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轉戰(zhàn)東西
六月六日隅中,劉景淵三百鐵騎再次縱橫閭陽之地,而這次顯然添帶來了血色。
自東而來明軍以出其不意電閃雷轟之姿大破留守閭陽的兩個鑲紅旗牛錄,戮敵數(shù)十,遭損兩騎,擄掠釀酒和馬匹若干,依舊不殃民戶,后遁向東南。
那日閭陽百姓再次選擇袖手旁觀,卻是出現(xiàn)了許多迎街觀望旗人慘厲失狀的人,有甚者揮袖大喊殺得好助陣明軍。
或有當?shù)匚哪咛峥谥x:“三百鐵騎虎狼來,背甲寒槍首破虜。他日王師北眷來,何談四方不可靖...”
而當時憑借手中一桿鐵槍大殺四方的劉景淵正是緣由于背負死甲而被稱為“背甲寒槍”,為當?shù)匕傩瞻档乩锝蚪驑返乐?p> 自數(shù)日前閭陽青衫麻褂老茂才撞柱而死,閭陽民氣風骨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有生的滋長勢態(tài)。
日昳閭陽遭襲的消息傳入盤蛇,酣睡拔步大床的碩讬蹬腳而起,跽伏床鋪瞋目色厲,怒道:“明軍奸詐偽劣,欺我太甚!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且待如二郎真君英武不凡的我將爾等鼠輩盡數(shù)叉來?!?p> 碩讬書意未盡,雙手舉與頭頂作握矛將插姿態(tài),與庭中快躡行起梨園快轉步,最終厚目一瞪,雙眉作反八挑。
“嘚嘚嘚,猴齋天,拿~命來!”碩讬雙腿盤起,雙手化作拳風朝一牖架處雙峰貫耳去,隨結束自己入戲表演。
碩讬遂率兵進駐閭陽,再令金礪兵發(fā)杜家屯,臨行前還將金礪譽為大清哮天犬。
哺時追蹤馬跡的孟庫魯至于閭陽,奉命死追不放的他不待行夕食,即驅兵逐向東南。
孟庫魯所率一牛錄于日暮黃昏時與繞陽河閭陽下支流(月牙子河)一處獨橋頭引馬休憩的明軍。
劉景淵分兵兩部。與王屏藩分別駐守在橋頭東西兩端,如此一來,莫管清軍那邊來,他們可以選擇撤往另一端。
駐守東橋的劉景淵查探見敵軍不過兩百余人,憑借地利加之以逸待勞的他并無選擇撤退,且待橋頭候君來。
橋頭河畔上,劉景淵百余騎背河一戰(zhàn),開散成一條黑線打馬緩向東來追兵。
“架刀,策馬沖鋒!”前軍把總高聲號令。劉景淵亦在賭,身后是江河大水,即是地利亦是絕境,清兵若是不惜一切亦有可能將明軍沖潰于此。
狹路相逢勇者勝。
孟庫魯所率一牛錄精銳從來勢洶洶到漸行漸緩,直至最后駐馬。左右目光齊刷刷聚匯為位于中首的孟庫魯。
孟庫魯顧盼回應之間破口大罵,“他娘的,本該縱橫四野,奈何江河在阻。撤!后軍射箭作掩,前軍迂馬繞回!”
騎軍相沖之際,最為講究一個勢頭。明軍身后有繞陽河作為天塹,孟庫魯若相沖而去,麾下定當因江水作泛的退怯,反觀劉景淵所部乃是沖鋒平野,已然有恃無恐。
對沖先怯者,往往率先潰敗。
明軍背水一戰(zhàn),孟庫魯所部臨河撤逃。
清兵數(shù)百只箭羽弧射而來,如黑虹出現(xiàn)自西向東落于草野,仿若欲要以此為界警示敵騎??上У氖?,稍之即為明軍馬蹄踐踏而過。
“千總,是否深追?”前軍把總提刀而來。
“追逐兩里路即可,務必讓建奴領略到我軍風采?!眲⒕皽Y不敢深追,卻也要留有威名予清兵,佯裝明軍兵勢尚盛,不容小覷。
前軍把總是個了當人,受命而去的他半點不含糊,掏出背后尚有火力三眼銃朝清兵轟去。
所襲之處的清兵雖無負彈者,卻是出于驚慌而潰作鳥獸散,前軍把總一路揚武揚威揮刀追去,親自戮敵落伍者一騎。
那時身后殺喊沖天,本就連日奔波而血絲密布的孟庫魯更是幾欲抓狂,暗自感慨野戰(zhàn)如此驍勇的明軍,十年未遇。后趁著夜色漸起逃回閭陽。
是夜,劉景淵連渡繞陽河廣寧支流(西沙河)和盤山支流兵進杜家屯,與南下的金礪漢旗兵發(fā)生遭遇戰(zhàn)。
金礪雖有兵力優(yōu)勢卻耐不住劉景淵所部不吝生死的勇悍打法,只得接連敗退,但始終不撤的金礪屢退屢戰(zhàn),乃至強令將官在后督戰(zhàn)前列潰逃者,他要以人數(shù)的優(yōu)勢將明軍牽制于此,等待援軍共剿之。
金礪歪嘴壞笑,讓部下拿起數(shù)十桿三眼銃面河發(fā)炮為號,并就地燃起烽火,充作信號彈。
“杜家屯據(jù)此不過兩里,如今信號已發(fā),區(qū)區(qū)數(shù)百明軍何能論戰(zhàn)?昨日之辱,今日定當千百倍報。”金礪暗自癡笑。
剎那間江河雷炸,啪的轟隆作響,五里盡可聞,炮石發(fā)銃的聲勢激起數(shù)道高達一丈的水簾,如煙火絢爛炸開。
劉景淵當機立斷下令原路撤回,不宜戀戰(zhàn)。
手中大刀剛割取完敵軍一人頭顱的王屏藩大喝得令,遂傳令左右。
少頃,金礪所部與匆忙趕來的杜家屯守軍互為犄角之勢。南北夾擊明軍。
雙方互有殺傷下,劉景淵所部沿來時木橋終成功渡過盤山支流。
明軍據(jù)窄橋力守,劉景淵令屬下架起三眼銃轟橋以作震懾。
金礪所部退怯不敢渡橋,金礪遂強令士卒上橋,在三眼銃和明軍槍矛的阻擊下,終不得近。
劉景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令標下?lián)v毀木橋,馬弓手布伏在岸來逼迫清軍退于射程之外。
這是一座竹木橋,橋面僅由一層竹板鋪設而成,若非劉景淵所部有來時經驗而得以駕輕就熟,恐怕也難悉數(shù)安然。
其間劉景淵出于害怕馬蹄聲引發(fā)共振現(xiàn)象還特地讓麾下依次錯落過橋。
清兵看著眼前明軍揮刀霍霍向本就不甚堅固、不過兩丈距離的竹木橋一番糟蹋,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轟啦一聲竹木作折,木橋兩側斷了一邊,橋面傾垂,本是捆綁的麻繩悠悠晃晃垂落在水面上。
近千清兵的心此刻亦如此繩,磅的落下一陣拔涼。
金礪咬牙切齒,面目憎恨,且朝河岸那頭喝道:“來將留下性命,來日金某定親取爾等好頭顱?!?p> 劉景淵不語且策馬西去。
得了劉景淵頷首的魁壯惡漢操口,“宵小走狗癡心妄想,且記下你老子我的姓名,王屏藩,來日鹿死誰手還不得知呢?”
金礪嘴角抽搐不止。
金俊上言,“繞陽河廣寧一流長綿數(shù)百里,不止眼下這一處竹木橋,將軍何不另辟蹊徑?”
“哪里的所謂蹊徑?眼下天色以晚,待到尋得橋梁,你又怎知明軍潛伏何處?屆時不就成了瞎貓抓耗子?”金礪遂引兵進駐杜家屯。
劉景淵后因顧慮來時閭陽河岸位置已然暴露,會有伏兵,遂下令沿廣寧支流一路南下,直至第二天晨曦晝起,南面迎來的是一片浩瀚無垠的草黃蘆葦蕩。
蘆葦蕩乃是濕地植物,而濕地莫是說馬匹,人足亦難行。
劉景淵不怯反喜,掏出懷內的輿圖,謂之眾將士:“此處正是盤錦南部的蘆葦蕩,東海堡僅在西南數(shù)十里,生機即在西南?!?p> 將士俱喜,這正是當初劉景淵規(guī)劃繞陽河逃生路線所提及的中轉站,在這一方曦暉映照下,風意更盛。
輿圖中的描繪并不詳細確切,故而劉景淵一直不敢確定沿饒陽河那條支流可以成功抵達蘆葦蕩。
唯恐未到蘆葦蕩,先陷濕地泥,如今倒是陰差陽錯得了便宜幸。
盤錦地域,坐落于遼河三角洲的中心地帶,依托大遼河、遼河、大凌河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孕育了上百畝濕地蘆葦蕩,在后世中此處已取締歐洲多瑙河三角洲濕地,成為世界第一大蘆葦蕩。
“濕地馬匹不可行,你們且取道干土,尋與楊大眼所部匯合。當初我給他下了攻克東海堡的死命令,我相信他定能不負眾望。”劉景淵講得決絕毅然,盡管他并不能打包票于劉大眼是否攻克東海堡。
“我們?那千總你呢?”王屏藩問道。
“總得有人在留在遼西牽引敵人注意吧?”
“末將愿留?!蓖跗练敿凑埫?。
劉景淵笑著否決了他,“昔日三百二十騎隨我兵發(fā)十三山至此,僅余現(xiàn)今二百六十四騎,添傷不計其數(shù),我難辭其咎。而今你的任務當時帶領他們撤往東海堡。”
“可...你帶領我們建立了不世之功。”滿臉橫肉的王屏藩面色酸窘。
“這是兩回事。寧遠衛(wèi)前鋒營左哨把總王屏藩聽令!東海堡此行權由你負責,倘若事發(fā)突變,且投奔右屯衛(wèi)所,如若再有異...擇來時路亡命松山?!眲⒕皽Y故作鎮(zhèn)定,后半句是對王屏藩附耳輕語的。
“王屏藩領命!”他話語堅定,并不抬眸作看身前千總的面,且看青年那并不算寬厚的少年肩膀妄自怔容。
劉景淵將自己馬上背負的死甲托付給了王屏藩,颯朗道,“盛夏天燥,我雖拿來眾多布匹將其裹縛,亦是難掩其味,你自個鼻口且遮著點。挑處安樂地令其入土為安吧?!?p> “哈哈...我本就身皮糙、體味重。耐得住熏味?!蓖跗练獜婎仛g笑。
“但留百騎于清軍斡旋,挺身愿為者且報上名號?!眲⒕皽Y擇一高埂詢問眾人。
“前軍把總宋胤興愿隨!”
“中軍把總耿世忠但求破虜!”
“后軍把總王應錫請愿死戰(zhàn)!”
“右哨什長崔安國愿留!”
......
請命聲此起彼伏,綿綿冗人心,半刻鐘有余方才作止。
劉景淵認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于是初時將麾下分為前中后三軍及左右二哨,皆設把總率領。
爾今五位把總除卻王屏藩不得留和負箭命喪盤山的右哨把總,皆選擇留守。
而現(xiàn)下三位把總亦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的父兄皆死戰(zhàn)殉國于崇禎十二年的松山之戰(zhàn),而那時金國鳳的中軍正是夏承德所領,金國風殉國后所部悉數(shù)落入夏承德麾下。
得此因緣,他們陰差陽錯調撥在了劉景淵的帳下,從初時不冷不熱、你行我素到現(xiàn)在性命相惜、生死相托。
在場舉手愿留者多達兩百余位,有甚者肚皮上的繃帶仍在滲血亦要作留。
劉景淵僅留百騎,多是年歲較長,身無落大傷的驍勇善戰(zhàn)之士。較為年輕和負有傷病者皆從王屏藩馳往東海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