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秀才的私塾在城外，又加上遠離事件的中心，等他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還是那位邀請他一同去考舉人的同窗告訴他的。
“聽說了嘛？孫秀才那個舉人的身份是考場上作弊來的！沒想到他平日里裝的那么正經(jīng)！還真把我們唬住了，奶奶的！難怪就他一個中了！感情靠得也不是真本事??！是作弊！”
年輕秀才有些鄙夷聚在街頭議論的童生們，小小年紀不好好去讀書，反而來學長舌婦議論別人的長短？況且這些童生鄉(xiāng)試都沒有參加過，又真把自己當半個官身了？
他搖了搖頭，又想了想自己私塾里的學生。隨即將那個不成熟的想法拋到腦后，來他私塾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不必他刻意強調(diào)子回話好好讀書。想到此處他又有些為那些孩子們感到不值，若讀書讀不出出息，便又是人吃土的可憐日子。
“你去看看孫同窗罷，他的日子不好過?！蹦贻p秀才腦子里回蕩著這句話，但此刻他最先想到的卻是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老妻的模樣。
一陣惡臭的氣味從巷子頭傳來，其中夾雜著畜生糞便的惡臭還有倒夜香的吆喝聲。不過那人叫的晚了，那群喜好搬弄是非的童生在叫罵一通以后，約定了晚些時候再來商量“國家大事”。
年輕秀才有些不屑，半大點的孩子也敢說晚上回去打探打探消息？他打定主意不在聽路上的閑言碎語，加快了步子往孫府那邊趕去。
為了避免給同窗帶去的梨子在路上被人撞傷，他將那一袋梨子抱在胸前，顯得有些怪異。穿過熱鬧非凡的集市，他看到了一群流浪的雜技班子在街口點燃了一堆柴火，隨后從一個破爛的木籠里，強行抓出一只瘦的只剩骨頭的猴子。
其中那個年長的流氓，用蹩腳的東南官話述說著那只瘦皮猴如何如何英武不凡，而他是如何在一群猴子當中選中了它。
還有本地的牙婆與對一同出游的小夫妻，賣力推銷著新來的一批首飾?？吹贸鰜磉@單生意對牙婆來說的確重要，單單是橫飛的唾沫都可以淹死人了。
說書先生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下，實在喊的嗓子都啞了，不得已喝了口水潤一下。最舒服的應當是賣燈籠的漂亮婆姨，別的攤子都眼巴巴地望著她那邊人潮洶涌。
玩票的大爺們，有的提著鳥籠但沒有逗弄它；有的連手上的手串被偷走了還渾然不覺。那得手的小偷看到年輕秀才尷尬地笑了笑，轉身又消失到了別的街上去了。
還有個賣新奇事物的商人，他在街邊搭起來了一個帳篷，里面點燃了蠟燭勾勒出極為神奇夢幻的陰影。
“這是個什么??？像是瓷的瓶子，又像是個木桶怎么沒有蓋子呢？”
“上面突出來的是個什么玩意??？”
圍觀的人群，拉住花了十文錢進去一探究竟的男人問道：“里面到底是個什么玩意？給我們大家伙說說嘛！”
許是不想在這么多人失去了面子，那木訥男人忍了好半天才說道：“就像有個鬼在里面勾著我的魂一樣，我把手指放進去一會就陰冷了。怕不是里面住著個厲鬼。”
攤主不滿意地自言自語道：“那是水銀內(nèi)膽的瓶子里放了冰塊?！辈贿^他隨后又變成了那個笑呵呵的生意人賣力地招攬著客人來花上十文錢。
年輕秀才被說的動了心，給了攤主十文錢，抱著那袋梨子走了進去。
一張方凳上面，擺放著極為怪異的茶壺。攤主笑呵呵地為年輕秀才拿開了壺蓋，伸手道：“請吧！這位老爺！”
秀才將食指放入大號茶壺內(nèi)，一股子冰涼的氣息直沖他的天靈蓋，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幾乎忘記了自己將要去做什么，就這樣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能否讓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帶著好奇與恐懼，他問道。
攤主將食指放在大拇指上面輕輕一捻，又說道：“也不是不行，但是！要加錢！”
秀才比第一次更痛快地給了錢，結果攤主遞過來來的蠟燭。他小心翼翼借著燭光往里面看，而涂在內(nèi)部的水銀，發(fā)出來幾股彩色光，里面剩余的冰塊散發(fā)出來的絲絲寒氣與它交織在一起，像是古籍當中記載的價值連城的珠寶。
“這個東西夠你吃一輩子的了！你怎么拿出來賣弄？快收了去！”年輕秀才走時勸道。
而攤主置若罔聞，此刻正在為今晚又蒙騙了一個冤大頭而沾沾自喜。
從鬧市走出的年輕秀才，抱著梨子敲開了孫府的院門。
“勞煩通報一聲，我是你家老爺?shù)耐?。特來看望他。?p> 開門的是他的貼身奴婢，眼睛都已經(jīng)哭的紅腫了起來，一把抓住年輕秀才的衣袖，哭道：“你快勸勸我家老爺吧！這些日子就和丟了魂一樣！飯不吃，茶不喝?！?p> “請來的道士神婆都沒有一點辦法?！?p> 兩人一路走到孫老頭的門口，里面微弱的燭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房里的孫老頭，用有氣無力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說了不想吃，你們自己做點東西吃了算了罷。不要惦記我這個廢物一般的人了?！?p> “孫兄？還記得我嘛？前些日子，在吃酒的時候，你還替我付過酒錢呢！你還記得我嘛？”
“今日小弟投桃報李，帶來了幾個梨子。望孫兄不嫌棄，嘗一口罷?！?p> 屋內(nèi)發(fā)出板凳搖晃的聲響，隨后吱呀一聲，房門開了。孫老頭披頭散發(fā)地站在門口，用無神空洞的雙眼，看了看丫鬟又看了看年輕秀才。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看我的笑話來了，也罷也罷。進來坐會？去吩咐廚房做幾個小菜，溫一壺黃酒來。”
年輕秀才很窘迫，但還是跟著孫老頭進了屋子。
“說說罷，來找我是何事？”
“單純來看看孫兄，要不先嘗嘗這梨子如何？”年輕秀才將那袋子放在桌上，拿出一個想要找個小刀削皮。不過孫老頭直接拿了過去，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就吃了起來。
“其實那些人都錯看我了，我不在乎我是不是舉人。我只是在乎我身上有沒有作弊的污名能不能洗干凈?！睂O老頭沒來由地對自己說出來這句話，就在剛剛那梨子入口的一剎那，仿佛給幾天水米未進的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似乎就好似這個梨子一樣，那雙大手直接將他從云霄打落到了泥地里，那些官老爺都沒有仔細查問，自己如今一個白身又能如何蹦？
老孫頭此刻有些慶幸沒有說出來，不然又要遭到哂笑了。
“這梨子好澀啊?！?p> “??？有嘛？”年輕秀才趕緊拿起一個吃了一口，的確有些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