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夜做螃蟹吟,南瓜子講鴨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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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螃蟹講究的是九雌十雄,九月團臍十月尖,過了寒露味更鮮,黃歷九月母蟹卵滿,蟹黃鮮香油脂細膩,十月公蟹黃肥膏白,蟹膏的口感豐腴滑潤,所以順子哥才送過來,特意給南生弟弟做為賀禮品嘗。
三人螃蟹宴,凝香道,“螃蟹性帶寒氣,吃這個,需得熱熱的喝一口燒酒才好?!?p> 燒春卻有現(xiàn)成的,南生考秀才前,吃辣椒就燒酒沒喝多少,還是滿的,遂取來燙過,三人各自斟了一盅飲下。
南生不會吃這勞什子螃蟹,果然如順子哥所說,去了殼子沒什么吃的,又不會嘬腿子,只得吃黃子,芷笑卻熟練,從王嫂子處學得不用剪刀,亦不用小錘子,只用手掰,吸溜吸溜就嘬完一只腿子,似乎還很美味,搖頭晃腦地津津有味。還是凝香給南生剪了兩只,南生嘬了嘬,“哎,這得嘬多少能飽呢?”
芷笑道,“吃的是味!要飽去攮飯!”唬得南生一聲不吭,凝香笑道,“你呀,一天不被她說你兩句,你就不自在,這下好了吧?!?p> 南生道,“好了,舒坦了?!?p> 芷笑扔下一只蟹腿,“有火就得治!忘了以前怎么給你敗火的了?”
南生連連搖頭,“沒忘,死了都不會忘。記恨你一輩子?!焙湍愀嬖V“二丫頭”是如何掐得自己蹦高尥蹶子,就差沒當場表演一場村姑虐待小幼兒的戲了,凝香笑道,“我妹妹是給你治病,你今兒不是自己磕碰得都紫了?又怎么說?”
南生低頭嘆息,“沒地方說理去了,人家是姐妹倆,我算什么呢?”說得女孩子哈哈大笑不止。
凝香復道,“那兩個雞蛋,姐給你煮上了,你吃不飽,就吃了那個吧?”
南生搖搖頭,“那個你們姐妹吃了吧,我吃飽了,看你們吃就好?!?p> 芷笑道,“你不吃,光坐著有甚么意思呢?不如給我們講個笑話聽?”
南生想了想,“笑話是有,不過你得給我道歉,虐待兒童!”
芷笑發(fā)虎威了,“講不講?不講還給你敗火,我們姐妹打你一個!”
南生一縮脖子,“講,能不講嘛?!敢嗎?”遂講了一個吃螃蟹的故事。
“有一條河,水又清靜又亮堂,”芷笑道,“和飲牛河一樣?”南生道,“別打岔,一打岔我就忘了!”芷笑才住了,靜靜地聽著。南生接著講。
“有一條河,水又清靜又亮堂,河邊有戶人家,借著地利,養(yǎng)了一群的鴨子和大鵝,河里的吃食多,又是水草又是魚蝦的,鴨鵝長得肥大,下蛋還多,不多久這戶人家就富裕起來。誰知道忽然鴨鵝都不下蛋了,原來河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一群螃蟹,螃蟹多了,把小魚小蝦都吃光了,鴨鵝沒吃的,自然不下蛋了?這戶人家就著急,這可怎么辦呢?人要是去抓螃蟹,那東西在水里不說,還蜇人,動不動就夾手指頭一下,家里的女人們都害怕,這時候家里有一只鴨子說了人話,“你們別擔心,我是不愛吃那硬殼子罷了,我要是吃的話,包管一出喙,河里的螃蟹一個不剩!”女人們見鴨子也會說話,只是自己家養(yǎng)的,也不大害怕,就問它,“為啥不早說?你看看你的姊妹們都餓成啥樣了?早該把那群螃蟹趕走,大家豈不是都好?你只管吃,趕走了螃蟹,我們家也不會忘記你,就養(yǎng)你一輩子好了!”那鴨子就問,“既然這么說,我就下河攆螃蟹,只是攆了螃蟹,你們不要忘了說過的話,得養(yǎng)我一輩子,不許過后反悔,殺了吃肉或是賣了!”家里主婦就說,“不會忘記的,你去吧,”那鴨子就下河去趕螃蟹,一口一個,殺得螃蟹丟盔卸甲,望風披靡,四散奔逃,不多一會,螃蟹就跑沒影了,鴨子就搖搖擺擺地邁著勝利的將軍步回來了,“完了事了。”家里的女人們一看,果然一只鴨子殺退了螃蟹大軍,也是十分高興,夸獎這只鴨子,“以后你就是我們家的功勞鴨,就叫你二丫頭吧!”鴨子問道,“為啥不是大丫頭呢?”主婦道,“我有大丫頭了,你自然排行老二,就是二丫頭了!””
南生還沒說完,芷笑就站起來追著南生打,南生是邊躲邊跳地講完了故事,芷笑氣哄哄道,“好啊,讓你講個笑話,你就編排我,考了秀才穿了新皮子,里子還是沒變,我都忘記你過去什么德行了?!?p> 凝香也被南生的笑話逗笑了,“那二丫頭排行老二,大丫頭是誰?你敢編排姐姐,我們姐倆都得打?!?p> 南生道,“可不敢胡編,大丫頭進宮了,當了娘娘呢,生了個公主,只會笑,不會哭,娘娘就給賜了封號,叫“芷笑”公主呢?!?p> 芷笑聽了又打南生,二人鬧了一會,芷笑鬧得臉上都出了汗,凝香道,“天涼了,咱們進屋說話吧,妹妹出了汗,可別閃著,現(xiàn)如今這天氣,一冷一熱,病了就不好了?!?p> 芷笑卻不聽,又仗著一向身子壯,只追著打鬧,南生逃到了屋子里,被芷笑按到榻上一頓“敗火”。
芷笑掐了一下,南生只叫“妹妹”,氣得芷笑又掐一下,問道,“說誰妹妹?”南生叫道,“我叫妹妹,與你何干?”芷笑復掐,南生還叫“妹妹”,芷笑怒極,連掐幾下,南生連喊“姐姐”,芷笑才笑了,消了氣?!翱茨阋院筮€敢胡說八道不?長大了,敢取笑姐姐了?翅膀硬了?”
打鬧多時,芷笑也累了,收拾了桌案,姐妹坐著針線,南生也沒做別的,在一邊看,“一轉(zhuǎn)眼就快過去一年了,再這么兩三年,你們都是大人了?!?p> 芷笑道,“別管長多大,敢取笑我,還是給你“敗火”!”
南生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身上都是紅疙瘩了。”
芷笑道,“我可記著你今兒的話了,以后你得養(yǎng)姐姐一輩子!”
南生道,“那是對鴨子說的,你又不是鴨子?!?p> 芷笑道,“你還說?橫是掐得不疼,再掐兩下!”
南生道,“千萬別,不是我不答應,我姐不答應,我說也沒用?!?p> 凝香道,“我妹子要是愿意和我好,一處住一輩子,你養(yǎng)不養(yǎng)?”
南生嚅囁道,“娘娘發(fā)話了,屬下只有唯命是從?!?p> 芷笑道,“我可記住你們倆個說的話了?!?p> 南生又道,“今兒吃了螃蟹,我倒想謅出一首歪詩來?!?p> 凝香道,“說來我們聽聽?”
南生站起來比劃著,“螃蟹一啊爪八個,兩頭尖尖這么大個,眼一擠啊,脖一縮,爬啊爬啊過沙河!”說得姑娘們都笑起來。
凝香道,“認真做一首給姐聽聽?”
南生道,“哪里有好的呢?現(xiàn)編一首充數(shù)吧。”說著坐下,斟酌一會道:
“雙架東海鑌鐵精,張牙舞爪更猙獰。
只緣前世詩書誤,自為橫掃千軍行。
馬上封侯非為己,建功立業(yè)非為名。
世人不解圣人意,托身仍舊舞甲兵。”
芷笑聽了道,“吃個螃蟹也作詩?這樣的詩和鼠來寶一樣,我也做得。你聽著——
“仗著兩只小爪子,使勁瞪著眼珠子。張牙舞爪像賊子,爬來爬去像滾子。舞舞扎扎像蒙子,不想一下進籠子。進了籠子還舞扎,一下死翹進盤子?!薄?p> 南生聽了拍手道,“好!話雖粗,卻是有頭有尾,可不是一下進盤子了嗎?!?p> 凝香道,“你們都寫詩,我也謅一首。
“不為披甲執(zhí)銳行,只緣顧念蚌姑情。
癡戀成石不只女,護婦千年鎖身形?!薄?p> 南生聽了道,“姐姐一做詩,我的就該扔到泔水缸里去了。九月吟月詩我就做了濫竽吹,今天又禿??哿??!?p> 芷笑笑道,“你這一會文詞,一會土話的,倒是比寫詩有意思。”
凝香道,“濫竽吹也得吹得,我弟弟還是吹個曲子來,師傅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南生取了簫過來,吹了一曲《清平調(diào)》,曲子很短,芷笑不讓停,南生又吹了一首《瀟湘水云》,芷笑才意猶未盡地放過。
凝香道,“氣息比以前平穩(wěn)多了,只是口風還是收得不夠,低了一律,林鐘變了蕤賓,五音卻高了半音,商音做了宮音,這也是弟弟年紀小,心氣旺盛不平所致?!?p> 南生聆教,深施一禮,“謝妗子姐姐指點。”
芷笑問,“姐姐說的是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唱個歌,聽個曲還有這么多說道?”
凝香教妹妹,“妹妹的名字也是從聽琴得來的,簡單的說,南生剛剛吹的曲子,全曲子的音調(diào)都低了一個調(diào)門,在這個調(diào)門上的各個音節(jié),卻又高了這個調(diào)門的宮音半個音?!?p> 芷笑咕噥著,“低了調(diào)門?高了音?不是一回事?”
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又說了一會,芷笑仍然同姐姐作伴,遂歇息了。
誰知第二天,東方未明,凝香就叫南生起來,“弟弟快過來,你看看芷笑這是怎么了?”
南生看了看還在床上的芷笑,見她臉蛋紅紅的,還是昨夜喝了酒的樣子,衣裳也未解,側(cè)著頭,趴著睡在小床上。
南生問,“可是有什么不妥?不是酒未醒吧?!?p> 凝香道,“我妹妹睡覺一向老老實實的,昨夜卻起來幾次,又躺下,你看這不是穿著衣服?我聽著她沒睡踏實,問她,她也不說怎么,剛剛見她面色紅潤,摸著有些熱,你看看許是發(fā)燒了?”
南生摸了摸芷笑的額頭,驚呼,“可不是呢!都燙手了!這可怎么辦?你們等著,我進城找大夫來!”
凝香道,“可是不聽我的話,昨夜在院子里吃了螃蟹,又喝了燒酒,你們打鬧她出了汗,這不是受了涼了?燒得這樣厲害,進城一時半會的請不來大夫,要不先請半仙叔過來看看?”王半仙雖醫(yī)道淺,也是土郎中不是?救救急還是比常人強些。
南生趿拉著鞋就要跑出去,凝香拉住,“把衣服穿好再出去,別病了一個,再病一個?!闭f著給南生取過衣服,又披了一件毯子才讓出門,“快去快回,姐心里急著呢?!?p> 芷笑也醒了,只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神思倦怠,嗓子喑啞,說不出話來,只“呃……啊……”的比劃,凝香問,“可是渴了?”說著去生火煮水,心里著急,手直顫抖,火鐮子緊慢也打不著,越發(fā)倉惶起來,對芷笑道,“妹妹等著,我去叫干娘過來。”
很快凝香帶著干娘干爹一溜煙地回來,劉姥姥院子也驚動了,劉姥姥蒯著也過來查看,摸了摸二丫頭芷笑,“孩子發(fā)燒了,快燒碗姜湯來,發(fā)了汗就好了。”
王嬸子擔心閨女,生起火燒水,不多時端了姜湯給芷笑喝下,又捂好被子,幾個人守著。
芷笑喝了熱湯,不多時渾身汗透,卻只“啊……啊……”的掀被子,表示太熱了,劉姥姥道,“熱也不能再受涼,挺一會,消了汗就好了。”說著拍著芷笑,像拍青兒一樣,“我的兒,怎么不小心,就病了?讓姥姥心疼呢?!?p> 王嬸子一臉憂心,“閨女,可是好點了?”
芷笑說不出話,只是比劃,還是覺得熱。
這時南生帶了王半仙進了院子,王半仙手里拿著一本《傷寒論》,一路走一路說,“眼巴前兒搭十月頭,接了冬氣兒了,早晚涼,可別閃著,得了傷寒可是不得了?!?p> 進了屋子,看了看芷笑,“確是受了寒,喝碗姜湯,發(fā)出汗來就好了?!?p> 王嬸子焦急道,“可是喝下一時了呢,只是還是這個樣子,瞅著丫頭精神也不如剛才了,扎掙著還直嘟嘟,說胡話的樣子。她叔叔,你看這可怎么好?”
王半仙道,“已經(jīng)喝了姜湯了?還不見好?這可糟糕了,按理說一時半刻馬上就見效的,我再看看?”
南生問,“叔叔拿著醫(yī)書,怎么不開藥方?”
劉姥姥道,“就是,要是就喝姜湯,老婆子就會了,還用請你半仙來?”
王半仙一搓手,“藥方子倒是有,受涼無非就是太陽病,服桂枝湯,桂枝、芍藥、甘草、生姜、大棗這些熬湯藥,可咱們這里哪里有齊全藥材呢?我家里倒是有些前年的蟲唆羅過的陳甘草,芍藥、生姜、大棗這些咱們也能湊,可是桂枝卻用完了,手頭一年緊繃繃的,我也沒進城里鋪子買,這方子不全科??!”
說著又摸了摸芷笑額頭,“還是燒得方燙方燙的,這么燒下去,會燒成傻子的,可不得了。”
王半仙一口一個糟糕,一口一個不得了,唬得一屋子人都傻了,王嬸子看著閨女痛苦的樣子,手足無措直落淚,凝香抱著妹妹哭起來。
南生一跺腳,“別慌張,這病剛起來,我去叫順子哥,一塊進城請大夫過來?!?p> 芷笑爹道,“我就套車,我?guī)銈內(nèi)??!蹦仙?,“牛車慢,還是驢車快些,咱們?nèi)ソ许樧??!闭f著男人們就要去套車。
王半仙道,“今兒個你們有運道,不用跑城里,咱們莊子上就有現(xiàn)成的大夫,眼下就在我家里?!?p> 復道,“人家還是進過宮的呢,一個妃子沒了,頂了黑鍋,褫奪了腰牌,一氣之下離了太醫(yī)院,連藥房坐堂先生都不當,做起了游方鈴醫(yī)。那可是有真本事,不比我一瓶子半逛蕩,手段著實了得?!?p> 復道,“老哥昨個兒傍晚才帶著姑娘來家里探望,你們老輩子知道,我爹也是城里的坐堂大夫,是我沒學好,坐不得那堂子才回來的。我爹活著的時候和他結(jié)交一場,交情不錯,當時給孫子指了娃娃親,這趟估摸著是來相看相看我兒子長成啥樣了,說不準就定下親,你們別埋怨我頭里沒說,你說這事我怎么好驚動親家呢?”
復道,“這是我侄兒女,又是秀才家里病的,要不是南生小子,別人我是斷不敢驚動的,現(xiàn)在這情形,少不得麻煩麻煩他了。你們等著,我這就回去叫過來,包管治好?!?p> 王快嘴說著出了門,南生、王財盛跟著,一道去請這個神秘高人——過去的太醫(yī),如今的江湖鈴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