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入侵

　　江鎖揉了揉脖子，骨節(jié)處發(fā)出了“咔嚓”一聲輕響，舒服了。

　　她望向風雪飄搖的窗外，庭院里除了那顆槐樹，只剩下空洞的黑。

　　白天她在槐樹旁種下的種子，此刻，應該開花結果了吧？

　　今日喬世庸擅自前來感通寺，已經(jīng)讓曹厚庵種下了殺機，江鎖不過是加速了一切的發(fā)生。

　　喬世庸在此局里至關重要，但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林文奎的確需要錢，而喬世庸的存在恰好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今工期臨近，換句話說，該花出去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林文奎再各處搜刮些銀兩來填坑，未嘗不能渡過難關。

　　按規(guī)矩，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還得連本帶利地還。

　　喬世庸之所以樂意墊出這筆款項，自然不是因為“元柳”與“何以堪”的救命之恩。

　　他看中的是知府給出的承諾——按期交貨，國庫還債。

　　可惜林文奎與曹厚庵皆是山匪出身，講規(guī)矩，便做不了山匪。

　　喬世庸到死都不知道，“元柳”與“何以堪”都是假的，他的銀子買來的是黑火藥，若被告發(fā)，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白天江鎖的一席話誅了曹厚庵的心。

　　山匪過的是刀口舔血的勾當，如果喬世庸真如江鎖所說，在事成之后，反咬林文奎與曹厚庵一口，那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或許江鎖所言是假，但曹厚庵冒不起這個險。

　　喬世庸從一開始就身在死局之中。

　　而他死了，感恩寺的力量也就減少了，這是江鎖的目的。

　　窗戶被風刮得磕在了墻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江鎖身子前傾，把窗戶關上。

　　她還在思索一個問題：白天在里間時，曹厚庵與喬世庸同時提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主子”。

　　這個“主子”是誰？

　　這是江鎖急需搞清楚的事情。

　　江鎖想得累了，輕輕緩了口氣，雙手交叉，摸了摸溫暖的白狐大氅，心中騰起一股暖流。

　　她站在火爐旁，伸手烤火，滿腦子揮之不去的是祁溶長身玉立的身影。

　　那身影把江鎖的思緒撕裂、打斷、粉碎。

　　他如今身在何處？

　　與她吹著一樣的風，看著同一片雪嗎？

　　天空的月亮也草草收場.

　　江鎖看不到光，四周孤寂。

　　思念茍活在胸腔里，在夜里無止無休地瘋長。

　　殺人都沒這么累過。

　　*

　　被思念的那個人正坐在窗邊，冷得打了個淺淺的噴嚏。

　　這些日子，祁溶就住在感通寺對面的客棧中。

　　今日喬世庸進入寺里，被祁溶瞧得一清二楚。

　　后來，風逸尾隨喬世庸一直到長纓閣，目睹了他倒在一個無名劍客的劍下。

　　當晚，風逸便將此事如實稟報給了祁溶。

　　祁溶劍眉微微一挑，越聽眼底笑意越濃，搖頭道：“喬世庸并非劍客所殺，是你們江公子的意思?！?p>　　風逸斬釘截鐵地搖頭：“那身形與我差不多高壯了，不可能是江公子?！?p>　　祁溶的微笑帶著些許寵溺和自豪：“你們江公子殺人，無需用刀?！?p>　　風逸：“……”

　　感覺在炫耀是怎么回事？

　　祁溶總能與江鎖想到一處：“喬世庸是感通寺的財力來源。他必須死。如果他落在我手中，我一樣不會心慈手軟?！?p>　　風逸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張純良天真的臉，還有那副看似無害的微笑。

　　他狠狠甩了甩頭，把江鎖從自己的腦海里甩出，恭敬抱拳告退：“殿下今夜好生歇息。”

　　祁溶點點頭，目光又轉回感通寺的方向。

　　寺里還燃著燭火，燈火不亮，隱匿在黑暗之中。

　　雪那么大，像漫天墜落的塵光。

　　她又那么怕冷，夜里有沒有蓋好被子？

　　寺中的日子很苦吧？

　　也不知她兜里的糖夠不夠。

　　直到看著寺中燭火漸漸熄滅，祁溶才關了窗歇下，與相思相擁入眠。

　　不過才睡下幾個時辰，晨曦尚未出露，域州東邊發(fā)出了一聲悶響，大地跟著震動。

　　祁溶驚醒，起身打開窗，看到感通寺的燈也亮了起來，在將亮未亮的夜色里發(fā)出暗紅色的光。

　　須臾，樓蒼蘭推門而入，面色凝重：“稟報殿下，緊急軍情！”

　　祁溶沉聲道：“報?！?p>　　“倭寇分三隊同時侵入我東部防線，鑫洲淪陷，丹州還在苦苦支撐，所幸平州由熾煉軍鎮(zhèn)守，倭寇暫時沒有攻入。”

　　樓蒼蘭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單膝跪地，向祁溶稟報軍情。

　　祁溶聽得睡意全無，咬牙系上縛臂，坐在桌前問話：“將鑫洲的情況詳細與我說來?！?p>　　樓蒼蘭將頭埋得極低，快速道：“鑫洲雖失守，卻絕非孬種。鑫洲守備軍共兩千五百人，而倭寇人數(shù)是守備軍的十三倍之多。守備軍將領名叫敬一行，率十余人突圍而出，拼死抵抗，親自上陣殺敵，背部中箭十余支，尸體被找到時，血已經(jīng)流干，狀似刺猬，懷里還死死掐住一個倭人的脖子，其他將士也全部陣亡。”

　　“要厚葬。”

　　祁溶握緊放在膝上的雙拳，繼續(xù)問：“丹州如今是何情況？”

　　樓蒼蘭道：“倭寇屯兵三萬在丹州城門之下。丹州守備軍雖比鑫洲多，卻也只有一萬人，戰(zhàn)況慘烈，恐怕今日天亮便能被倭寇攻破?！?p>　　祁溶凝神道：“你方才說平州無事？”

　　樓蒼蘭頷首：“我回祁都復命之前，派出陳大刀鎮(zhèn)守平州，此人乃熾煉主帥陳平之子。陳平此人驍勇善戰(zhàn)，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沒有下過馬背，死都死在馬背上，養(yǎng)出的兒子自然也不差。這個陳大刀自幼長在熾煉軍營中，成年之后便用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輪轉如飛。他爹老叫他‘大刀’，久而久之，大家伙都忘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連他自己也記不得。陳平戰(zhàn)死之后，我便留任陳大刀為熾煉軍駐平州的主帥?！?p>　　“你部署得很好?！?p>　　祁溶起身，命令道：“叫上其他人，我們即刻動身。”

　　*

　　方才的那聲悶響驚醒了守衛(wèi)域州城樓的山匪。

　　一個矮胖的山匪揉著眼睛，抬頭問：“剛剛地震了嗎？”

　　一個高瘦的山匪正在高臺上守夜，困得半睜著眼，抱怨道：“那誰知道？我看東邊有火光，說不定有戰(zhàn)事呢。這破城有什么好守，若真打起來，我第一個棄……”

　　“棄什么？”

　　矮胖山匪問道：“喂！”

　　高瘦山匪瞳孔擴散，直直撲倒在地。

　　矮胖山匪這才看清，他的腦后正中一箭，腦漿飛散在了夜色里。

　　矮胖山匪失聲慘叫，還未來得及嚎出完整的一嗓子，戎灼的箭已精準射入了他的太陽穴。

　　“誰在樓上？！”

　　城樓上的動靜驚動了其他守城的山匪。

　　他們身穿黑甲，魚貫涌向城樓。

　　為首的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統(tǒng)領，看到城樓上的兩具尸體，咬牙道：“快走，速速呈報——”

　　話音未落，人頭就滾落在地。

　　統(tǒng)領身后的一群山匪狼撲而上，朝五個黑影砍去。

　　祁溶站在城樓高處，當風而立，吹得黑袍翻涌，經(jīng)過守城山匪時，手起劍落，干脆利落，好似電光乍破，血漿綻放在凜風之中。

　　不到片刻功夫，守衛(wèi)城樓的尸體橫躺一地。

　　僅剩的小嘍啰見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嚇得棄了刀，轉身便向城樓下奔逃而去。

　　“追上去殺了?！?p>　　祁溶寒聲道：“開城門！”

　　戎灼拉滿彎弓，隨著弓弦“錚”的一聲悶響，小嘍啰隨即倒地，掙扎片刻，便躺在血泊里不動了。

　　祁溶將劍刃在縛臂上一抹，命令道：“蒼蘭、驍霆立刻前去狼毫山調兵，八萬兵馬從域州入城，前往丹州。我與風逸、戎灼輕裝上陣，先行一步，我們今日便在丹州城樓處匯合。”

　　“是！”

　　眾人領命，飛速奔下城樓，各自朝東朝西策馬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