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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生結(jié)

第二章 長平湘潭

千生結(jié) 行知如夙 3601 2022-03-09 22:51:33

  錯身之際,風與濃眼角的紋路淺淺印出陰翳,付錦回過頭,對上她的眼睛,從那深幽的情緒里能感受到一股無由的絕望但又賦予最不屈的倔犟,所以也造就了最堅韌的她,帶著姑墨這個國家活了下來。

  付錦望了一望始終冷淡,或許是將情緒隱藏更深的司澤,其實這兩人她都不甚熟悉,不過是昔日紅月平原上的一面。

  但是卻從不可僭越的規(guī)則中比起見過卻先一步知道了他們那代表著秩序的身份,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隔閡,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付錦率先抬步離開,司澤卻是上前一步攔住了她。

  介于司澤從未認同過付錦是姑墨國人的身份,不管現(xiàn)在她是不是有了北靖邊民的身份,已經(jīng)不再需要,但都不能讓她對他有好脾氣,“有事兒?”

  街上人并不多,但忙忙碌碌的都在做著分配到的工作,這讓停下來的三人有些突兀,但是好在并未有官府的人巡視,他們打著所謂百廢待興一定會給他們扣上一頂懶帽并予以教訓且分配更多的工作,慶幸他們二人知曉,并未做過多糾纏,而司澤至始至終也并未說什么,像是并未攔過她。

  付錦在兩人離開后,只是奇怪了一瞬,便再無興趣兒。

  “阿錦,我們在西和巷尋了一處好地兒,也頒了戶籍批文,只要打掃出來就能住人,還是一處院子。”

  “這可比之前流民的日子好過。”

  付錦回眸,看向身后傳來聲音的那人,眉眼一彎,迎了上去,摸上她的頭頂,回道:“是啊?!?p>  曲姜不同于付錦擁有兩國血脈而不被承認的流民,她是北靖最底層的貧民,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她對于國家官府的態(tài)度往往取決于生活過的好與不好,所以作為流民也能跟著她而邊民也能混日子。

  而她的追求就是安逸,照著她的話來說,她的身份只能要求安逸,她也只有安逸,而這一點付錦也很贊同,所以兩人算是不謀而合。

  曲姜有拽下付錦摸在她頭頂作亂她發(fā)髻的手,隨即掏出懷里的鏡子,對著小小的鏡面整理了幾下,“阿錦,這是我梳了好久的頭發(fā)哎。”

  付錦搓了搓落空的手指,那右掌心的牙印沒有褪去干凈,但不仔細也看不出來,她下意識藏在袖筒里,像是將她那愚蠢也藏了起來,早知道就該在司澤嘴里塞塊石頭。

  她看向曲姜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有點兒像是姐姐的寵溺,沒有任何不理解她的小作妖,平和地回答她:“下次不會了?!?p>  “你又騙我?”

  付錦悻悻地保證,“絕對不會?!?p>  曲姜對這種保證沒有什么信任感,她像是記起什么,認真道:“要回家了呢,明日要同官府一起恢復清河主街,我們西和巷正好被劃了進去。”

  可能是湘潭城里的居民哪怕編入人口基數(shù)龐大一些流竄各國境內(nèi)討生活的流民,但依舊不及在這里生存幾百年的姑墨原住民,所以官府只能必須親自下場參與才能發(fā)揮更大效益來恢復這座城市的生機和扎下屬于北靖國的統(tǒng)治,繼而像是抹滅那廢墟般抹滅姑墨國殘存的痕跡。

  付錦和曲姜順著街市走到五十米,右拐順利進入西和巷的大門,巷子很深也并未受到戰(zhàn)火的殃及,才得以保存完整,一戶一宅就這么占據(jù)著方正的位置,直到又一條街市才止,而那就是城中主街的清河街,所以怪不得會劃進去主街的修繕工作,原來距離這般近,同樣生活在這里的八成都是富裕人家,從墻壁房院都可看的出來財力,但可惜便竟宜了后來者不費功夫所得,實在令人唏噓命運多變化。

  巷中朝西第十九戶,曲姜挽著付錦像是剛成婚的新婦,她一手推開了院門,踏進了院中,眼中流露出的笑意是實打?qū)嵉臍g愉感激她活了下來,也是做了這么多年的流民,而流民為乞,無房無衣無食,難得有這樣的落腳之地并能活著擁有,不歡愉才是作假。

  半年后的初夏,湘潭大刀闊斧的修繕戰(zhàn)后損耗,當全新的北靖建筑和風俗落地生花在這邊陲小城時似乎徹底取締了先城長平的所有面貌,其實一同取締和鏟平的還有殘余試圖復國的姑墨國各方反抗勢力,而風與濃與司澤便是其中勢力之一。

  而時隔半年,付錦也得以這個機會再一次見到失敗而歸的二人,而這次的失敗竟以風與濃的半條命為代價。

  付錦和曲姜的美好生活也在司澤的刀下被摧毀,二人審時度勢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被威脅著救下了在生死關頭徘徊的風與濃。

  明明北靖官府徹夜未眠的搜尋勢必要挖出所有藏匿的姑墨國人予以屠滅殆盡,但她們沒有選擇,因為流民成為邊民的身份根本經(jīng)不住審查,伸頭就是一刀,縮頭不救更是要迎上司澤的手中刀。

  可好在最后一刀也沒有被挨上,曲姜在風與濃歷經(jīng)半月掙扎活了之后松了口氣,在官府自認為抓捕完停止搜鋪時徹底呼吸正常,倒也是為難了她懸著一顆心,比起當初跟著她當流民第一次遇上流寇時還緊張。

  付錦對于曲姜說不完的抱歉和心疼,覺得與司澤很有必要劃清界限。

  特意在風與濃扔在昏迷但病情漸漸轉(zhuǎn)好時,尋了一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于院中立在綠樹蔭下發(fā)呆的司澤打著商議道:“你們什么時候走?!?p>  司澤回頭,看著付錦客氣的言辭,但實則一聽無非是在趕客,他臉上的發(fā)呆逐漸被冷漠覆蓋,“半年?!?p>  “這里并不安全?!?p>  付錦哼唧著,心中已經(jīng)在罵娘,這該死的蝕腐蟲,多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險。

  這半月已經(jīng)是極限,北靖官府可不是吃素的,輕易不好對付的。

  司澤若有所思的低頭,從樹下的蔭涼處挪了出來,冷峻的一雙桃花眼在陽光下少了幾分犀利,他看向付錦身后端著藥停下來的曲姜從她手上接過藥碗離開。

  付錦對于司澤的全然漠視感到狂怒,倒是曲姜已經(jīng)說服自己能活一日是一日,隨即啃著她隨身攜帶的紅薯干折身回了健在院中靠西邊的廚房。

  付錦跟隨曲姜后一步進入了廚房,一個比較開闊的廚房,算一片不小的甚至是容納空間很大的面積空地,可能是廚具被賣的太多用來賣藥,大半都空了的緣故,因為風與濃所要用的藥材大多很貴。

  曲姜坐在燉藥還沒有熄滅的藥爐前,所謂湘潭是邊陲,夏天不會太熱,便不會在意這點溫度。

  付錦隨手拉過一個木頭樁子,充當?shù)首幼讼聛?,像是彌補過錯,“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盡快搬走?!?p>  曲姜咬了一口紅薯干,搖搖頭發(fā)表意見,“不是這樣的阿錦,他們已經(jīng)無處可去。”

  “姑墨國人大多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錦,你呢,對比起北靖,你還討厭姑墨國人嗎?”

  “以現(xiàn)在來說,他們需要同為姑墨國血脈的你的幫助?!?p>  付錦沒有過多思索,“他們不需要我的幫助,而我從來不討厭姑墨國,相反這個國家怎么對待我,我將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這個國家及國人?!?p>  曲姜面色苦澀的笑了笑,她知道付錦永遠沒有被屬于她的國家接納,她像是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問:“所以,你們永遠不是一路人?”

  付錦回道,“他們總會離開的,而我們永遠不是一路人。”

  曲姜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一絲看不清的深邃,“我知道了,他們一定會離開的?!?p>  付錦“嗯”了一句,想起醉春樓釀下春花酒的活還剩下最后收尾的一道工序,少說也要到明日才能回,她簡單囑咐曲姜不用給她留飯,便離開廚房,出門之際恰好撞上了司澤,但他們一進一出,誰也沒有理誰,

  醉春樓位置距離不遠,出了巷子的清河主街中央便是了,這里除了人多就是熱鬧,還有慕名而來尋春花酒的酒客,所以生意幾乎天天好到爆。

  春花酒作為付錦釀出最好最受歡迎的一款酒,酒烈但入口綿密,所以她被捧的地位老高,倒也沒有失了她母親的手藝,而今兒也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得以在這里討生活,似乎她的一輩子就該這樣直到盡頭也是極好的。

  酒窖負責和日常主持工作的是醉春樓掌柜高政的二夫人黎落,黑豆、紅豆、魏城、冬天幾個是幫忙的伙計,還有她這個唯一的釀酒師。

  其實在付錦看來這個酒窖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黎落了,因為她除了喜好酒之外便是癡迷于自己是神仙這個問題上深信不疑,大多事物都是冬天在替她管,而她總是喝的醉醺醺的同高政吵架,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但她語氣里的埋怨卻是能聽的出來。

  好在生的一副好相貌的高政從來都是一副好脾氣不計較,但是黎落酒醒后卻是一反常態(tài)的抱著高政的大夫人商亦寧道歉而不是高政,很讓人覺得她好像對高政這個丈夫不是很喜歡。

  付錦從藏酒的酒肆進入酒窖內(nèi),難得黎落沒有喝醉,她躺在躺椅上,手上拎著半酒壺她還未完成最后工序收尾的春花酒,已經(jīng)飽到打嗝,漂亮的杏眼滿是愁緒的凝望著桌案上的一碗水蓮發(fā)呆。

  伙計兼丫鬟的冬天則在躺椅邊的一張小凳上擲骰子和紅豆賭博。賭注不是很好玩,誰輸了誰就要喝酒,不擅長賭博的紅豆或許是太小,老是被冬天占盡便宜,總之紅豆看起來被灌的已經(jīng)暈暈乎乎,像是被打懵了的一只大倉鼠,但始終都在堅持他能贏的心態(tài)強撐著扳回一局。

  冬天贏的膩了就想換下一個人折磨,奈何懶散倒在一旁看戲的黑豆和魏城,根本不想陪她玩這幼稚的游戲,連眼睛也不瞥一下。

  冬天想要生氣,但終于發(fā)現(xiàn)付錦的存在,她丟掉骰子,像是一只貓般比起其他人先竄了過來,眼睛眨的灌滿星星,總之很歡迎,“我們的釀酒師,你終于來了?!?p>  付錦對冬天的熱情有些怵,可能是她不怎么熱情吧,她帶著尷尬的笑摸了摸鼻子,“那個,我先弄酒吧,就剩下最后的工序了!”

  黑豆和魏城立了起來,可能是身材高大或許是常年干勞力鍛煉的因素,一下就失了剛才的懶散,他們異口同聲的表示明白,便已經(jīng)開始準備工作。

  黎落終于不再發(fā)呆,將手中的酒壺抬了起來,沒有多少醉意,“阿錦,先給我嘗一嘗?!?p>  冬天唉聲嘆氣,從付錦身邊來到她的二夫人身邊,接過酒壺,眼中的星星沉了沉,落進了銀河里,但看向付錦時星星眼又再度出現(xiàn)。

  付錦快速避開冬天,免得傷了小丫頭的熱情,著手同黑豆和魏城準備完成春花酒的最后一步工序,將酒池中已發(fā)酵二十一天的酒水進行蒸餾和裝灌。

  她幾乎能倒背如流春花酒的制作工藝,原料是由紅月平原邊上分為耐寒并花期長達兩月的桃花加上瀛洲東陸上的小麥為原料,篩去雜質(zhì)和蓖糧,搗碎蒸煮到糊化、冷散加曲發(fā)酵、而最后一步工序則是蒸餾灌裝,過程必須要穩(wěn)、準、細、勻、輕、薄、靜、平的原則進行操作,最后將酒頭、原酒和酒尾需分缸儲存,儲存七個月以上酒便會熟且會有三種不同味道兒及濃度的酒,而酒頭的味道兒,那桃香會更濃而酒香更純更綿。

  經(jīng)過一夜半日,終于完成最后裝灌儲藏,付錦已經(jīng)很累,黑豆和紅豆以及魏城三個男子已經(jīng)挑了位置倒頭就睡,她簡單休息吃了飯菜便準備回家睡個飽。

  酒肆門口,黎落拎在手中的酒壺里的酒已經(jīng)見底,她漂亮的杏眼里滿是憂愁不知是喝醉了還是堅持她是神仙而始終沒有人信,她高挺的鼻梁靠在門邊,影子立在木頭上面落下漂亮的弧度,她唇角扯了扯,“冬天,我很難過?!?p>  付錦苦澀一笑,一時不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位喝醉已經(jīng)不認人的女子。

  黎落在北靖帝都平遙算命得罪丞相黎桎被打傷雙腿不得不乞討為生時被出門行商的高政撿到,或許是避丞相的勢力影響到自身安全,最后高政才決定帶著一家人包括黎落落腳到先前的長平而如今的湘潭。

  彼時北靖和姑墨因為領土糾紛的戰(zhàn)火才引燃,可見高政是好人,縱然深知兩國交戰(zhàn)的危險但想著卻是黎落的安全。

  但黎落之所以嫁給高政不是因為他是好人,而是報救命之恩,或者也是被逼無奈,其實就像是冬天說的那樣,便是高政喜歡。

  付錦對于這種有婦之夫的喜歡是不能理解,為什么喜歡,要捆住明顯不喜歡他的女子為妾,縱使她的占卜之術很怪,一半照書念一半不認字,實在不行找人念書她操作,可以說是個騙子也不為過,更別說準不準這個問題,但是以愛為名的圍困更讓人無解,但拋開這些既定的不能改變的事實,話說回來,空氣最怕寂靜下來。

  付錦準備說些什么,但高政的突然出現(xiàn)卻是打破了這份寂靜,他將喝醉就靠門框支撐立起來的黎落小心抱在懷里,抬眼時眼底的溫柔還未褪去,他看向付錦,“辛苦你了,我?guī)Х蛉讼然厝チ?。?p>  “好?!?p>  付錦淡淡回答,并喃喃咀嚼“夫人”這兩字,只覺終是落花有意卻流水無情,而高政已經(jīng)抱著黎落離開酒肆門口,端正修長的身影消失院中,只剩下胡楊樹隨著夏日的旭風飄動。

  付錦感嘆道:“辛虧她醉到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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