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你的扳手會有思想么

　　昏色順著海報縫隙灑進來，窗戶在風的拍打下啪嗒作響，鐘聲在閣樓間回蕩。

　　“別和我說你來這里就是為了接這通電話?！苯锹涞膯稳松嘲l(fā)上坐著一個穿著牛仔服的中年大叔，他抓著空了半瓶的威士忌挺起圓潤的肚皮，“我剛剛可什么都沒聽到，別想把我扯進來?！?p>　　昂熱正背對著大叔站在窗前，他把手機合蓋揣進西褲口袋里。

　　“想念老朋友了而已?！彼p車熟路地找到大叔身旁的另一個沙發(fā)，“鐘聲聽起來總像在送葬，你總住這里不覺得難受？”

　　“聽習慣就好多了，等到我葬禮的那天被埋在棺材底下，聽到鐘聲會讓我以為自己還躺在家里的床上?！贝笫鍛醒笱蟮卣f，他找來個可疑的杯子倒上一點遞給昂熱，“楚子航也是去過尼伯龍根的人？這就是你為我?guī)淼男孪?？?p>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尼伯龍根對你的吸引力不夠大了么？”昂熱拉了拉黑西服的領口，他接過酒杯，“據(jù)我所知，合格的煉金術士聽到這個詞都會怒目圓瞪眼爍金光?！?p>　　“哦，那是你錯過我怒目圓瞪眼爍金光的樣子了?！笔匾谷酥貜椭ｉL粗暴的成語用法，他聳聳肩，“自從你那個林錫明入學以后，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鉆進尼伯龍根了。我曾經(jīng)想象中埋藏無盡財寶的圣地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個人來人往的菜市場。”

　　這間閣樓邋遢極了，向陽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貼滿老派色情電影海報，大白天的陽光卻只能漏進來絲絲縷縷。

　　屋里只有一張沒疊的床、幾張單人沙發(fā)、一套電腦桌和轉椅，還有碼滿了西部片的書架，空酒瓶和成人雜志扔得滿地都是。

　　卡塞爾學院副校長、傳說中的守夜人、學院論壇的最高管理人，這樣一號隱藏人物幾十年來一直都住在這里，家居風格像是西部牛仔的房車。

　　昂熱當然不喜歡這種風格，但他很熟悉這里，因為他經(jīng)常來。

　　有朋友約你去衛(wèi)生條件很可疑的地方喝廉價啤酒吃爛糟糟的海鮮，而你還樂此不疲地總穿著西裝赴約，這家伙大概就是你的真朋友了。

　　“這個林錫明就是你的新私生子？你個老風流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啊?！笔匾谷藶樽约阂驳沽艘恍”考?，“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沒告訴我？”

　　“少揶揄我了，你明明知道他是那娘們硬塞給我的燙手山芋?！卑簾岫酥票瓫]動，“他的父母都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場空難里，關于那場空難目前還有諸多的疑點?！?p>　　“那是對優(yōu)秀的年輕人?！笔匾谷撕攘艘豢?，他搖搖杯子，“我曾經(jīng)還親自為姑娘戴上游泳比賽冠軍的獎章，她的小伙子站在泳池那頭看過來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殺死一樣。”

　　昂熱一口口地喝酒，沒說話。

　　“就好像那些事情才發(fā)生在昨天，轉眼年輕人就又走了一批，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家伙隔三差五聚在一起為他們敬上一杯再一杯。”守夜人低聲嘆息。

　　“你知道我沒你那么多愁善感?！卑簾岱畔戮票?，他看著守夜人，“我會為死去的人們敬上一杯，只是因為他們值得我敬上一杯。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伴隨著犧牲，總有人要為事業(yè)流血，而我們這些幸存下來的膽小鬼能做的就是去尊敬那些英雄?！?p>　　“說實話，到了這個年紀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你真是酷斃了。”守夜人壞笑著為他再倒上半杯，“敬我們的英雄！”

　　昂熱沉默著碰杯，他仰頭一飲而盡。

　　“你覺得把這些被動進入尼伯龍根的被害者聚集起來會有用么？你不怕校董會的人看出這次行動人員編排的共通點？”守夜人瞪著小眼睛看昂熱，“從你和錫明的對話來看，至少校董會還不知道楚子航是尼伯龍根的親歷者?！?p>　　“會挑刺的也就弗羅斯特這只老狐貍，所以我為了混淆這只老狐貍的視線還加上了其他幾個和尼伯龍根并沒有關系的人?！卑簾崧柭柤?，“再說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還是搜救失蹤的學生，卡塞爾學院歷來以學生為本，就算沒什么效果也只是麻煩錫明多跑一趟而已?！?p>　　“聽起來這孩子就像是你們推來推去的工具?！笔匾谷税櫭迹八麤]有自己的主觀想法？他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問你楚子航為什么入學，但你卻沒問過他為什么入學?！?p>　　“他不是一個會拒絕的人，別人的請求無論是否超出能力范圍他都照單全收，所以他看起來總是在被人推著走?！卑簾岬卣f，“那娘們說過只要別讓他閑著，他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己的使命?！?p>　　“那聽起來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使命。”守夜人往沙發(fā)上縮縮身子，像條懶蛇，“我明白，你們想趁工具還沒長出腿前使勁折騰，這叫物盡其用。”

　　“你的中文大有長進啊。”昂熱有些驚訝。

　　卡塞爾學院雖然普及中文，但是能把成語用對的卻寥寥無幾，超過半數(shù)的人張口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粗暴用法。

　　“我最近鑒賞了不少中文電影。”守夜人洋洋得意，他從沙發(fā)底下抄出幾張碟子，“《大話西游》看過沒？周星馳演的，可有意思了?！?p>　　“有學生和我推薦，但我從沒完整地看過?！卑簾釗u搖頭，“你知道我沒有多少個完整的兩小時坐下來看完一部電影。”

　　守夜人放下碟子，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朋友，你總是把自己弄得那么疲憊，在別人面前強撐著自己還意氣風發(fā)。可實際上你已經(jīng)老得快要死掉了，為什么還要堅持？”

　　昂熱眼神垂落，他靜了片刻。

　　“你知道的，何必再問？”他從沙發(fā)上站起身。

　　“你是送葬人，所以你一直穿著黑色?！笔匾谷说吐曊f，“你是那種很記仇的人，所有的龍類都在你的復仇名單上，你每時每刻都想著把他們的名字從你的名單上劃去?！?p>　　“為此我必須用盡一切手段，哪怕是讓他們自相殘殺?！卑簾岜尺^身，也低聲說，“現(xiàn)在，我該繼續(xù)奔波了。抱歉，朋友，我每次都陪不了你太久。”

　　“這次又是哪里？洛杉磯的麻煩事還不夠你頭疼么？”守夜人撓了撓頭。

　　“每一位王位上的初代種都掌握著各自的權柄，可你知道白王的權柄是什么嗎？”昂熱突然問。

　　“她掌握著純凈精神元素，她的權柄勢必與精神有關?！?p>　　“自從秘黨開始把言靈排序列表以來，所有精神相關的言靈都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它們多半被硬塞在那個位置上，和同族的其他言靈完全沒有關聯(lián)?！卑簾嵊挠牡卣f，“這一直都是言靈學的難題，可我們往往都忽視了這些精神系言靈的持有者都是什么時候開始冒出來的從哪里冒出來的了?！?p>　　“上次重新排表已經(jīng)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事情了......”守夜人懶散的聲音忽然中斷了，他挺著啤酒肚從沙發(fā)上猛地蹦起來，活像個彈跳的皮球，“該死！從那幫偏執(zhí)狂開始把人往我們這里送的時候，我們總能從他們的后代身上找到這些以前從來沒見過的言靈！”

　　“一個很簡單的聯(lián)想。”昂熱冷冷地笑，“襲擊塔妮婭的死侍就來自蛇岐八家?！?p>　　“你要過去看看你那個干兒子了？”

　　昂熱打開門，他站在門口，暗紅色的昏陽落在他滿是溝壑的面頰上。

　　“順道而已，校董們問起來記得幫我打掩護?！崩霞一镞肿煨?。

　　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