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第一場雪如期而至,仿若給村莊披上了一層銀裝;屋后菜園子里的白菜害羞般不見了蹤影,土房子頂?shù)难┮部偛惶L久,母親生起的煙火夾雜著陣陣飯香,將那瓦片上的白雪化了開來,陣陣水滴落在房前,檐下,點點痕跡。
父親坐在火塘邊述說著民族傳說:彎弓射日的后羿,長著翅膀的飛馬,調(diào)皮搗蛋的仁迪說庫,誘拐小孩的老婆婆;火苗映在父親的臉上,熠熠生輝。
父親又說起他在外打工的日子,一天六塊,遇到好雇主的時候八塊;早上八點,晚上七點;打葡萄桿(水泥柱),挖羊圈豬圈里的糞,收稻谷,挖花生……
沒上過學(xué)的父親唯一能做的只是出賣苦力,臉朝黃土,咬牙堅持;他說有時候真的挺累的,有時候也想回家;但他不敢回,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吃飯的時候雇主家給做了好吃的,他會想我們在家吃的好不好,會想年幼的弟弟有沒有哭鬧;會想家里的蕎麥長勢好不好,母親一個人忙不忙的過來;父親很辛苦,這是他的宿命,逃不了的宿命。
父親又說有一次出去找工,找了一天也沒找到,不知道晚上去哪住宿,飯也沒有著落;最后在路邊遇見一位獨居老爺爺在挖蔥,父親見狀主動幫老爺爺挖起了蔥,成功換回了一頓晚飯和一晚住宿,彼時父親身無分文。
我無法與父親感同身受,只因我未曾經(jīng)歷;但我想象的出來,一個略顯臃腫的身影,在陌生的小鎮(zhèn)匆忙穿梭,只為找到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喝一口水,吃一頓飯,找到一個不必很滿意的工作(姑且稱之為工作),好給家里滿懷希望的母親帶回一點米面。
后來父親在金官鎮(zhèn)找到了幾位在那做工的老鄉(xiāng),經(jīng)介紹到一家正收稻谷的人家做起了短工,一天六元;說到此處父親滿臉的笑意,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絲毫看不出生活的苛刻;好在那家雇主待人不錯,父親身邊也有幾位老鄉(xiāng),不至于太過寂寥。
父親,我敬愛的父親;生活從未善待過他,但他依舊熱愛生活。又或許他熱愛的并非生活,而是母親,是我,是弟弟。
母親已將早飯做好,一家人圍坐火塘邊;窗外的雪花像棉花,滴滴點點,落在村里的老樹上、草地里;母親說著來年將是豐收年,說馬兒的草料要吃沒了,叫父親去收點;又說落雪坪的外婆托人來話,叫帶著我和弟弟去住幾日,好叫她看看兩個外孫,看看母親,家長里短,平安喜樂。
吃完飯父親就要去收草料,苞米地里整齊的排著一堆玉米桿,悄悄的躲在白雪下邊,偶爾露出的零星枯黃葉片,是馬兒賴以過冬的糧食;我跟在父親的后邊,看著父親身后深深淺淺的腳印,想要一步一個腳印跟上,卻是在那剛堆出來的雪地里留下更多痕跡,像是雪地里開出的希望之花。
下雪的時候總少不了約上三兩朋友去打雪仗,有時候也會因為幾許瑣事鬧起矛盾,最后不歡而散,各回各家。
有時候弟弟也會因為被我欺負去找母親告狀,母親總是喜歡拿起掃帚追著我滿院子跑,追不上的時候也會小罵幾句,罵我不會照顧弟弟,罵我哥哥沒個哥哥樣;罵到興起還會連弟弟一起罵,罵他記吃不記打,罵弟弟只會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真好。
那些平凡日子里開出的希望之花,承載的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