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隆恩
豐川玄疾如旋踵地追出去。
而那人影猶如瘋了一般往前竄,漸漸拉開了距離。
正在此時,豐川玄看見前面一大隊宮娥、太監(jiān)浩浩蕩蕩而至,正是皇后的儀仗。
豐川玄停了步子,迅速穩(wěn)了穩(wěn)氣息,雙手合十行禮。
皇后笑盈盈地看著豐川玄,問:“豐川大人可是在找什么東西?”
豐川玄抬頭朝皇后身后的儀仗隊望了望,淺淺一笑,道:“那東西不愿被貧僧瞧見,自己藏了起來?!?p> “東西么,總是這樣的。要找它時,總也尋不見,你且放它一放,說不定它自己便現(xiàn)了真身?!?p> 皇后看著豐川玄,話鋒一轉(zhuǎn),問:“豐川大人在這御花園里,可是為了欣賞滿園牡丹?”
此時,賢親王早已不見蹤影。
自明仁帝逝世后,賢親王都盡量躲著皇后。
因明仁帝生前與皇后的感情極深,相處時間也頗長,故而賢親王擔心皇后會發(fā)現(xiàn)其中端倪。
豐川玄點頭:“一年春色摧殘盡,再覓姚黃魏紫看。倭國沒有牡丹之景,貧僧甚覺稀奇,便多逗留了片刻。沒成想叨擾了娘娘,實在慚愧。”
后宮不見外臣。
豐川玄清楚大祁皇宮里的規(guī)矩,朝皇后微微一拜,便轉(zhuǎn)身離開,不動聲色,不露悲喜,絲毫看不出沒找到“那東西”的遺憾。
皇后若無其事地湊近一朵開得最艷的牡丹賞聞,不急不虛。
她知道豐川玄的風格,此時他正躲在角落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
半晌后,皇后才帶著大隊宮人回了慈元宮。
身為外臣的豐川玄不便再繼續(xù)跟著,只得作罷。
回宮后,皇后坐回鳳椅上,儀態(tài)萬方。
“都退下吧?!?p> 皇后揉著額頭,看著滿宮的宮娥與太監(jiān)魚貫退出慈元宮。
走在最后的一位太監(jiān)故意與前面的人群拉開距離,見其他宮人垂著頭走遠,他才關上了宮門,朝皇后走去。
這人不似宮里標準的小太監(jiān)。
他身形挺拔健碩,穿了一身寬大的太監(jiān)服,放在太監(jiān)堆里也極其眨眼。
他一邊撫胸,一邊喘氣:“得虧我跑得快……”
皇后也長長舒了口氣:“得虧本宮來得及時?!?p> 他跪下道:“謝娘娘救命之恩?!?p> 皇后道:“快起來。本宮與你們兄妹之間不講這些虛禮。”
這假扮太監(jiān)之人,正是張長靈的兄長張長生。
張長生站了起來,站姿挺拔,絲毫沒有太監(jiān)該有的模樣,看得皇后直頭疼。
她問:“你在御花園中可是偷聽到什么消息?”
張長生也覺得冤,撓了撓頭,道:“小人不是故意跟著陛下與那倭人的。偏殿的那個彩橘娘娘剛生產(chǎn),鬧著要賞什么牡丹,長靈便派我到御花園里摘牡丹,這才撞見了陛下與倭人?!?p> 說到這里,他面色鄭重道:“娘娘,要出大事了。”
皇后挺了挺腰,坐得更直了。
“下月的太子冊封大典上,陛下還要宣布一則法令——祁倭兩主,共治天下。”
“什么?”
皇后握緊了鳳椅的扶手。
張長生的話猶如晴天里的霹靂,沖著皇后直霹而下。
皇上是瘋了嗎?!
這是拱手讓出自己的半壁江山!
“你、你……”
皇后胸口起伏,呼吸不暢,心悸難耐。
張長生也顧不得什么失儀不失儀,沖上臺階,為皇后端起一杯熱水。
“娘娘當心?!?p> 張長生在洗面村伺候過家中老母,知道一杯熱水看上去微不足道,關鍵時候卻能救命。
看著皇后服下熱水,呼吸平緩了許多。
張長生也松了口氣。
皇后道:“無礙。老毛病了?!?p> 這是太安宮給皇后服用慢性毒藥所導致的后遺癥。
如今藥雖停了,但身體難免緩不過來,還需慢慢調(diào)養(yǎng)。
皇后撫著胸口,輕聲對張長生道:“將你今日聽到的消息,傳出去。讓滿朝文武、宮娥、太監(jiān)都知曉,陛下打算祁倭兩主,共治天下?!?p> 張長生是一點就透的主兒,立時明白了皇后的深意。
*
張長靈還在偏殿照顧彩橘和四皇子。
說是照顧,其實宮娥和奶娘已經(jīng)將該忙活的做得差不多了,哪里還需要她這位昭儀娘娘做什么?
張長靈在偏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無聊得絞著手帕玩。
她與彩橘有著相似的尷尬,貌合神離地寒暄了幾句。
“那小太監(jiān)去摘牡丹,這都多長時間了還不回來?”
張長靈故作嗔怪道:“別是尋了個舒服所在,偷懶去了吧?”
彩橘一愣,道:“我瞧著那太監(jiān)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想是不會?!?p> “那誰知道。”
張長靈輕輕甩了甩手帕,道:“我且去瞧他一瞧?!?p> 說完,便朝偏殿外邁去。
偏殿連著正殿,沒想到賢親王此時已回到了正殿,高坐于龍椅之上。
殿中氣氛壓抑至極。
看著賢親王此時的神情,張長靈有些不祥的預感。
“陛下……”
張長靈有些底氣不足。
賢親王正皺眉看著桌案。
桌案上放著一個精致的小藥瓶。
張長靈離得遠,看不真切,只覺得此時賢親王的表情可謂來者不善,便盈盈走上前去賠小心。
“跪下。”
賢親王的聲音森冷低沉。
張長靈心中一悸,原地跪了下去,頭也不敢抬,隱隱覺得自己做的“好事”被發(fā)現(xiàn)了。
果不其然。
賢親王敲了敲桌案,道:“朕近日總納悶,張昭儀入宮已有小半年的光景,彩橘都已經(jīng)誕下了四皇子,而你卻半點動靜也沒有。直到朕的宮人從太醫(yī)院里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p> 張長靈的頭埋得更低了。
賢親王起身朝張長靈走去,壓迫感極強,逼得張長靈朝后挪了兩步。
賢親王扼住張長靈的下巴,盯著她道:“既不愿生養(yǎng)子嗣,為何要選秀入宮?”
張長靈吃痛,兩行熱淚滾出眼眶,道:“臣妾不知陛下在說什么……臣妾身子不爭氣,陛下也不必拿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來問罪臣妾。”
事到如今,丹藥之事只能自己扛著,絕不能禍及慈元宮。
“子虛烏有?”
賢親王冷笑一聲:“這丹藥中含有大量活血化瘀的草藥,被太監(jiān)送往臥龍殿。幸而被朕的宮人攔了下來。除了朕以外,臥龍殿還有誰會用這個東西?”
“臣妾真的不知……”
“甚好?!?p> 賢親王深吸一口氣,松開了緊捏著下巴的手指。
張長靈癱軟在地上,只是默默垂淚。
賢親王道:“既是無用,朕這宮里亦不養(yǎng)閑人。那便去冷宮吧,白綾、鶴頂紅、匕首,你自己選一個。念在你曾是朕的枕邊人,朕且留你一具全尸?!?p> 張長靈:“……”
呵。
多大的恩賜啊。
張長靈抬眸看著眼前此人,心中恐懼、惡心、焦灼、怒意、心寒交織在一起,化為了復雜得難以描摹的目光。
“帶下去吧?!?p> 賢親王不欲多言,輕甩衣袖。
老太監(jiān)童辛一甩拂塵,笑著弓腰道:“請吧,昭儀娘娘。”
到底是在臥龍殿,到底是皇上的妃嬪,這些拜高踩低的太監(jiān)才沒有把張長靈生生拖出去。
張長靈在眾太監(jiān)的看押下,穿過重重宮墻,一路走到了冷宮。
這條路走了一炷香的時辰,張長靈覺得像走在幽深的黃泉路上。
時至盛夏,張長靈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她打了一個寒噤,心下喜憂參半。
喜的是她保全了慈元宮,計劃還不算完全失敗。
憂的是什么自不必說,此時童辛已經(jīng)端著精致的托盤走入了冷宮。
“陛下說了,讓娘娘選?!?p> 童辛眉開眼笑,像是在讓張長靈選一套裙子,或是一桌飯菜。
這笑里藏著這世上最勢力、最陰毒的剔骨刀。
張長靈擦了一把眼淚,冷笑道:“臣妾謝陛下隆恩?!?p> 她的手伸向那瓶鶴頂紅。
“且慢?!?p> 聲音從冷宮的宮門外傳來。
宮內(nèi)的眾人聞聲望去,童辛不由跪了下來,神情誠惶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