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夜奔
錢塘，作為孫氏政權(quán)對抗于信的前沿，跟余杭一道，兩城構(gòu)成了會稽北部的堅固防線。在錢塘、余杭一帶，集結(jié)了孫氏政權(quán)近乎全部的九千士兵，再加上其他地方的軍隊，孫權(quán)以會稽一郡之地供養(yǎng)萬余大軍，其壓力之大便可想而知。
錢塘縣城的北面，本來是一片依山臨水的好地方，不過現(xiàn)在卻成了一大片軍營。作為孫策臨終時指定的負責軍事行動的大都督，周瑜的行營自然也在錢塘。
最近幾天，錢塘城外的軍營里一直比較熱鬧，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近期將有大的行動。
現(xiàn)在是九月中旬，眼瞅著就要到九月十五了，從六月份孫策敗退會稽之后，軍營里還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呢。就算上個月孫策跟于信因為秋收的事打了一仗，也不如現(xiàn)在鬧得動靜大——早就聽說于信率領(lǐng)江東主力北上，莫非周都督是想趁著這個時機跟江東決戰(zhàn)？
上至士紳豪族，下至普通百姓，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shù)，而事實上，周瑜也確實是這么打算的，他就是要趁著于信北上的空檔對江東發(fā)起反攻。
就在三天前，周瑜已經(jīng)命令呂范率軍兩千沿海邊北上，從平原突破徐庶的防線，兵鋒直指吳郡南部重鎮(zhèn)由拳。
由拳北接吳縣，南連余杭、錢塘，一旦拿下由拳，即可北上威脅江東腹地，又能南下包抄徐庶的后路，可謂進退有據(jù)，是一處至關(guān)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
不出周瑜所料，呂范雖然從海邊北上，看似饒了一個大彎，實際上卻避開了徐庶重兵把守的北部山林，直接突破了徐庶防御空虛的平原。由此而來的，則是帶動了徐庶整個防線的變化，為了保證由拳不失，徐庶不得不從南部防線上抽調(diào)精兵北上圍堵呂范。
如此一來，橫亙在周瑜面前的防線就顯得破綻百出！
按理說，周瑜即使想要跟徐庶決戰(zhàn)，也不應該這么大張旗鼓的搞得人盡皆知。就算都知道徐庶在會稽安插了數(shù)量眾多的探子，能保密的還是要保密，畢竟兵法講究出奇制勝嘛。
但是周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雖然沒有故意張揚，也沒有刻意宣傳，但總叫人覺得他這么做，有一種故意搞的人盡皆知的感覺。
這天早晨，周瑜頂盔貫甲，裝備整齊的將要出門，小喬在為周瑜系上披風之后，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公瑾，你要出征了嗎”？
小喬跟周瑜團聚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是這大半年來周瑜過的最開心的日子。小喬天真爛漫，又不失賢淑，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從來不對周瑜的公務插嘴。周瑜自己是知道的，這一個月來，小喬就算進入周瑜書房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要是周瑜不說，小喬多數(shù)時間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這一次，還是小喬第一次主動開口詢問周瑜公務上的事情。
拍了拍小喬的手，周瑜愛憐的說道：“沒事，你放心好了，這次出征絕對萬無一失”。
望著周瑜這些天忙碌下來略帶憔悴的臉頰，小喬蠕動了幾下嘴唇，最終把瑧首輕輕靠在周瑜的懷里，低聲說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說著，小喬便推開周瑜，臉上含笑道：“祝君早日凱旋”。
目送周瑜的身影消失在墻角，小喬扶著門框，悵然若失。在曲阿的時候，小喬就隱隱聽說過于信似乎策劃了什么計劃，就等著周瑜上鉤，方才小喬鼓了幾次勇氣，最終還是沒下定決心把這事告訴周瑜。
“公瑾，你真的決意如此”？
錢塘城北的軍營中，周瑜擂鼓聚將，在戒備森嚴的帥帳內(nèi)，周瑜這才將計劃和盤托出。
按照周瑜的計劃，他先讓呂范率軍出擊攻打由拳，逼迫徐庶不得不對吳郡南部的防線做出調(diào)整。將徐庶調(diào)動起來后，周瑜再率軍出擊，做出全力支援呂范的樣子，實際上卻把矛頭對準了吳郡南部的揚州軍。
現(xiàn)在江東的形式非常明了，于信率領(lǐng)七千主力渡江北上之后，整個江東，就剩下吳郡南部的徐庶部下還有五千多精兵。只要把徐庶的這五千精兵消滅，短時間內(nèi)，江東將再也沒有能對周瑜構(gòu)成威脅的軍隊，江東的腹地便會徹底的向周瑜敞開。
如此一來，江東的局面是不是有點熟悉？
不錯，這不就是跟當初于信撇開孫策、奇襲江東是一樣的嗎？
當初于信就是趁著孫策主力被拖在豫章，率領(lǐng)大軍奇襲江東，將防備空虛的江東拿下，又在蕪湖擊敗了撤軍歸來的孫策的疲憊之師，這才將揚州的局勢扭轉(zhuǎn)?，F(xiàn)在周瑜要做的，就是跟當初于信做的如出一轍，一旦周瑜的計劃成功，他將復制于信的奇跡，再次將江東拿下！
只要拿下了江東，就算于信從淮南回師也晚了——如此，他也算對得起孫策了。
孫權(quán)對他的防備與猜忌，周瑜如何感覺不出來，只是周瑜心中自有一股信念，那就是他想要報答孫策的厚愛。周瑜甚至已經(jīng)想好，只要擊敗了徐庶，幫著孫權(quán)再次奪回江東，他就向?qū)O權(quán)請辭，帶著小喬歸隱田園，不去為這俗事操心。
只是，事情能如周瑜想象的那般順利嗎？
看著神色嚴肅的追問自己的黃蓋，周瑜自己心里也沒底，默默的向已經(jīng)逝去的孫策祈求：伯符啊，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我此行順利吧，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隱去心中的想法，周瑜便沖發(fā)問的黃蓋點點頭：“不錯，這是咱們最后的機會，一旦錯過了這個機會，不管于信北上收獲如何，咱們將再也沒有機會圖謀北上。而于信也不會再給咱們機會，來年，于信一定會組織攻打咱們，到時候，恐怕咱們連余杭都守不住”。
周瑜說完，黃蓋就表示認同似的點點頭，嘴里同時說道：“這個計劃，你請示主公了沒”？
“不用請示”，周瑜斬釘截鐵的道：“主公身邊人多嘴雜，一旦消息走漏，伯符留下的這點家底也要葬送進去，我不能冒這個險”。
周瑜也知道黃蓋心中所想，說著，便沖黃蓋正色道：“老將軍請放心，此間戰(zhàn)事一了，我自然會去主公帳下請罪”。
說到這，周瑜頓了頓，接著又仿佛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跡一般堅定的說道：“就算主公將我免職流放，我也心甘情愿”！
“唉，公瑾你這又是何必呢”？
黃蓋感嘆了一句，又勸道：“公瑾，這般大事，我還是建議你再向主公稟明一番的好”。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呂范大軍在外，咱們能等，他也能等嗎”？
說著，周瑜揮舞了一下手臂，堅定的道：“此事無需再議，主公要是問責起來，我將一力承當！眾將聽令……”。
周瑜話音未落，黃蓋就幽幽的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公瑾，你真的決意如此嗎”？
“古錠刀在此，誰敢抗命”！
黃蓋突然從背后摸出一把連翹長刀，高舉過頭大聲喊道。
黃蓋此言一出，帳內(nèi)的氣氛頓時一滯，包括周瑜在內(nèi)，眾人都注視著那把被黃蓋高高舉起的、泛著清冷光輝的古樸長刀。
“古錠刀在此，如主公親臨”！
黃蓋舉著古錠刀，環(huán)視了一圈帳內(nèi)諸將，高聲說道：“諸將聽令，各回各部、嚴守營寨，在主公令諭下來之前，誰也不許擅離！膽敢抗命者……定斬不赦”！
“公瑾，你……”。
黃蓋的話還沒說完，原本定定的望著那把古錠刀的周瑜突然臉上涌起一陣異樣的鮮紅，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周瑜一口血箭……血染戰(zhàn)袍！
“公瑾，你終于醒了”。
昏黃的燭光下，周瑜幽幽的睜開眼，好似沒了精氣神一樣，雙目無神的望著帳頂。
周瑜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舉動卻瞞不住一直看護著他的小喬，見周瑜睜眼，小喬立刻語帶歡快的輕呼起來——周瑜嘔血昏倒之后，小喬連同城內(nèi)的郎中被一塊請來。
聽到小喬的嬌呼，周瑜的眼中這才有了神彩，微微轉(zhuǎn)頭，正好看到小喬雙手捧心，玉面含淚的望著自己。
“公瑾，你……你可嚇死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活了”。
“瞎說什么呢”？
撐著身子坐起來，將小喬輕輕攬在懷里，撫摸著小喬微微顫抖的嬌軀，周瑜的眸子里略過一道濃濃的悲哀：伯牙子期……伯符啊伯符，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如你一般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了，只是可惜了呂范啊。
“薔兒，你不是一直想要過魚耕樵讀的生活嗎？今晚，咱們就離開了這罷”。
“真的”？
小喬一臉驚喜的從周瑜懷里抬起頭，臉上猶自掛著晶瑩的淚珠。
“黃老將軍，剛才值夜的士兵來報，說是周都督帶著小喬姑娘離開了大營，往西北方向走去，去向不明，你看……”
黃蓋正在跟周泰相對無言，蔣欽忽然掀簾入帳，向黃蓋報告了周瑜的動向。
“什么？我這就帶人去把周瑜抓回來”！
周泰是個急性子，一聽周瑜走了，立刻起身嚷嚷。
“坐下”，黃蓋突然厲喝了一句，在周泰跟蔣欽疑惑不解的注視下，黯然說道：“白天，為了忠義，我明知公瑾的計劃可行，卻不得不阻止他；現(xiàn)在，為了情誼，我也不能阻止公瑾的離開”。
說著，黃蓋長嘆一聲，無力的揮揮手：“我對不起公瑾，就讓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