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月湖
莊夢生出生于青州明光郡治下本安縣。
家境從來貧寒。
小時候偷扒在私塾窗邊被先生知曉,見他才思敏捷,便破格提他入學(xué)。
莊夢生倒也沒令先生失望。
寒窗苦讀十年,便過了童子試。
入縣學(xué)五年,以鄉(xiāng)試頭名解元的身份被推舉入了青州州學(xué)。
又在州學(xué)沉心靜氣讀書三年,待到第二年春,入玄京城初試春闈。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歲。
太祖三十二年,這位莊夢生便成了天下皆知三甲頭名。
大殷立國三十余年,這是第一位,也是此后數(shù)百年間唯一的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當(dāng)時儒門天下對他寄予厚望。
只是。
只是莊夢生從來便不愛學(xué)。
五歲那年,他在先生私塾撞見了一個姑娘,那位姑娘性子好極了,也不嫌他是窮苦人家,每日都與他玩樂,還分給他好東西吃。
誰曉得自己只是在私塾邊偷看了一會兒,就被先生抓住。
先生以講學(xué)的內(nèi)容考校他,莊夢生對答如流。
先生愛才便引他入學(xué)。
莊夢生喜不自勝。
這樣便能天天和她相處,還能名正言順的尋她玩。
豈不快哉?
于是他回家告訴父母,自己要上學(xué)去了。
十年寒窗。
莊夢生和當(dāng)初那位姑娘都已長成。
但女子到底不如男。
那位姑娘本家乃是郡城大戶,當(dāng)年因族內(nèi)紛爭,只能下歸故里,暫避糾纏,如今內(nèi)事都休,她與父母便要歸家去了。
門不當(dāng)戶不對,莊夢生何敢挽留。
無可奈何,只能親自送她離了本安縣。
同年八月,莊夢生請先生為保,入院考試。
后來屢次中第。
世人都以為他好學(xué)是材。
卻不知莊夢生從不愛學(xué),只是為了能和那位姑娘般配。
太祖三十二年。
莊夢生騎白馬入郡城。
當(dāng)年兩人有盟誓。
若狀元及第,以詩文為聘,以日月為媒。
哪曉入了郡城,去到那姑娘家,卻被告知她早些年已嫁做人婦,如今在落陽州生活安樂,請君勿念。
莊夢生難以接受現(xiàn)實,當(dāng)場嘔血三升,不省人事。
后來……
莊夢生歸于故家,只專心學(xué)問,沒想到一入學(xué)海,即成君子。
又三年,游學(xué)于落陽州圣學(xué)儒林。
拜鴻儒周載為師。
同年求得老師周載手令,游行于落陽州,幾番打聽,卻被告知州內(nèi)并無從青州遠(yuǎn)嫁而來的姑娘。
莊夢生始知被騙。
返回明光郡郡城,那姑娘的家族早就人去樓空。
有好心人告訴他。
其實那位姑娘故去多年。
據(jù)說族內(nèi)逼婚,結(jié)果那姑娘性子剛烈,出嫁當(dāng)日鳳冠霞帔,縊于房梁,只留下了一封遺書。
遺書上寫了八個血字。
“詩文為聘,日月為媒。”
有人引他去了那位姑娘的墳?zāi)埂?p> 因多年未祭掃,墳?zāi)挂咽请s草荒蕪,幾乎看不出形狀。
倒是那墓碑上刻得明明白白。
寫著沈夢華之墓。
鄰里告訴他,這碑上原本沒有文字,是后來人見著可憐,為她新立。
莊夢生平靜地除去雜草,在墓旁結(jié)了一個草廬住下。
他在這里讀詩書經(jīng)文,撰寫心得。
一住就是二十年。
原本的荒土因年年雨水,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
也許是受了莊夢生的學(xué)問影響,那湖泊分外清澈。
入夜時明月倒映在湖泊中,一時難分真假。
鴻儒周載有一次來看望學(xué)生,見到這片湖泊,忍不住傷懷感嘆。
“你今日成就,都因此湖,他日根果,亦復(fù)如此?!?p> 原來莊夢生每日守著這湖泊,已將自身之道寄托在這明月之中。
有鄰人來此,見莊夢生只顧湖中月,卻不懂得欣賞天上真正的月亮,便笑他癡傻。
“這虛幻的鏡花水月,哪有這天上真正的明月美麗?!?p> 莊夢生便問他:“此湖中的月亮亦是天上之月亮,既然如此,何來真假?”
那人就此一問便被問住了。
這個故事傳遍了整個青州。
關(guān)于真假明月之辨,一時間成為了儒學(xué)之問。
鴻儒周載知道此事后,卻是連嘆三聲。
“他已經(jīng)過了立命之爭,已是儒門少有的五境之人?!?p> 有人求到周載處,詢問他真假月亮之分。
周載只回到:“心如大日,則所照之處,何不是明月?”
有一位僧人聽說了莊夢生的故事。
他云游到心月湖邊,在一個月夜見到了守在湖邊的莊夢生。
僧人問他:“施主,你在看什么?”
莊夢生回他:“在看月亮?!?p> 僧人回說:“老僧乃歡樂天觀佛寺行云羅漢,有一問想請施主解答?!?p> “佛門的七境羅漢?”
老僧頷首,他說道:“天上明月,地上月明,各自兩分,請問施主,哪個明月可照天下?”
“天上明月。”
老僧道:“施主錯了?!?p> “我錯在哪里?”
老僧伸指在心月湖上輕輕一點:“施主請看?!?p> 原來這老和尚施了個詭計。
他身為佛門七境羅漢,乃當(dāng)世少有之強者。
以神通秘法遮蔽了莊夢生知覺,那心月湖一入他眼,便是另一個世界。
老僧席地而坐,為他講了一夜的經(jīng)法。
從那以后,莊夢生便入了執(zhí)。
也便是墮了魔道。
那湖心的月亮也逐漸染上了一層血色。
儒門曾來過七境天命的修行者,見過莊夢生后卻也搖頭嘆息。
他入執(zhí)太深。
這就是他墮入魔道,成為邪修的過程?
陳同有些不太理解。
不就是湖心明月的投影嗎。
何至于此?
再到后來,莊夢生戕害無辜,以祭祀湖心血月。
儒門迫于壓力,只得清理門戶。
但周載愛護(hù)學(xué)生心切,頂著整個儒門將莊夢生帶回圣學(xué)儒林。
為了避免莊夢生殺人,周載將他禁錮在圣學(xué)儒林內(nèi)部。
但莊夢生仍舊每天守護(hù)著湖心月亮。
直到那一日。
莊夢生看著湖中血月發(fā)出癲狂大笑。
而后如泄氣一般,跌坐在地。
莊夢生死了。
血月睜開一只巨眼,化出一個老僧身形,向西方而去。
……
光影散盡。
一切歸于平靜。
陳同耳邊還回響著銀刀跌在地面的清脆響聲。
葉清漪以掌運氣,托住他的身體。
“莊夢生死了多久?”
陳同連忙問道。
“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