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報曉之前,甘泉村村民便紛紛起床,趕到河道旁,用火把照明,檢查河水有否變得清澈。
令他們失望的是,水質與昨日并無不同。
有幾個口無遮攔的婦女低聲議論,言稱鹿鳴是打著茅山道士旗號的江湖騙子。
老村長急忙命村里腿腳快的年輕小伙兒,去請居住在馬順家柴房的鹿鳴。
“道長真是怪脾氣,不住備好的客房,非要住舊柴房?!?p> “可能是種修行吧?!崩洗彘L抽著煙袋鍋,用手撓了撓發(fā)癢的頭皮,說道,“他們這些人很古怪,不喜歡享受?!?p> “老村長,可不興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呀。”鹿鳴清亮的聲音在不遠處翩然而至。
“道長,老朽是在夸你清高,不為世俗所困。著實是捧人的話?!?p> “那貧道就卻之不恭了?!?p> 老村長簡單打發(fā)喚來的小伙,焦急問道:“道長,為何已祭獻了三牲酒禮,甘泉河水仍沒變清澈?”
“老村長莫急,待貧道查看一番,再做打算?!?p> 鹿鳴和老村長并肩行至甘泉河邊,借著火把光亮查看河水。只見混濁的水流打著卷奔涌向西。
俯下身子,雙手舀起一捧水,讓甘泉河水通過指縫流走,掌心便只余下黃泥和黑色粘稠穢物。
“那個小心眼河神,果然沒憋好屁?!甭锅Q心中嘀咕幾句,在甘泉河中洗凈手上穢物,又有了鬼點子。
他從玉葫蘆中召出紙筆,寫下一封簡信,折成紙鶴,想要送給上京城東宮的太子黎鴻。
吹出一口真氣,紙鶴撲閃著翅膀便欲飛往上京。
沒飛出多遠,一股突如其來的怪風席卷紙鶴,把它卷進了甘泉河。
鹿鳴展露笑容。
“日出時分,甘泉河水復清,你莫要再生事端?!?p> 河神的萬里傳音,清晰傳進精神之海。
鹿鳴將河神的前半句話轉告給老村長,讓他靜待天明。
對于這件事,選擇相信和不信邪的人數(shù)五五開。唱衰的人想等日出看笑話,相信的人則是想第一時間喝到清冽的甘泉河水。
朝陽的光穿透黑暗,東方現(xiàn)出魚肚白。
老村長煙袋里的旱煙已經(jīng)見底,砸吧著被煙氣熏黃的煙袋嘴,緩解心中憂慮。
甘泉河水至今仍未有變化,轉瞬之間變清,聽起來像天方夜譚。
雖然玲瓏大陸確有神仙,沒見過的平民,對此依然持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
咯咯咯!
村莊里的大公雞引頸高歌,帶來了黎明。
東方一輪旭日冉冉升起,普照大地,清澈見底的河水從山上奔流而下,與混濁河水仿佛有一條分界線,隨著河水奔流而逐漸凈化。
恍惚間仿若神跡。
老村長激動得雙手微顫,煙袋鍋里的煙灰撒了一地,聲音顫抖地說道:“清啦!清啦!”
村民們瞠目結舌,看著從天而降的清流。膽小者雙膝跪地,祭拜旭日山上看不見的神祇。
鹿鳴將身旁的村民拉起,說道:“河神修行數(shù)萬年,羽化升仙,理應造福萬民,卻因小事而降下責罰,是無度也。加之已敬獻三牲酒禮,無需再行跪拜?!?p> “我等鄉(xiāng)野山民,豈懂修仙界的條條框框?”憨厚村民說道,“既然河神老爺掌管一方水土,只管跪拜他便是?!?p> 老村長附和道:“是啊。這位河神老爺陰晴不定,還是恭敬一點為妙?!?p> 鹿鳴想起白鶴宗的三法兩藝,愈發(fā)認為心法才是日后修行的重中之重。
高云朗案子纏身,晚間回了鷹衛(wèi)府,接近午時來到甘泉村,發(fā)現(xiàn)田里種上了秋冬時令常吃的蘿卜白菜。
他不禁加快腳步,行至甘泉河邊,果見河水變回清澈見底的原貌,偶有游魚嬉戲于河底。
“鹿道長果有些手段,看來雞鳴村的怨鬼也得拜托他了?!?p> 高云朗計議已定,循路來到馬順家。
只見屋門緊鎖,籬笆院門象征性地關閉。
院中無人。
高云朗是在鷹衛(wèi)府當執(zhí)的差役,頭腦異常靈活,簡單分析,便想出了鹿鳴可能的去處。
老村長心中喜悅,拿出地窖中準備過冬的藏貨,擺下大宴,酬謝幫村莊度過劫難的鹿鳴。
鹿鳴本不想鋪張浪費,只是來至村長家時已備好飯菜。
生米煮成熟飯。即便想推辭,也來不及了。
剛要動筷,高云朗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院墻外傳進來。
“既有好飯好菜,又豈能無酒?”
老村長對高云朗的聲音不甚熟悉,疑惑道:“門外是何人?”
“鷹衛(wèi)高云朗?!?p> 高云朗打開院門,手中提著一壇上好的女兒紅,大步走進擺著圓桌宴的寬敞院落。
老村長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起身相迎。
“馬順夫婦不在這里嗎?”高云朗落座之后,問身旁的鹿鳴。
“老朽家中也無太多余糧,只能宴請幾人,實在無法雨露均沾。”老村長以為高云朗在暗示他開小灶,老臉一紅。
鹿鳴知道高云朗沒有此意,問道:“他們沒在家嗎?”
“家中無人。”
鹿鳴料想他們定是去了駱駝鎮(zhèn),暗道不妙。
雜貨鋪老板會看人下菜碟,雖然面對鹿鳴不敢造次,但骨子里不是善茬。
若是馬順不小心惹惱了他,可沒那么容易對付過去。
“老村長,這酒貧道先不吃了。”鹿鳴急忙站起身。
“道長有急事?”
“我得去一趟駱駝鎮(zhèn)?!?p> 老村長以為鹿鳴有急事,不敢怠慢,送他出了門。
鹿鳴尋一僻靜處,解開裹著青玉劍的麻布,御劍乘風,繞過萬畝麥田,迅疾如風地趕往駱駝鎮(zhèn)。
華國面對魔國的持續(xù)威脅,常年與其對峙,內(nèi)部法令相對松散。
富人手底下通常會養(yǎng)幾個窮兇極惡的打手,若是有人招惹,便派門客結果了對方性命。
盡管雜貨鋪老板并非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手下多半也有替他做事的門客。
馬順再玩世不恭,終究只是鄉(xiāng)野小民,如何能玩得過他。
鹿鳴趕到駱駝鎮(zhèn),再度包裹青玉劍,快步跑到雜貨鋪,只見一位小伙計在看店。
“你們老板呢?”
“您認識我們老板嗎?”小伙計從未見過鹿鳴。
“貧道是茅山傳人,你家老板向我求過問子妙方?!?p> “現(xiàn)在恐怕不需要方子了?!?p> “為何?”
“老板前不久到鄉(xiāng)下買回來兩兒一女,分配給了三位夫人?!毙』镉嬓χf道,“所以我才會說,老板再不需求子妙方。要是早幾日,你還能撈些銀兩,現(xiàn)在只能去別家碰運氣?!?p> “你家老板現(xiàn)在何處?”
“他說有老友拜訪,回家接見,讓我暫時代管鋪子?!?p> 鹿鳴問清雜貨鋪老板私宅方位,急匆匆走出雜貨鋪。
雜貨鋪老板喜歡玩金屋藏嬌,三位夫人分別居住在一處私宅,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因此才會一口氣買回三個小孩。
鹿鳴鬼點子最多,當即想出一套捉弄人的把戲,足以整治一下為富不仁的店掌柜。
他跑到距離最近的私宅,輕叩門環(huán)。
不多時一位年輕女子來開門,見是布衣打扮的后生,問道:“你找誰?”
“貧道是茅山道士,日前曾與您的夫君在雜貨鋪相遇,向我求一妙方。如今已順利帶回,不知他可在家中?”
二夫人以為丈夫在鋪子里,一聽說和舊友重逢,便起了疑心。
“他平生最為吝嗇,半個銅子都不肯拿來應酬,哪里來的舊相識?”
鹿鳴趁勢說道:“貧道知曉他現(xiàn)在何處,嫂夫人不妨跟我一同前往,當面問個究竟?!?p> 二夫人不放心把小孩子獨自留在家里,牽著留簸箕頭的小兒,跟隨鹿鳴穿街走巷,來至三夫人私宅。
“那死鬼當真在這里邊?”二夫人心下有幾分疑慮。
鹿鳴走上臺階,輕叩門環(huán),繼續(xù)翹首等待。
又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來開門。
二夫人氣得臉色煞白,松開拉著小兒的手,叉腰問道:“你這小娘們,竟敢勾引我丈夫!”
三夫人疑惑道:“你丈夫是誰?”
“齊達。”
三夫人一聽,登時火冒三丈,回懟道:“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狐貍精?”
齊達的兩位夫人當街罵陣,好不熱鬧。
街坊鄰居跑出門,探頭探腦地張望。
由于城鎮(zhèn)中一水的高墻大院,反倒不如籬笆墻的村莊方便。
鹿鳴講清緣由。
兩位夫人矛頭一致對準了搞出這些幺蛾子的齊達。
“道長,你可知齊達那死鬼現(xiàn)在在哪兒?”兩位夫人異口同聲地問。
她們的神態(tài)十分可怕,活像發(fā)怒的母老虎。
“許是在大夫人家中宴客?!?p> 兩人將小孩托付給三夫人的鄰居代為照管,跟著鹿鳴來至大夫人最為氣派的高門大院。
由于大夫人是明媒正娶,居住在齊家祖宅,規(guī)格自然最高。
這次無需鹿鳴出馬,兩位夫人各叩一個門環(huán),好似擂鼓一般,敲得咚咚直響。
“什么人,想把門砸壞嗎?”
門后響起雜貨鋪掌柜齊達怒氣沖沖的聲音,大力打開門,見到怒火中燒的兩位夫人,表情瞬間凝固。
鹿鳴微笑道:“齊大哥,你還記得貧道嗎?”
“你……”齊達瞪眼指著鹿鳴,想臭罵他一通。可是心中膽怯,到嘴邊的話愣是說不出口。
“緣,妙不可言?!?p> 兩位夫人各揪著齊達的一只耳朵,帶鹿鳴進了大院。
齊達大夫人身寬體胖,貌似男子,早已聽到動靜,見兩個陌生女人揪著丈夫耳朵,便知他們關系匪淺。
俗話說兩個女人一臺戲。
三個女人鬧將起來,威力不亞于TNT。
即便是鹿鳴這個方外之人,也覺得過分吵鬧,靈識感應到被門客綁起來的馬順夫婦,沖進屋中定住齊達養(yǎng)的狗腿子門客。
他解開了綁縛馬順夫婦的繩索,說道:“這件事得妥善解決,否則后患無窮。你們不要怕,貧道已有兩全之策?!?p> 當即帶馬順夫婦來至熱鬧的院中。
由于齊達為人鏗吝,時常與附近鄰居交惡,聽到他家有哭喊的動靜,竟無一人前來查看。
三位夫人矛頭一致對準齊達,照著他黑黢黢的臉龐亂抓,不一會臉上便布滿了抓痕。
鹿鳴調(diào)動真氣,右手一指,阻隔住三位陷入狂亂的夫人。
齊達臉頰火辣辣地疼,看向站在臺階上的鹿鳴,氣的牙根直癢。
“齊大哥,貧道此行專為解決你埋下的禍端而來?!甭锅Q步下臺階,故作高深。
三位夫人亦不敢得罪鹿鳴,暫時按兵不動,打算聽他之言何意。
“我有何禍端?”
“依華國法令,娶妻納妾合理合法。您卻選擇金屋藏嬌,此乃取亂之道?!甭锅Q朗聲道,“今日合該你的三位夫人見面,貧道依天意而行,安排你們一家團聚?!?p> 大夫人相對老成,問道:“道長,你說的禍端,又是何事?”
“馬順這小子是天狗星轉世,雖是個地痞無賴,但也殺不得。我要是來遲一步,你們就要惹上大麻煩了?!甭锅Q開了頭,越說越玄乎。
“他是天狗星轉世?”齊達指著窩窩囊囊的馬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大夫人猛地打了一下齊達的手背,斥道:“道長講話的時候,你不要插嘴!”
齊達垂首退到旁邊,大氣都不敢喘。
鹿鳴是具備靈根之人,穎悟絕倫,比普通人聰明。
他看出齊達是耙耳朵,尤其害怕大夫人。
只要搞定了她,便能一順百順。
“大夫人,貧道受齊大哥所托,問卜求方,得一結果?!?p> “什么結果?”大夫人相信鹿鳴的話。
“需得放棄螟蛉子,方有親兒入廳堂?!甭锅Q有把握治好齊達的不孕不育,隨口胡謅一句。
大夫人低聲重復幾遍,問道:“道長的意思是,我只有放棄買來的兒子,才能懷上身孕嗎?”
“買賣孩童乃有違天道之事,不僅損陰德,還會導致絕戶?!甭锅Q道,“你們夫妻本就不易懷胎,再行此等事,余生必有禍端?!?p> 他順利地把最初所言之禍端圓了回來。
大夫人得知其中利害,急忙向馬順夫婦說道:“你們可以把小農(nóng)帶回去了?!?p> 鹿鳴微微一笑,一切盡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