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小孩
狼毫山上的雪停了。
雪花凝在枝頭，像柳絮，像蘆花，銀裝素裹了天地間。
暖陽透過云層灑下山頂，在山林里碎了一地。
言城給江鎖下了一劑猛藥。
她睡了很久，越睡越昏沉，竟連個夢也沒做，醒來時只覺腰也酸、背也痛。
她微微睜了眼，卻看見了祁溶，以為是在做夢，又揉了揉眼睛：“辰光？”
祁溶輕輕拉開她的手腕，含笑盯著她：“嗯。是我。不是夢?！?p> 江鎖被祁溶看得不好意思，拉起被子，將腦袋埋在里面。
祁溶也把腦袋探進(jìn)了被子里。
半晌，兩個人才面紅耳赤地掀被起床。
“咳——”
祁溶輕咳一聲：“把藥喝了，趁熱。”
江鎖不接，心道：再喝人就傻了。
祁溶坐回床邊，拿勺喂江鎖，柔聲催促著：“快，言太醫(yī)來了?！?p> 江鎖側(cè)過頭去，不為所動，道：“又騙我?！?p> 言城的聲音從帳頂上傳來：“不喝也行，今夜行針?！?p> 今日日頭好，言城爬上帳頂，曬了一天太陽。
“沒騙你。”
祁溶忍笑忍得辛苦。
江鎖抬頭朝帳頂說：“好的不學(xué)，學(xué)猴兒?！?p> 然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將苦藥一飲而盡，這下苦得徹底睡不著了。
“出去走走?！?p> 江鎖簡單收拾了一下，掀開帳幕，走了出去。
日光亮得刺眼。
山風(fēng)從衣縫里灌進(jìn)江鎖的脖頸。
祁溶從她身后走來，為她系上了嶄新的白狐披風(fēng)。
江鎖嘴里含了顆桂花糖，看著山頂雪景，吸了一鼻子的梅花暗香。
姬玉遙穿一身淺藕色素衣穿梭在梅樹間，摘了一只梅花，笑著朝江鎖走去，柔聲道：“萬樹寒無色，南枝獨(dú)有花。小鎖生得好看，配上寒梅更襯絕色?！?p>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梅花插在了江鎖的鬢邊。
從前，姬玉遙見著江鎖總是羞羞答答叫一聲江公公，如今喚一聲“小鎖”，江鎖算是明白了，恐怕整片山都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
丟人吶。
江鎖悶悶不說話，腳尖踢雪玩兒。
姬玉遙湊近她耳畔，以極低的聲音道：“嘴那么紅，不是喝藥燙的吧？”
江鎖一愣，轉(zhuǎn)身抬頭看向祁溶。
祁溶正看著自己，目光又閃躲到了別處。
江鎖拳頭一揮，悶聲錘到祁溶胸口。
祁溶吃痛，笑道：“言太醫(yī)的藥果真管用，病沒好，力氣倒不小。”
姬玉遙噗嗤一笑，舉著梅花枝，去找樓蒼蘭。
暗香襲人。
山間清水淙淙流過。
祁溶抱著江鎖跨過清溪。
二人牽著手并肩而行，人影疏疏落落地散在樹影間，似一幅暖人心脾的紅塵畫卷。
“山匪的裝備太過精良，兵馬糧草、招兵買馬、排兵布陣，沒有哪一樣是林霸天這種人玩得轉(zhuǎn)的?！?p> 祁溶目光深沉，一錘定音：“這個大當(dāng)家，另有其人?！?p> 江鎖認(rèn)同地頷首道：“而且這個人，在域州城中?！?p> 相處時間長了，祁溶能基本摸透江鎖的思路——趙洞庭在挾持江鎖時喊的那句“我要回域州城”，不經(jīng)意間出賣了他的上峰，就這一個“回”字，就是他們?nèi)蘸筇铰返膲|腳石。
“這么多銀子，單是運(yùn)輸就是一塊大麻煩?！?p> 祁溶思索道：“他們?nèi)绾瓮ㄟ^城門搜查？”
一聽到“銀子”，江鎖突然被提醒，停了腳步，問道：“我們的銀子呢？”
“嗯？”
祁溶低頭看著江鎖，沉浸在兩手相牽的歲月靜好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江鎖便提醒了：“二百萬啊。我們的兩百萬呢？”
“殿下，江……”
是風(fēng)逸的聲音。
“公公”兩個字到了嘴邊，被他生生咽下。
祁溶聞聲看向他，問道：“何事？”
風(fēng)逸說：“殿下昨日吩咐清理戰(zhàn)場，兄弟們掃了一夜，沒找到熊先生的銀子，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孩兒?！?p> 祁溶與江鎖：“……”
小孩兒？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邁開了步子。
風(fēng)逸令他們?nèi)チ笋R廄。
那小孩兒就蜷縮在馬廄的角落邊，不過八九歲的年紀(jì)，黑著臉，掛著一串大鼻涕，頭發(fā)凌亂，瑟瑟發(fā)抖。
當(dāng)樓蒼蘭、裴戰(zhàn)、戎灼也往馬廄里那么一站，小孩兒抖得更厲害了。
戎灼生硬地說：“你把頭抬起來?！?p> 小孩兒抬起頭來，看見戎灼的樣子險些要哭了，鼻涕泡泡越鼓越大。
戎灼：“……”
他與戰(zhàn)俘打慣了交道，一時間要哄住一個小孩兒，也是有些為難他了。
風(fēng)逸為小孩兒蓋上一層衣服，說：“蹲一夜了，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可不是給嚇傻了吧？”
“你們五個就這么杵在這兒，換我，我也不想說話。”
江鎖攏袖站在雪地里，與白雪融為一體，像一道光照在馬廄前。
那小孩兒轉(zhuǎn)頭看向江鎖，目光似被她勾住——他自幼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江鎖也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小孩兒，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要走時，小孩兒突然起身，嗅著鼻子朝江鎖走去。
“屬狗的嗎？”
戎灼覺得稀奇，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屬你的?！?p> 風(fēng)逸也看得認(rèn)真，順嘴接下了戎灼的話。
小孩兒停在江鎖的面前不走了，拉住江鎖的衣袖。
江鎖歪頭瞧著這小孩兒，朝衣袖里探去，摸出了祁溶給的桂花糖，問道：“是要這個嗎？”
眾人都松了口氣。
小孩兒撥開糖紙，正準(zhǔn)備放進(jìn)嘴里——
江鎖一把奪過他的糖，問道：“我銀子呢？”
小孩兒抬頭望著江鎖，好像聽懂了，怔怔擦了一把鼻涕，嗅著鼻子朝山腰走去。
“有戲?！?p> 戎灼的語氣有些亢奮，覺得江鎖總是不走尋常路，在“詭”道里劍走偏鋒，不服不行。
眾人跟在小孩兒身后，走到了關(guān)押熊得壯的地窖門口。
“進(jìn)啊，不沖挺快的嗎？”
風(fēng)逸抱著凌霜雪，輕踢了戎灼一腳。
戎灼后退一步，搖頭道：“塌了算誰的？”
祁溶不動聲色地負(fù)著手，警惕觀察。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孩兒身上，只見他抬手抹了一把鼻涕，從袖子里鉆出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老鼠，只有小孩兒手掌大小，肥得不見腰身，東嗅嗅西聞聞，朝地窖鉆去。
小孩兒也跟著鉆進(jìn)去，不過片刻功夫，地窖亮出一道光。
風(fēng)逸將腦袋探進(jìn)地窖里，驚呼道：“殿下！是銀子！”
小孩兒被拉回了地面。
江鎖如約把糖放在他手里。
小孩兒很快吃了糖，卻是伸出了手——倒是個貪心的小家伙，方才的糖還在嘴里包著呢，就還想再要了。
“我自己還不夠。”
江鎖負(fù)了手，繞開小孩兒，準(zhǔn)備回大帳。
小孩兒歪頭思索一會，像是明白了，要想吃糖，就要拿東西換，于是，又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朝山下直沖而去。
“哎？他去哪兒？”
風(fēng)逸緊跟其后。
一串人跟糖葫蘆似的，都跟著小孩兒下了山，停在了東南向陽面的山腳下。
面前是一個說話都有回音的大山洞，層高足有五丈，空空蕩蕩，壓迫感十足，人站在里面小得像一片紙。
越往里走，越黑不見底，如臨深淵。
風(fēng)逸、戎灼與裴戰(zhàn)唯恐有詐，下意識地拔了劍。
小孩兒放出胖老鼠，滋溜鉆進(jìn)深淵里。
他轉(zhuǎn)過身來，見所有人都站著不動，便上前去拉江鎖。
祁溶看到了，忙走上前去，牽起小孩兒另一只手往前走。
如果有詐，自己能擋在前面。
一行人沿著蜿蜒崎嶇的小路行了半柱香，眼前出現(xiàn)一道破舊的木門，連鎖都沒上。
風(fēng)逸壯著膽子打開木門，在場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震撼。
“殿下、江公子，是火銃，還有投石機(jī)。”
風(fēng)逸就近拿起一個物件端詳，驚道：“全是新造的，組裝之后便能使用。”
在狼毫山山腳下的山洞里，藏著一個軍火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