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英愈看愈奇，低聲道：“鑒哥哥，那個年輕公子是個女人，而且長得很美，不知道為何與乞丐飲酒？咱們到柜臺去看看這兩人?！辈挥煞终f，拉著葛明鑒來到柜臺前。
“二位小師父需要點什么？”酒保問道。
戚玉英道“我們的馬匹喂料了嗎？”
酒保道：“請稍等片刻，我到后院看看?！北慵奔钡仉x開。戚玉英、葛明鑒站在柜臺外，低聲說著閑話，眼睛的余光卻看著那兩人。
只見乞丐吃下大塊牛肉后，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年輕公子端起酒杯道：“大哥，小弟再敬一杯酒，祝你投軍后殺敵立功，將來能夠封妻蔭子！”
乞丐憨厚地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多謝兄弟！俺今天就去投軍?！?p> 這時，酒保小跑到柜臺前，說道：“兩位小師父的馬都喂飽了，衣服也差不多曬干了?！逼萦裼⒌缆曋x，眼睛卻還看向那兩人。
酒保悄聲解釋道：“這位年輕公子要來酒樓吃飯，見乞丐站在門口乞討，就邀他進來飲酒，并勸其到揚州投軍?！?p> 葛明鑒、戚玉英聽罷，頓時對年輕公子心生敬意。
只見年輕公子放下筷子，說道：“大哥多吃些肉，吃飽了好有力氣趕路?！?p> 乞丐端起一盤宮爆雞丁，連抓帶倒，全吃進肚去，然后放下盤子，拍了拍肚子，說道：“兄弟，我再也吃不下了，咱們就此別過，它日若有機會，定要報答今日之恩!”
年輕公子取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大哥拿著銀子，先去置身行頭，給軍官們留下個好印象?！?p> 乞丐拿起銀子，深施一禮，轉(zhuǎn)身走出樓外，冒著寒風(fēng)到揚州投軍。
年輕公子高聲叫道：“酒保，結(jié)帳！”酒保答應(yīng)一聲，拿著菜單小跑過去。
葛明鑒、戚玉英轉(zhuǎn)過身，正要到樓外去，只見夏完淳、吳昜、張三已來到一樓。而陳子龍站在樓梯上，緊盯著年輕公子，一時怔在哪里。
年輕公子結(jié)完帳，背好包袱，挎著寶劍，站起身就要離開。猛然抬頭見到陳子龍，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眼神變得迷離，挺拔的鼻翼微微抽動。陳子龍憂郁的眼神變得熱烈，大踏步走下樓梯。
年輕公子迎上前，聲音有些發(fā)顫，施禮道：“子龍哥哥，別來無恙！女弟有禮了！”
陳子龍慌忙還禮，哽咽著吟道：“同心多異路，永為皓首期。”
年輕公子眼含熱淚，抽泣著吟道：“從今互為意，結(jié)想自然深?！倍藴I眼模糊，默默地看著對方。
“邪門！這兩個大男人見面又吟詩又哭泣，這卻是為何？”張三皺眉道。
夏完淳很是機敏，急忙說道：“老師碰巧遇到舊友，要說會話，我們到樓外去等候片刻?！绷⒓匆娙顺隽司茦?，找酒保到后院牽來馬匹，收起晾曬的衣服。
四人站在樓前等了好久，陳子龍卻遲遲不肯出來。張三道：“這位年輕公子是何來歷？為何與陳大人有說不完的話？”
吳昜微笑道：“這位公子女扮男裝，是秦淮八艷之首的柳如是，不久前到揚州捐款勞軍?！?p> 張三用力拍了下大腿，說道：“怪不得陳大人如此多情，我還以為他有斷袖之癖呢！”
夏完淳瞪了眼張三，嚴(yán)厲地說道：“不準(zhǔn)說老師的壞話?！?p> 戚玉英聽張煌言講過柳如是與陳子龍的交往，早猜中年輕公子為柳如是。不過，此時心中卻想道：“柳如是雖然長得漂亮，卻也不是國色天香，看來位列秦淮八艷之首，多是因她才藝雙全的緣故吧。”
吳昜對柳如是贊不絕口，說道：“在此國難當(dāng)頭之際，柳如是不但捐餉助軍，還動員乞丐從軍，真是人間少有的女丈夫??！”
張三道：“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連俺老張這個粗人都很是佩服，難怪陳大人難舍難分。”
戚玉英道：“聽說陳大人與柳如是有過一段姻緣?！?p> 夏完淳嘴唇微動，正想岔開話題，卻聽吳昜說道：“柳如是幼年淪落風(fēng)塵，但是性格倔強剛烈，敢愛敢恨，更難得有顆拳拳報國之心。陳大人年輕時風(fēng)流倜儻，才氣名聞天下，引得淑女名媛芳心大動。
柳如是仰慕其大名，思之若狂，遂女扮男裝，登門拜訪陳大人。二人秉燭對酌，談詩論文，撫琴奕棋，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然而好景不長，陳夫人與柳如是起了爭執(zhí)。柳如是盡管情意綿綿，仍然忍痛離別。
陳大人苦留不住，大病一場。自此性格大變，郁郁寡歡，不再沉湎于兒女私情，奔走疾呼，力圖復(fù)興大明。雖然被迫退出朝堂，可是陳大人仍心懷國家大事，幫助史閣部籌集糧餉?！?p> 戚玉英聽罷，感嘆道：“柳如是俠骨柔腸，陳大人亦是重情重義！”
赤腳張三卻道：“讀書人花花腸子就是多，吟詩作詞，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俺老張和婆娘，為生計奔波，打罵是家常便飯?？傻搅松狸P(guān)頭，不離不棄，還要舍命相救呢。”
眾人聽他言語，皆若有所思。酒保送來馬匹、衣服，眾人接了過來。戚玉英把晾干的衣服疊好，放入包袱中。
夏完淳把葛明鑒拉到一邊，說道：“葛大哥，你們先走吧！老師還要在鎮(zhèn)江等一位朋友，然后才能趕路。”
葛明鑒微笑道：“好吧！不過你們可不能催促陳大人，讓他和朋友多聊些時間?！?p> 夏完淳道：“葛大哥，你誤會了！老師的朋友另有其人。”
葛明鑒驚道：“陳大人的這位朋友不是柳如是？”
夏完淳點頭道：“老師的朋友是位曠世奇才，諸子百家無所不通，精通禮樂、律數(shù)、書畫、醫(yī)藥，劍術(shù)更是高超，被士子們稱為天人。他還與西洋傳教士利瑪竇、南懷仁等有著深厚交往，精通西學(xué)里的物理和算術(shù)?！?p> 葛明鑒驚道：“此人可謂博學(xué)古今中外?！毕耐甏镜溃骸八€干了件驚天之事？”
葛明鑒忙追問道：“請完淳兄弟詳細(xì)道來?！?p> 夏完淳道：“今年三月，大順軍攻入北京，皇上自縊，李自成讓人以柳棺裝殮皇上和皇后，停放在東華門外。老師的朋友到皇上靈前痛哭，被大順軍俘獲，并對他嚴(yán)刑拷打，兩髁都露出骨頭?！?p> 葛明鑒恍然大悟，激動地說道：“完淳兄弟，原來陳大人的朋友是張鹿征！我只知道他是將門之后，確實是才華橫溢，但沒聽說過還如此博學(xué)?！?p> 夏完淳搖頭道：“不是張鹿征大人，而是另有其人。我亦聽聞張大人在北京失陷時，帶領(lǐng)錦衣衛(wèi)兄弟去救皇上，尋著皇上尸骸后，護葬萬歲山，后又到東華門外守靈。
不過張大人被大順軍抓住后，他的錦衣衛(wèi)朋友們救出他。但是老師的朋友卻是靠自己的智謀，乘亂僥幸逃出，回到南京后，友人皆把他比擬為文天祥?！?p> 葛明鑒滿懷興趣地問道：“他如此忠于皇上，那在朝廷里任何職？”
夏完淳道：“四年前，老師的朋友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朝中大臣見其為棟梁之才，遂向皇上推薦。皇上在德政殿召對，見他儀表堂堂、才氣橫溢，所答皆切中時蔽，撫幾稱善。他先是任工部觀政、翰林院檢討，后又任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講官。”
葛明鑒道：“皇上如此重用，他確實沒有辜負(fù)圣恩，到了南京該受重用吧。”
夏完淳搖頭道：“回到南京后，阮大鋮把持朝政，借口他在大順軍入京后沒有殉節(jié)，公報私仇，把他列入從逆六等中的第五等，處理方法是宜徒擬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