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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小王莊

第廿六章,又遇一個二丫頭

紅樓小王莊 兩江月 4917 2022-02-05 22:16:11

  檀香君狗尿報誓,破爛地雞子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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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府內(nèi)眷可不相信南生做夢作畫的鬼話,一個個吵著要斬妖除魔,南生卻正當(dāng)其時地遇見一群妖噦,剛出百花樓就遇見邀月文社眾人,檀玉柱也隨在人群中,見一個秀才跨出彩樓歡門,面目相熟,這不是字?jǐn)傂∽訂幔?p>  檀玉柱對空譏諷,“京城說大很大,說小還真心的小,還沒有飲酒,就碰見一個刷了新漆的破酒葫蘆。”

  其中一個搖擺竹扇,“喔——這不是砸了攤子的爛畫匠嗎?畫壞了我等的好扇面至今仍未賠償,怎么?考上秀才了,這下子有銀子了吧!”

  南生不欲搭理這些人,一群酒囊紈绔罷了,誰知對面以為南生怯了,停下來譏笑不住,“兔子綁上野雞翎兒,裝起麒麟來了?!再綁兩根我們也認(rèn)得你!”

  南生也停下,“今天風(fēng)好大啊,舌頭有些涼,不想說話,就此別過您嘞,勸諸位別生事,我可是榮國府二公子請來赴宴的!”

  邀月文社聽說賈寶玉在里面,窮小子靠上了勛貴公子,要是惹出事來,還真怕不好收場,遂怏怏住了嘴。獨檀玉柱不屑,“一等將軍赦老與我頗有往來,怎么沒提起過招了畫匠入門?拉大旗作虎皮,壯壯慫人膽子?一溜一年多,還是躲不過,如今又遇見,朋友的扇子錢是少不得要賠償?shù)摹!?p>  南生道,“難道你們已經(jīng)找到畫中草長,圖中魚游的仙師給你們作畫了嗎?不如你們?nèi)蠊?,說秀才欠了你們錢?”

  檀玉柱道,“呦呦,窮秀才有什么,我們難道不是監(jiān)生?說給誰聽?”

  南生一抖衣衫,“秀才是沒甚么,不過見了父母官大人,秀才是站著的,這算甚么呢,不算甚么?!?p>  監(jiān)生只是有了考舉人的資質(zhì),卻不屬于功名,見官還是要跪的,監(jiān)生們氣勢一低,功名就是如此,大你一級就壓死人,嘴上逞強無功的,復(fù)一人折轉(zhuǎn)道,“當(dāng)日英萃樓,今日百花樓,不妨二位再比詩一場?!?p>  此時走過一長髯至胸的游方鈴醫(yī),跟著一個背著藥箱子的小姑娘,鈴醫(yī)搖著銅虎撐子經(jīng)過,一邊喊著,“賣膏藥——賣狗皮膏藥,跌打損傷,一帖就靈,不靈不要錢!”因此公骨相精奇,引人注目,南生也看了一下。

  南生遂一指鈴醫(yī),“難道我是拿著詩稿子滿大街貼狗皮膏藥的嗎?”

  鈴醫(yī)見有人指著自己,回看了一眼南生,又“嗆啷啷、嗆啷啷”的叫賣。

  南生一甩袖子,“過去的事,你我眾人都心知肚明,誰是誰非,過去就過去了,我等進(jìn)學(xué)的當(dāng)以舉業(yè)為重,家?guī)熂谰葡壬墒嵌酱俚镁o,閑暇甚少,就不陪諸位閑聊了,以后沒事,咱們還是各行各路,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此別過,告辭!”

  監(jiān)生們聽南生接連搬出兩個大家后臺來,氣勢再一挫,想想也沒意思,砸了這小子的攤子也算找回場面了,南生也沒有說難聽的話,就此罷手也不為錯,邀月不是聽風(fēng),檀玉柱已經(jīng)不是社首了,所以幾個人沒有再出聲的,看著南生離去。

  檀玉柱想起過往,仍舊胸有塊壘,大聲對南生的背影道,“本公子年下可是要拔貢了,有了執(zhí)事,但愿那秀才別犯了條規(guī)才好?!鄙仙岜O(jiān)生國考優(yōu)異者可直接授官,中等蓼試,下等省考,檀玉柱說自己要做官了,許是真的。

  南生聽到這話卻復(fù)駐足,回首道,“著急拔貢作甚?我知道檀玉柱公子一直對我有不明成見,本生員倒是希望,能在三月恩科鄉(xiāng)試上見到你,何不等我一同參加,眼見就要大比,差這幾個月?”

  檀玉柱白面轉(zhuǎn)赤,赤面脹紫,拔貢的官員可是為仕林所忽視的,翰林、中樞這些人非科甲出身做不得。

  檀玉柱氣急敗壞,“好,今兒個本公子就把話撂在這,本來我有好職位入手,自此就舍了年尾拔員,和你比一比,”說到這里,街頭跑來一只黃狗,抬起腿來對著彩樓的柱子撒尿,檀玉柱指著撒尿的狗子道,“我要是中了舉子,你得喝了這個!”

  南生搖搖頭,“本秀才學(xué)禮識儀,修鄉(xiāng)飲酒禮,卻是不喝這個,不過卻盼著與京中檀郎,同場入考,好領(lǐng)教一番公子風(fēng)采。”

  檀玉柱逼問,“你可是怕喝了狗尿?”

  南生道,“你若下場不中,你怎么辦?”

  檀玉柱道,“檀某不中,就在這百花樓,當(dāng)眾也喝這尿!”

  南生踱步而遠(yuǎn),“愿公子別忘了今日的話,明年能踐約!”

  南生未把檀玉柱當(dāng)回事,喝狗尿?!笑話!年后檀郎拔了貢,不知道跑哪里喝黃尿去了呢,當(dāng)自己是小孩子,騙誰呢?

  檀玉柱百花樓中與邀月聽曲歡宴,不多時眾人醉酒,當(dāng)年社首遂激揚雄辯,出口成章同邀月者挖苦南生,“雞飛上房頂,也是雞,牛上了樹,也變不成貓,這有違常理。若是鴨不生蛋,雞不叫曉,犬不守夜,牛不耕田,而雞鴨做鳳,豬豕生威,魚蝦做龍,麻雀成鯤,這世上不亂了套了?”

  復(fù)道,“我等禮教門人,必當(dāng)恪守經(jīng)論,分門別類甄別庸俗,立柵豎欄圈鵝鎖畜,修監(jiān)筑牢禁民為非,如此才能使布衣自識身份,則各守其職,由斯方可天下生平,此方為四書五經(jīng)之真意,兄弟以為如何?”

  復(fù)道,“此非為我等妄圖隔斷富貴,永葆驕奢,久享淫逸,故而禁地為城,圈地自保,我等福德前生,生來富貴,非憑禮義索求而來!”

  復(fù)道,“若彼等群氓,借一紙書,平步青云,則富貴何顯,金玉何尋,若人人皆可如此,則士族從何取食,從何取勢,從何得使,從何得侍?”

  檀玉柱雖然失去聽風(fēng)社首之位,然口舌之快,還是他人望風(fēng)而不能及,故邀月文社之眾人皆為連辭排比所折服,紛紛附和贊善,連唱曲的伶人都叫好,勸更進(jìn)一杯。

  檀玉柱暢飲而回,自此卻認(rèn)了真,必是要和南生一較高下:本公子何許人?檀郎也,昔日聽風(fēng)社首,曾經(jīng)光芒奪目,誰知一場文會,蹦出來一個野小子,讓自己一招落寞,名聲掃地,再不復(fù)當(dāng)日風(fēng)采,什么重要?對檀郎來說,名聲最重。

  檀玉柱之父官居正四品禮部侍郎,這也是檀玉柱不屑南生拜入祭酒門下的根本,祭酒不過從四品,還差一級呢,狂甚狂?

  檀侍郎先前見兒子“英萃文會”后,經(jīng)常退避在家,遂不欲使兒子就學(xué)太學(xué),與其徒然蹉跎,不如早入仕途為上。遂使銀托人,欲讓駑子經(jīng)過拔員,通過今歲國考選官,任在自己屬下隨便一個職位,也就足夠衣食無憂了,做父親的就此也好放心。

  籌措多時,已然萬事俱備,誰知檀玉柱忽說必要繼續(xù)研讀,預(yù)備明年進(jìn)場,否則心有不甘焉。檀父見兒子一味執(zhí)拗不休,也是許可了。

  南生也未料到檀玉柱如此和自己較勁,只是那泡犬遺不知道風(fēng)干不風(fēng)干得到明年!

  南生離了妖怪回莊,城門口望見一個半大姑娘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小子,模樣仿佛姐弟兩個。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衣服洗的褪色花白帶著補丁,站在路邊不斷地張望著來往的車馬,姐姐又拽著弟弟怕他被畜生碰撞了,眼神卻不住搜尋,似乎有所盼望,卻只逡巡著腳,原地踱步,見南生的車來了,女孩急切地望著騾車,想說話卻張了張嘴,囁嚅不語,又退回去扶著弟弟。

  南生見了心生憐憫,此姐弟儼然當(dāng)初的自己和凝香,惶恐于車如流水馬如龍,戰(zhàn)戰(zhàn)兢兢于行旅穿梭盤旋。小小的身影,卑微弱小得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一般,南生大呼車夫停車,詢問那女孩,“姐姐,可有什么事情?”

  女孩見是個秀才,忸怩不言,小弟弟喊道,“我姐姐想帶我搭車?!?p>  南生遂問小孩,“你們?nèi)ツ模恳琼樎肪蜕蟻?,我稍你們一程?!?p>  小孩說了莊名,南生問車夫可方便?車夫道,“是往鐵檻寺的路頭,也是可以到的,只是繞遠(yuǎn),騾馬都疲了,相公不如讓他們再等別車。”

  南生叫那姐弟,“上來吧?!?p>  姐弟遂抱著一個不大的花包袱坐上來,南生對車夫道,“車馬一并算我的,你只管先送他們?!?p>  車夫聽聞復(fù)揚鞭出了城門,行二里許,有岔路離開大道折北而去,又行里許遂入一莊。

  這莊子比小王莊差多了,農(nóng)家竟然無多房舍,寥寥不足二十戶,只莊頭那棵猶如巨傘的大桃樹格外打眼,粗壯的樹干看上去得幾人才能合圍,樹葉已經(jīng)落盡,只留下光禿禿的枝條交錯牽延,上面栓著許多新舊不一的紅布條,樹下有香爐,還有一些農(nóng)婦圍坐一處,借著大樹擋風(fēng),曬著太陽閑談家常,兩個婦人解開大襟,坦胸露乳正哺育幼兒,見陌生男子闖入,一時無處回避,抱著孩子轉(zhuǎn)過身去。

  到了路口,車夫勒住韁繩,又緊住車閘后離了車子,轉(zhuǎn)過一處墻角去了,南生想起了百花樓邊抬腿的某物,也不下車,遂自等待。

  小女孩帶著弟弟跳下車,依舊不說話,看著南生笑起兩個酒窩,挺好看的一張小臉兒,和二丫頭芷笑有些像。

  南生囑咐著,“快回去吧。”

  那女孩把小花包袱小心地放在車上,謹(jǐn)慎地一層層解開,里面是七八個紅皮雞子,并兩塊豆腐干,一小紙包油炸花生米。女孩子拿出兩個雞子,朝南生托過來,只往南生衣服里塞,又找不到南生的口袋,只怕雞子擠碎掉,一時焦急,憋得臉蛋脹紅,卻不吱聲。

  南生問,“這是拿去賣的?”

  小小子說道,“俺娘生了弟弟,缺奶水,要吃雞蛋補身子,俺姐賣了紡線,買了雞蛋給娘吃,俺弟弟才能吃飽?!?p>  這是雞蛋?這是一個襁褓的奶,是一個母親的骨血,是一個女兒的心血!能拿嗎?!

  南生眼澀欲淚,喉緊鼻酸,揮手拒絕,女孩子競不收回,也不走,直是焦急。小小子仰臉道,“哥哥收下吧,俺娘說做人得講良心,不能欠人情?!迸⒆影训胺旁谲嚢迳希I(lǐng)著弟弟逃也似的跑開了。聽得大桃樹下背過身的一個婦女招呼著,“二丫頭回來啦?!”

  南生伸手取了雞子握在手中,熱乎乎的,還有女孩子的溫暖,這孩子懷里捂了一路。這是兩顆雞蛋,也是兩個孩子的尊嚴(yán),紅通通的心。南生再忍不住,兩顆淚珠雙雙落下,打著兩顆雞子滴答作響。

  這時車夫方便回來駁轅,南生又覺得難為情,抬一只手擦了擦眼睛,“風(fēng)好大,灰好多,吹迷了?!?p>  車夫道,“這里就是這樣,我常年跑四里八鄉(xiāng),沒有比這里更窮的地方了。”

  南生問,“這是哪里?”

  車夫道,“榮國府的莊子,哪里有名字呢?不過隨大伙亂叫罷了,有叫古北口的,有叫大北梁的,有叫北邙山的,誰知道叫啥呢?不過隨口亂叫一通,我叫這破爛地兒?!?p>  南生道,“地雖破爛,人還是好的?!?p>  此時車出北口破爛地兩射地外,南生轉(zhuǎn)頭遙望,一朵陰云般的大桃樹下,蕭索莊頭,一對小小相牽的卑微身影,女孩懷抱一個嬰兒,似乎望著自己盈盈淺笑,他們背后映襯著土墻草舍的枯黃,像兩棵荒野的稗草,站滿了南生的整個十月天空,那抹桃樹的蕭瑟枝椏,云一樣在南生的世界里盤旋,遮蓋住滾滾車塵,釘住吱扭作響的車輪,拖住枯草蔓延的土道,直到它變成一把傘,打在又一個二丫頭頭頂?shù)膫恪?p>  南生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怕再忍不住哭出來,九歲了,怎么如此多愁善感,成天動不動哭鼻子?可不是招笑?

  回到小王莊脫下蘭衫,換了破舊的衣裳,香女見弟弟只穿一件“招財進(jìn)寶”的棉肚兜,外露著胳膊,拿一件衣裳過來給南生披,睹見什么,驚訝道,“什么時候又多了一抹胎記?”

  南生的胳膊被自己掐紅了,只不好意思說——用掐來止哭鼻子了,“許是路上顛簸,磕一下也是有的。”

  香女披蓋弟弟,“怎么這么不小心,紫癜癜的。”復(fù)問,“買的雞蛋?兩個?”

  南生道,“那是一個嬰兒的早餐和晚餐。”遂講了遇到送雞子姐弟的事,凝香聽過嘆惋,又問,“這次出去,沒遇到別的事情吧。”南生道,“寫了一封罪己信呢。”又把冒犯賈家閨秀名諱的事說了一遍。

  凝香聽南生叨咕完《小王莊記》,復(fù)感嘆一番,“亦是《岳陽樓記》,亦是陶彭澤《桃花源記》,小王莊若真如我弟所說的這般“悠然自得”,一如五柳先生所說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若得如此,姐姐便與弟弟一生老守田園又有何妨?何必還勞神費力,考甚么勞什子頂戴?頂亦有發(fā),體有桑榆,頂戴它作甚么?”

  復(fù)又嘆息,“都是姐姐害得你。”

  南生道,“難道我就不長大了?以后咱們不說這樣話。”

  說著《小王莊記》,南生知道凝香為自己不得不向賈府內(nèi)眷低頭而憤憤,凝香是姐姐,卻也是個女人,自家弟弟自己欺負(fù)可以,憑甚么讓不相干的女孩子欺負(fù)?所以凝香有些向往起世外桃源來。南生也向往世外桃源,可是普天之下,真有這樣的一方凡人凈土嗎?南生不知道,只得冠帶前行。

  武陵人未至,芷笑和順子來了,抬著一簍漁獲,竟是十五六只大河蟹,在簍子里張牙舞爪,吐著沫子。

  順子道,“這東西正當(dāng)鮮,送幾只過來你們嘗嘗,也是給我秀才弟弟的祝賀?!睆?fù)問,“你考上了秀才這么些天,頭前衣服怎么沒換?”

  凝香芷笑道,“不只你不知,并我們天天看著的,也是今個才見他穿了這身呢!”

  南生笑道,“我把秀才衣裳寄放在成衣鋪子了,還是昨個從賈府出來后逛街時才取回來的,你們?nèi)ツ睦镆娔兀俊?p>  順子撓撓頭道,“我見你進(jìn)去取了包袱出來,是“巧娘”繡坊旁邊的那家?弟弟你這事做得可不地道,連我也瞞著?!?p>  南生由著人埋怨,只是問,“我從城里回來,哥哥也是從城里回來?怎么沒有碰到你?”

  順子道,“薛家的生鮮鋪子直接來莊子上收這個,并沒有去城里?!睆?fù)道,“你們系著新鮮吃,別放,這東西過水吐了沙子就蒸,紅了頂子就得了,有吃不完的,隔夜還得蒸,要么藥人的?!闭f完又道,“家里還有活計,那我回了。”

  南生姐弟挽留,“一起吃晚飯?”

  順子道,“我可不吃這東西,一個殼子,吃一簍子都不飽,沒得讓人累得慌?!?p>  順子嫌棄吃螃蟹麻煩,兩個女孩子卻頗喜歡這些蝦兵蟹將,收拾一通蒸熟,三個人在院子里吃起螃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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