(zhàn)甲終于人骨斷裂聲和慘叫聲中中緩緩失去動力,終于停頓下來,四周松散著一片肉醬血泥參合著骯臟的薄雪,在冬夜的慘白月色照應下宛如人間地獄。
戰(zhàn)甲上隱藏的士兵迅速抽出展板,搭出棧橋,引了準備好的戰(zhàn)馬直沖了下沙地,馬蹄的咄咄聲踐踏著地上的血肉,污物四濺,染紅了士兵的靴子。
逃出的水西騎兵有些已經向更偏僻的山嶺竄去,連曜的快馬營于馬戰(zhàn)甚是熟稔,一馬當先者追上便直砍敵人馬腳,乘騎馬著翻身之際,再一刀直砍首級,兩刀之下,人畜皆無完尸。
連曜與陳彤鐸對望一眼,陳彤鐸唏噓道:“想來當年我與你同學兵法,一直依你為榜樣。若還能回到那時該多好,你,我,雪煙,就在一處,何苦來這江湖之遠,看著遍地修羅慘狀?!?p> 松明樓上已是一片狼藉,胡風吹送著風簾,驚動起風鈴叮叮咚咚的響。安世榮怒目道:“如何前腳來送感召文書,后腳就來轟我的島子!”謝睿不答,挑著承影劍對峙道:“安大人,你匿藏朝廷欽犯,暗中與朝廷作對,這可怎么說呢?”安世榮透過風簾遠遠向湖邊望了一眼,聽得自己安排的步兵已經到位,笑道:“謝大人說我與朝廷作對,可有什么證據?!?p> 謝睿也看出湖邊事情有變,知道時機緊迫,必須盡快占據主動,劍花一挑,向著安世榮要害刺去,旁邊的護衛(wèi)沖了上前,用刀背撞開了劍鋒,兩下之間,席上器物用品被砸的稀爛粉碎。
廝打聲音傳去了山腰間嬉鬧的人群。
這些人本是安世榮安排的武士,此時聽到動手的信號,只拿起砍刀和火把就要沖出樓上,漢人軍官多是鄧中寬低級軍官,事前并無消息,剛才被水西女子糾纏親熱起來,事出突然,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戴就被一刀砍下頭顱,咕嚕嚕滾得老遠。
一時間歡樂場變成屠殺園。
謝睿見安世榮的人馬涌了上來,對鄧中寬使了一個顏色,鄧中寬會意,從左邊佯攻安世榮的護衛(wèi),護衛(wèi)急于防備便撤了刀來擋。
謝睿虛晃一劍,直中安世榮喉間。突然湖邊火光雷鳴,湖上的戰(zhàn)甲竟然燒了不少,慘叫一片。謝睿心中微慌,劍心偏離,穿過了安世榮的坎肩。
安世榮斜瞥了一樣湖邊的戰(zhàn)況,充滿了志在必得的傲慢,不慌不忙笑道:“若是謝大人又證據說我私通欽犯,還好,若是沒有,那情形可以就不妙了咯?!?p> 突然間,湖邊傳來巨響,從樓上望下去,只見樹立的高大柵欄轟然倒下,洪若雷鳴,只聽得慘烈悲戚的哭喊聲籠罩了整個島嶼,聞之則心肝劇裂,形勢倏忽間倒轉,安世榮臉色灰白,奔到憑欄處大聲呼號。
謝睿冷笑一聲先發(fā)制人,帶著凜冽寒氣逼向安世榮,寒氣相摩化為白光,想一舉拿下安世榮來壓制水西部其他兵士。
從樓道上涌出許多武士,為首奔來一位紅衣女子,手持雙刀直逼謝睿。刀劍對抗間竟然火光石電。正是白日間約寶生談心的安世榮長女阿夏。
阿夏手晃雙刀,緊張臨敵,謝睿只是向其右側輕閃,以劍擋刀,將對方之力彈空,奪其聲勢。阿夏并不示弱,刀法勇猛粗狂。
謝睿穩(wěn)住阿夏,知其只用蠻力,故將手中承影劍抽的千轉百回,靜止的空氣被劍氣所迫,化為厲風。長劍未曾出鞘,阿夏只能輕巧閃躲,好似少女舞姿優(yōu)美至極,不乏剛毅。
謝睿處處為攻,阿夏劣為守勢,畢竟是女子,而且動武過久,心浮氣躁,面色蒼白,氣息紊亂,謝睿為使對方早些認輸,竟然招招奪命。果然阿夏躲之不急,被一劍刺傷左肩。
阿夏本來自持武力了得,想在此攻下謝睿換掉形勢扭轉,此時也知大勢已去,扭頭對著部下大吼幾聲,其他武士便擁著安世榮匆匆撤離。
鄧中寬抽刀便上去攔住,謝睿卻巧妙攔住,阿夏見得了喘息之機,便一躍從樓上躍下追著自己的人馬奔去。謝睿道:“跟緊了他們,他們必定是向溪火部余黨而去。發(fā)信號給連將軍,讓他迅速指揮人馬圍了此島?!?p> 鄧中寬點頭稱諾,掏出一只小哨子鳴笛,聲音嗚嗚嘀嘀穿過云霄,連曜在湖邊集結人馬,聽到山巔召喚,跨上馬匹發(fā)令道:“九字營的由鄧勇先指揮,從西麓掃清余下騎兵,快馬營隨我,從東坡上山追討安世榮,其余水師兵勇集結,就地修復戰(zhàn)甲等待發(fā)令?!?p> 連曜心無旁騖,直指山寨口的木塔,一口氣趕到塔下,陳彤鐸冷笑一身,也搶過一馬趕上。卻見安世榮等人閃進塔內,拴上塔門。
舒安領人上前想砸了塔門,卻發(fā)現(xiàn)塔門全銅鑄造,已經由里面反栓起來,外面卻無法可施。舒安請命道:“是否通知水師用戰(zhàn)甲上的火砼炸掉?!边B曜想了想,正欲回答,卻聽得謝睿飛馬趕來:“萬萬不可?!?p> 謝睿甩了馬韁繼續(xù)道:“川西之人信奉火教,火教是由梵地高僧星火傳來,講究鑄塔鑿地。鑄塔便是坐標,鑿地便是通衢。每個部族都會建造自己的地宮,但其中機關密布,外人不得進入?,F(xiàn)在全島都以被我們圍住,水西部敗北的消息無法由水路傳出,安世榮必定孤注一擲從地道去追隨溪火部大祭司?!?p> 陳彤鐸在一旁靜靜聽得,此時忽而揚眉冷笑起來,輕飄飄道:“謝大人,你這話說的真是,早不早遲不遲的,人都跑了,才提起這話,倒是不是故意放過了安世榮也難說的很。好在咱家命大,沒被那安老賊的原木給砸死?!?p> 連曜在一旁并不說話,聽得此話,忽而躍起跳上木塔三層,從三層鏤空的木窗往下探,只見塔內早無人影,地中的蓮花座塑金佛像紋絲不動,連曜記得在南苑中按著謝睿的法子強開了那座佛像,便想跳下一試。
謝睿也暗運輕功挑了上來:“每個部族都有不同機關技巧,南苑的塔是由我父親親自設計建造,機關也不復雜,但若是水西部真正的禁地,只怕我們貿然進入,便會無全尸回來?!?p> 湖風冷冽,吹得踏上銅鈴咚咚叮叮。連曜冷然道:“謝大人再三阻撓,似乎對抓捕安世榮和溪火部大祭司,已經胸有成竹,不若說來聽聽?!?p> 謝睿仔細斟酌了片刻,逐字逐句道:“你看,跨過仙女湖被西部的格姆雪山包圍,而寨子就在安寧河東西兩側河谷平壩之上,南北部是阿牛山,自北向南縱貫全境,構成安寧河與仙女湖的分水嶺,三面環(huán)山,他們只能向東,東邊?!?p> 連曜心頭一驚:“東面,是安慶草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