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有明月（7.5.2023）

　　乙卯年端陽，散仙三閭氏再度歸位。一身魏晉風(fēng)度，一副建安風(fēng)骨，一頭汴京風(fēng)流，一腔戰(zhàn)國風(fēng)騷。他依然是那么美好，看起來還舊是先生。秦箏楚歌不染指，鐵馬金戈不沾衣?；貋頃r依然由陽關(guān)過，長亭十里依依柳，苻天王一下班就來等著了，此刻么，正好接著。

　　“后學(xué)苻生永固，恭迎楚三閭大夫屈先生榮歸故國?！?p>　　“天王長樂，吾本想悄悄去悄悄來，到頭來還是叨擾了同學(xué)后輩，著實(shí)叫人良心不安呢?！?p>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先生請放寬心，諸鬼都是這樣相互幫襯著過來的，想來散仙也未必要獨(dú)個修行?！?p>　　“浩浩洪流，終是要東去的。罷了，是吾著相了。”

　　“逝者如斯，先生仍然肯屈尊來地府看看，也是我輩的因緣。”

　　南風(fēng)熏熏，吹動了衣冠。苻天王是官樣打扮，袍服冠玉像是明朝的小吏，就是前世里也不曾看見過他龍袍雁翎的扮相。三閭氏重塑金身，他穿著人間的當(dāng)季流行款漢服，習(xí)慣性地保持著被發(fā)跣足，負(fù)劍懸印的神靈模樣。晉代衣冠成古丘，風(fēng)騷依舊，只不定胡為漢，誰曉得漢是胡。

　　巫陽送了三閭氏一片云，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進(jìn)了瞿塘關(guān)。陸放翁攜衙下全體貍奴在竹林置酒相待。地上鋪的是昭烈帝親手編織的涼席，姜伯約撈的魚，張三爺借了白樂天的紅泥小火爐親自煮了林四娘送的福建茶。當(dāng)日送他下太虛幻境的朋友們，如今已經(jīng)湊不齊了。

　　諸葛武侯和昭烈帝是忙得云不積雨，那時候也沒能親自送到長亭，不過三里也就回廟趕工去了。關(guān)二爺被個清朝文鬼纏住還債去了，連值守的當(dāng)州也托了岳武穆和王荊公共和執(zhí)政。張三爺抱著陸放翁的貍奴勸了三閭氏幾杯酒，竟紅了眼，抓著三閭氏的手腕到底不敢多說些什么，哭了一場叫三界刮目相看。

　　姜伯約值守劍閣也有幾百年了，他深知人間不比身后，翻來覆去的重復(fù)念著“人心不古”和王摩詰的詩“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情殷殷，終是在要忍不住說出點(diǎn)什么的時候被王判官塞了個涼透了的炊餅在嘴里，嗚嗚咽咽的不太甘心。

　　說起來，王判官今日里也沒來呢。想是鬼務(wù)繁忙，荊總是不肯放假，必然連白天加班的。那日也不知怎么的竟也有空，親自抱琴來從《吳山》唱到《陽關(guān)》，不知道耽擱多少急著投胎的鬼男神女，他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杜二拾遺看著連連搖頭，到底是沒有忍心作詩諷他。

　　傷懷悼屈只一身，這位杜陵的二郎子從來不是好說話的。生前的時候也不順從他家李圣人的心意，身后也沒給過秦鬼王幾次好臉。曹鬼王愛他的人材，寫他在散仙的名錄上。王判和陸判敬他的為人，也尊他一聲先生，這和三閭氏一樣。

　　旌旗蔽日，余暉里坐著的杜二拿起一個小盞，柳蔭下的劉伶當(dāng)場就哭了起來，驚得鄰座的歐陽文忠公手足無措，還是一個明朝的張先生說了一句“吾一個朋友就是吃這個小杯噎死的。”，這才釋然。三閭氏下凡去了，文仙要去修武德。沒有仙或鬼知道太虛幻境中的三閭氏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唯一看見的是回來的時候即這般模樣。

　　“劉伶哪里去了？他一個散仙也推托有事，不愿來見吾嗎？”三閭氏放下了手里的大碗，突然覺得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仿佛是個李鐵牛，無論如何也不夠風(fēng)雅，不由地?fù)u了搖頭。歐陽文忠公起身告罪，推說天庭有事就叫上同列紫微垣的白樂天逃席上天去了。

　　紫薇花開在白衣上，兩顆紫微星聯(lián)袂接云，飛過巫山十二峰，左右無相識，算著姜伯約請了三個月的無事假還在席上貪杯，便騎了仙鶴下到黃鶴樓和周郎說話。周郎還是生前的打扮，此刻正聽蘇東坡彈鐵琵琶努力順應(yīng)時代。

　　四仙敘了常禮，周郎照舊坐了首席，大家各坐一頭，說起了一件故事。那日三閭氏下了人間，不知天上歲月也不問地府時間。劉伶自是舍不得他，可終究是無可奈何。幾杯黃湯下肚就開始口吐蓮花。那也是陸放翁不好，禰舍人說了不來添堵那就該謝天謝地，偏不該多事問他要只鸚鵡。

　　三閭氏在時，那雌兒凈撿好聽的說，唱得三閭氏為她動了情，鬼兒仙兒也沒少陪些個無根水。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忘了她是個鸚鵡，還是個修文院禰衡親傳的入室弟子。三閭氏帶著牽絆進(jìn)了太虛幻境，劉伶哭著吟唱了不少詩歌，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閭氏被一塊橫生出來的大石頭突然綁定就沉到了下界的洪流中。

　　“這不對！這個本子不對，我要投訴！不能那么欺負(fù)散仙！”劉伶剛剛掏出智能符，打算直接聯(lián)系劇本執(zhí)筆者宋玉要求修復(fù)bug。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只雌鸚鵡抓了劉伶的智能符直接就吃了。大家都知道劉伶是個除了酒就不在乎別的身外之物的酒神，他的智能符是幾十年前災(zāi)荒年代，一個小女孩省下的一片口糧，大名叫榆樹葉。

　　失去智能符的劉伶突然安靜下來，姜伯約知道他那是動情了，就像他姜伯約身后對他的老師諸葛武侯突然產(chǎn)生的執(zhí)念那樣，情之所起，緣盡方終。果不其然，劉伶動了凡心，他看著那雌兒滿眼都是當(dāng)時那妞兒。他定了定神，認(rèn)命似的叨咕了一句“該是我的劫數(shù)”，也就跳下云海，非法下凡去了。

　　劉伶沒有回來，他生受天罰，落在庸人隊(duì)里重入輪回，再不許登仙。姜伯約不敢撈他，但終究是同病相憐也物傷其類，求了諸葛武侯掛了劉伶的名在昭烈廟，待他自個兒超脫了回來，不能上天也還有廟住。白樂天和歐陽文忠公不知就里，只當(dāng)他落了俗，也就不敢在三閭氏面前再提他。

　　百年后，劉伶歸位，頂了蘇摩的名號，在王判官的堅持下依然當(dāng)回了散仙。他想著三閭氏，歷盡磨難總是一樣，如今劫數(shù)已滿，也該故人相見?？上?，三閭氏又下凡去了。故國有明月，人間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