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氏夫婦的通情達理讓練鈞如省去了很多麻煩,乍聽實情后的驚詫過去后,兩人的目光中便充滿了憂慮和無奈。臨去時,練鈞如的步子中多了幾分堅定,少了幾分猶豫,他清楚,在這個孤立無援的環(huán)境中,除了更加堅強之外,別無他途,畢竟,他只是孤身為戰(zhàn)而已。
“殿下,車駕已經(jīng)備好了,陛下已經(jīng)派人催促多次,請殿下盡早赴宴!”明空見練鈞如神色淡然地步出倚幽宮,連忙上前催促道。在他身后已是多了四個身著黑色長衫,面帶黑紗的人影,顯然是準備護送他前去王宮。光是這份陣仗,看上去就頗為引人注目。練鈞如想到今夜便要見到四國送于中州的所有質(zhì)子,心中就愈發(fā)沉重了起來。盡管先前在車上,明空只是稍稍花了些功夫作說明,其中干礙卻讓他不得不格外注意。
“走吧,若是讓人等候太久,說不定又有人要說本君擺架子!”練鈞如仿佛是有口無心地丟出一句話,這才在其他人護持下上了車駕。一旁的明空卻不敢怠慢,直到上車還在思考這句話的用意,他乃是八大使令中最富智計之人,平日只服伍形易一個,絲毫不買他人的帳,如今卻對練鈞如頗為頭痛。山野間也能生出這種少年,他算是服了!
既然是夜宴,便不可能只有那四國質(zhì)子出席,姜離一道旨意,中州三公六卿五官中出席的有大半數(shù),其他不能來的也都遣人告了罪。四國的質(zhì)子幾乎都來得極早,一個個衣著華貴,面上卻都是布滿陰霾,唯有湯舜允笑容可掬地和其他官員打著招呼,不時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大宴的場所是在王宮中的崇慶殿,天子御座以下,除了特別為練鈞如這位使尊陳設(shè)的座位之外,足足擺設(shè)了幾十張桌案,宮中膳房更是全力開動,應(yīng)付著這足足上百人的盛宴。不過,華王姜離和使尊練鈞如都還未曾到場,這筵席自然就無法開始,三三兩兩的官員貴族便在一旁談話打趣,不過都識趣地避開了早先有人攔駕喊冤的事,唯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長新君義子洛欣遠畢竟年歲尚小,盡管在家中義父管教極嚴,但在中州之地卻仍是染上了幾絲權(quán)貴習(xí)氣,早先一聽到自家人被甲士拿了,幾乎就要尋上王宮理論,幸得被親信勸住。這一晚前來赴宴,他便有心將此事鬧大,因此旁若無人地對陽無忌道:“無忌公子,如今陛下得使尊殿下佐助,本是令天下安心的大好事??蛇@位殿下上任的火竟然燒到了我們頭上,也未免過分了一些。誰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在此地不過是應(yīng)個景兒,倘若連買田置地尚且要受人管束詬病,這今后的日子就沒法過了?!?p> 他的聲音極其響亮,一時之間,旁邊的不少官員都躲開了些許,就是那些正在談話的也紛紛止了聲音,唯恐惹禍上身。陽無忌也是年少氣盛的個性,雖然由于年紀尚小的緣故未曾封爵,但畢竟是生在貴胄之家,極其好面子的一個人,此時便點頭附和道:“洛公子所言極是,我等都是取了現(xiàn)錢買來的地產(chǎn),憑什么說是欺壓百姓?難道光憑一個刁民之言就能斷定我等有錯,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的湯舜允見這兩個少年始終在冷言冷語地嘲諷不已,心中不由暗自鄙薄。這樣毫無見識的少年貴胄,也不知炎侯和商侯擔(dān)心哪一點,即便不讓這兩人在中州為質(zhì),憑他們倆的個性,在國內(nèi)也只有吃虧的道理。身在他人屋檐下還敢如此不安分,這為質(zhì)之道張揚到了十分,性命不保只是朝夕之事。他一邊應(yīng)酬著身邊一個官員的問話,一邊注意著其他人的反應(yīng),他相信,無論如何,中州都一定會有人前來應(yīng)付這兩位他國公子。
太宰石敬見兩人越說越離譜,勉強用克制功夫壓著心頭情緒,繼續(xù)神色不變地和身旁的安銘說笑談天,不時交換著一個心照不宣的臉色。正當(dāng)洛欣遠和陽無忌得意洋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漠自持的聲音:“兩位公子所言差矣,民乃國本,上位者若是不聽百姓的疾苦,又何來治理天下的憑據(jù)?”
練鈞如在外面悄然站立了多時,聽到兩人出言不遜,心頭的惱意就愈發(fā)深重了。不過,他早從明空口中得知兩人不可輕易得罪,因此勉強讓語氣顯得和緩了一些?!敖袢毡揪?jīng)詢問過那個魏方,兩位公子的家奴只愿意以市價的四分之一買下這些農(nóng)戶的土地,而且家中一應(yīng)陳設(shè)都不許帶走,甚至連眷屬都不例外,這哪是買賣,分明是劫掠嘛!”
他不待兩人開口申辯,先一步用言辭堵住了對方的駁詞,“本君知道兩位公子對這些都不知情,因此只是命人扣住了那些刁奴。炎侯和周侯都是明主,兩位公子又皆為天性良善之人,而且領(lǐng)著中州官職,應(yīng)該不會坐視百姓遭難才是?!?p> 洛欣遠和陽無忌見練鈞如言之鑿鑿,又將他們的強詞奪理全部駁盡,待要指認那魏方是騙子,卻又覺太失面子,不由都是冷著臉不作聲。練鈞如卻深知這等貴胄子弟的心性,不以為忤地走上前去,“兩位公子他日都是國之棟梁,這等刁奴惑主的事情各國都有,不足為奇。倘若你們處置得好,想來朝覲之日,四國君侯都會對你們刮目相看。須知民心乃天下之柱石,一旦惹起民怨,可是對兩位德行有礙?!?p> 陽無忌自幼被人寵壞了,此時雖有人給臺階下,卻仍舊是轉(zhuǎn)頭不做聲,洛欣遠卻是幾乎立刻想起了父親的教誨,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慚愧之色。練鈞如心知兩人此時還未消除心中隔閡,因此只是一笑置之,正欲和其他人打招呼時,背后便響起了一陣笑聲。
“好,好!使尊殿下果然名不虛傳,我未曾好生管教下人,以至于出了這樣的刁奴,實在是愧疚之至!”一個面相俊秀的年輕人含笑上前,躬身一揖道,“夏國閔西全拜見殿下,多虧殿下明察秋毫,否則此事一旦傳入我父侯耳中,還不知要激起多大的風(fēng)浪!”他一邊說一邊朝洛欣遠兩人擠眉弄眼,“洛公子,無忌公子,區(qū)區(qū)幾個刁奴算得上什么,打殺了也就是了,橫豎是他們咎由自取!這件事可大可小,你們都是尊貴人,應(yīng)該也不想將這等丑事傳入炎侯和周侯耳中吧?”
洛欣遠和陽無忌見這個一向相處得好的夏侯庶子也是這般說辭,臉色都是一變。練鈞如見閔西全一副溫文公子的模樣,不由心生好感。明空曾經(jīng)說過,閔西全雖為夏侯庶子,平日卻是有勇有謀,若非他說服國中元老大臣,親身至中州為質(zhì)子,身為嫡長子而無一絲一毫氣度和德行的閔西原就可能要遭殃了。聽說閔西全的這一舉動讓夏侯閔鐘劫極為賞識,說不定過幾年之后,這質(zhì)子由誰充當(dāng)還說不準。
“全公子通情達理,本君實在欣慰得緊。其實,這一次事關(guān)民生,既然有人攔駕,本君也不好袖手。幸好各位都是列國的少年英杰,若是真遇著那些胡攪蠻纏的人,本君就束手無策了?!彼娐逍肋h面上一紅,而陽無忌的目光中則是掠過一絲陰沉,便隱約覺察到兩人性格迥異,此時湯舜允也正好走了過來,四位公子就正好都聚在了一起。
“說起來我和各位的年紀都差不多,唯有允公子似乎更年長些許,彼此過于客氣也不是道理,以后得空不妨多多走動,本君也好了解四國情況,如何?”練鈞如見湯舜允一過來,其他人就頗有些色變,便笑吟吟地建議道,稱呼也變得更加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