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悅昏昏沉沉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趴在病床邊睡著了。
枕了一晚上的胳膊又酸又麻,她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迎面碰上照例來查房的主治醫(yī)師。
“醫(yī)生,我外公怎么樣?”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已經(jīng)上了年紀,老舊的金絲眼鏡搭在鼻梁上,頭發(fā)盡管完全花白,卻平添了一份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
他緩緩合上手中的病歷本,面容帶笑,語調(diào)溫和:“放心吧,一切正常?!?p> 蘇顏悅心里的石頭落地,收拾好東西去一樓大廳繳清費用。
手機忽然傳出一陣振動,她低頭一看,是一條面試通知。
還沒來得及細看,電梯門就打開了。
蘇子翼手里提著保溫桶,明顯是來給自己父親送飯。
多虧舅舅的及時到來,蘇顏悅才能按時參加心儀公司發(fā)來的面試。
時間倉促,她沒換衣服,去公司的出租車上,她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可能涉及到的內(nèi)容。
她很優(yōu)秀,而且?guī)еw學(xué)子的自信,在這么多人面前也毫不畏懼,對答如流。
HR早就看了她的簡歷,深知她是個可塑的人才,一番面試后,她當(dāng)場就被錄用。
蘇顏悅從公司里出來,覺得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的甜味。
趁公司還沒通知她開始上班,蘇顏悅拿出手機,預(yù)定了從珺城到安城的高鐵票。
她沒有告訴溫承延,因為他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工作。
他的位置有多少人覬覦,他肩上承擔(dān)著多大的責(zé)任,就面臨著多大的風(fēng)險,這些她比誰都更有體會。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蘇顏悅買了靠窗的位置,獨自踏上了開往故鄉(xiāng)的列車。
媽媽走了,有些事情終究只能她自己來面對。
她將頭倚著玻璃,列車以每小時三百公里的時速呼嘯而過,窗外的風(fēng)景落入她眼里,慢得像一幀幀電影畫面。
荒廢的村莊,忙碌的工廠,寂靜的田野,結(jié)冰的湖面,還有......
豎著一排排石碑,無比空曠的墓地。
不知道鼓起的土丘下面埋著什么樣的人,姓甚名誰,更不知道他們因何而去,這一生是否還有遺憾。
他們的生平都記錄在一塊小小的石頭上,有的土丘前沒有那塊石頭,有的甚至沒有土丘。
但她知道,那里的的確確有個人。
因為樹已長得很高。
隨著擁擠的人群下車,蘇顏悅憑著記憶找到一家花店,買了一大束洛神玫瑰。
那是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
洛神玫瑰的名字里雖然有玫瑰二字,長相卻與玫瑰迥然不同。
它的花瓣碩大繁復(fù),花色粉白相間,層層疊疊,像一件別出心裁的藝術(shù)品。
她小心翼翼地將花放在墓前,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媽媽臨走前說的那句話。
城市太喧鬧了,就葬在農(nóng)村吧。
從她的眼睛里,蘇顏悅第一次讀出了死亡是一種解脫。
大夢方初醒,方知過千年。
遠遠看見爺爺奶奶依然住在破敗的房屋里,蘇顏悅在心里暗罵韓恩南真不是個東西。
他現(xiàn)在的生活是幸福了,可他未曾為他的女兒和父母考慮過一分一毫。
奶奶坐在門前曬太陽,寒冬里的暖,格外讓人貪戀。
蘇顏悅在她面前站了好大一會兒,她才搖搖晃晃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抬起一雙干枯皴裂的老手,顫顫巍巍地握住她白嫩纖細的雙手。
“奶奶,我回來了?!?p> 蘇顏悅的心情本來很平靜,可話一出口,卻情不自禁地沾染上了哭腔。
正在喂雞的爺爺,激動地一把米全灑在了地上。
他一瘸一拐地挪過來,手還不忘在衣服上蹭了蹭。
蘇顏悅趕忙攙扶著他到了里屋。
一切還是那么熟悉。
灰色的水泥地,煤球爐上跳動的火苗,老式的木頭案板,鐵壺上已經(jīng)磕出幾個深淺不一的凹痕......
自打她出生起就種著的棗樹,如今依舊頑強地站在院子里。
是夜。
蘇顏悅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木門,這是她小時候的房間。
微弱的燈光下,床被一塵不染。
很明顯有人打掃過。
她躺下來,若有所思地翻著手機。
不出所料,溫承延打來了電話。
“在醫(yī)院嗎?”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像是剛開完會的樣子。
蘇顏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如實回答:“沒有,我回安城了?!?p> 溫承延聽到安城這個地方,眉心皺了一下。
他不太了解蘇顏悅的家事,因為他知道她的家庭情況有些復(fù)雜,那些傷心的往事她不說,他不會去追問。
“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你?!?p> “不用,我自己坐高鐵回去。”
對面的人陷入沉默,蘇顏悅抿了抿唇,輕聲細語:“最近工作順利嗎?”
溫承延把手中的鋼筆放下,看著桌面上厚厚一摞白紙黑字的文件,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挺順利的?!?p> 此時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一點累,甚至是疲憊。
他渴望她的陪伴。
蘇顏悅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覺得自己總是有太多瑣事,無形之中在拖累兩個人的關(guān)系。
“什么時候回來,記得提前告訴我?!?p> 摸索到抽屜里的煙盒,他打開抽出一支。
兩個人都很安靜,蘇顏悅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打火機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
溫承延修長的指尖夾著煙,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郁氣仿佛也被一并帶了出來。
“少抽點煙。”蘇顏悅?cè)滩蛔竦?,“早點睡,晚安?!?p> “晚安?!?p> 掛斷電話,將手機扔在一旁。呼吸間,她分外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不同于記憶里青澀的少年,身上總是帶著運動后大汗淋漓的味道。
溫承延坐在車里,看著別墅融入黑夜,只有路邊的燈模糊描繪出它的輪廓。
自從她住進這里,不管他多晚回家,總是有一盞燈為他而留。
原來她不在的時候,自己的心竟缺了那么大的一塊,空落落的。
而有些事一旦開始,就永遠無法停下。
我可以忍受你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但不能忍受你出現(xiàn)又離開。
在門口停留了幾分鐘,車里的男人忽然猛打方向盤,車子急速向另一個方向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