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若花籃中盛滿骨血
盲從的羊羔用鈍角刺死了來自天上的使者。
那場狂歡之后,人們注視著彼此手上的鮮血,渾濁的眼神中逐漸燃起狂熱的光亮,嘴角染上了再也洗不去的笑容。
血腥后的驚懼與后怕在時間的流逝下被逐漸沖淡,他們握緊利刃狠狠剁下,既然所謂神的代行者也同樣只是會流血的人,那細分之后再度細分,將部分變成更小的部分……
誰又能認出來呢?
他們看著小小的碎片,用唱詩般的曲調(diào)哼著赤紅的歌詞,愈發(fā)賣力。
直到碎片幾乎碾為塵埃,他們擦了擦再也洗不凈的雙手,某種情緒在眾人之間生根發(fā)芽,僅僅一瞬,攀附的毒株就爬滿了幼小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木,那支撐一個人的脊梁。
彎下的背往后屈伸,人們的頭顱高高揚起,狂熱取代了理智,孳生了盲目的熱潮。
露澤坐在木板門的背后,前些日子的灰塵尚未從她白皙的面龐上抹去,老舊的衣服尚且還未與鮮血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
她只是茫然地坐在這里,而身后的人們?nèi)諒?fù)一日地勞作,倘若那是耕地,想必會迎來豐收。
但彌列的城內(nèi)只有漠土,在這種地方耕作所能得到的只有干癟的作物……
她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人們,試圖喊住他們,拉扯著這些陷入泥沼的人,使得他們重回探尋真理的殿堂。
但當(dāng)人們得知了捷徑,一條能夠赦免他們過往罪孽的捷徑,那誰又愿重返看不到希望的重復(fù)勞作之中呢?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原先圣職人員的碎片成為了他們發(fā)泄,乃至于宣誓效忠的道具。
直到每一寸骨血都再也看不出人體的樣子,對于【信仰】的玷辱才算告一段落。
“我們把那些垃圾,對,垃圾。”希耶爾換上了整潔的白袍,露澤頭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么富有積極性的笑容,“丟進了河里,我的小姐,您猜怎么著?”
“沉進了河里?!甭稘杀е约旱南ドw,從露瑪麗那里得來的袍子早已破舊不堪,在所有熟知的人都已遠去的今日,她為了【記住】,將這身衣服用粗糙的針腳縫補,只為留在過去。
然而過去是留不住的,就像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一樣,永遠都留不住。
“您真沒趣……好吧好吧,我老實交代,那些狗養(yǎng)的白袍貴族到處搜查,但是他們誰知道呢,他們的同伴早就變成喂魚的東西了,他們就算懷疑過來……嘿,誰又猜得到,我們膽敢殺了他們這些高等人呢?”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過于夸張的表情讓許久沒有分泌過液體的腺體擠出了幾滴淚水。
“希耶爾先生,您說這段故事已經(jīng)不下十次了,我不得不提醒您……到底為什么,我們還留在這里。”露澤能夠聽到他過于興奮而變得格外響亮的呼吸聲,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是為了未來,為了露瑪麗留下的東西不被遺忘,為了花圈塵埃,還有中指?!?p> 而不是為了看你們怎么殺人分尸的。
希耶爾嘖了一聲,她總是這么掃興。
明明同樣都是教會的受害者,卻總是這么平靜,難道她的心里就不會燃起憤怒,也不會憎恨嗎?
“知道了,我的小姐,您教我的那些東西,我會用起來的,保證讓所有人都忘不了你反復(fù)強調(diào)的那些鬼東西。”
木門再度被關(guān)上,隨后又被輕輕打開,男人走了回來,蹲下與少女平視:“我說真的,你不出去?
“我們已經(jīng)弄干凈了,保準(zhǔn)一點味都沒有?!?p> 露澤搖了搖頭:“算了,我去了也只是掃你們的興,我只是個東西,你當(dāng)我是個物件就好?!?p> 希耶爾嘆了口氣,注視著將他從恐懼與絕望中拉起的少女,略微有些猶豫。
“你后悔嗎?”
“我不具備這種功能性?!甭稘芍皇亲⒁曋?,眼底一絲波瀾都沒有。
木門再度被關(guān)上,少女低垂眼瞼,盯著眼前的木桌,緩緩打量著上面每一處墨跡,刮痕,在腦內(nèi)重復(fù)回放著露瑪麗在此處處理病歷,總結(jié)規(guī)律的樣子。
“怎么才不會遺忘呢,母親……”
她低聲喃喃著,而門外狂歡之聲不斷。
…………
“兄弟姐妹們!”希耶爾高舉手中破爛的木杯,只有一絲絲麥芽味的劣質(zhì)飲品在其中泛起漣漪,“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父,與我們并無區(qū)別,他們也會流血,也會死亡!”
“他們也會流血,也會死亡!”
“就算我們把這些爛肉丟進他們神圣的河流,他們也對我們做不了什么,這么多天過去了,神罰也好,還是其他什么詭異的小花招,一點作用也起不到!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保護不了!
“他們從來不是神,也永遠不可能是神!”
“他們大喊著神愛世人,卻掏空了每一個人的口袋;他們宣稱只要勤奮,乖順就能得救!”他的聲音接近嘶啞,卻依然咆哮著說出了這句話,“但是你們看看,我們誰得救了,我們當(dāng)了這么多年他們的牲口,我們誰得救了?!”
“去他媽的神,去他媽的教會,去他媽的神父!”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怒吼咆哮著,歇斯底里地發(fā)泄著心底所有的憤恨,將愧疚化為怒火,將過錯化為仇恨,將曾經(jīng)恐懼的一切都拋之腦后。
“他給我們的故事里說,神愛世人,人生來有罪,我們憑什么生來就要背負罪孽,我們就非得贖罪?
“那些人交了錢就能夠進入樂土,我們勞作一生,當(dāng)牛做馬,我們?yōu)楸颂K爾修建壁壘,壘砌圣像,如果罪孽的贖清要靠價值衡量,那我們每個人所做的一切,不比那些教會發(fā)的小鐵片管用?”
“如果神真的以公平衡量我們所要經(jīng)受的罪與苦難……
“那為何當(dāng)我們遭受不公時,卻從未能得到拯救?”
倘若人生來有罪,那神又何嘗無罪?
憑什么我們生來就要經(jīng)受考驗,而最初的樂土卻又缺乏治理,樹木生了蟲蛇,最終又要將罪怪在我們的頭上?
倘若神真的全知全能……
為何他不能帶領(lǐng)我們走向幸福,不能拯救我們所有人于水火?
“既然神無法做到,那失去的,就由我們自己奪回來?!?p> 激昂的聲調(diào)突然收斂,希耶爾將木杯傾斜,隨后倒在了地上,嘴角露出嗤笑。
“他們說佳釀是神的血,而白面包是神的肉……
“那如今,我便踐踏所謂神的血,碾爛神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