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下人來人往，年紀(jì)大的去世，年紀(jì)小的補充，如后浪推前浪交替。孫圪垱幾個老頭身體好，活的年頭長。猴子王柔中不久前去世，剩下老仙、石頭以及遠(yuǎn)在雜羅的孬蛋。孫圪垱第二代年紀(jì)差別大，大的超過六十，小的才四十多歲。年過六十的不愿意管事，讓下一代上手，管家的孫元粟、管商的王思禮都是如此。孫圪垱人多、店過、攤檔多，收入頗豐，在洛陽也算不錯的家族。不缺錢花不等于好管，孫元粟與王思禮頭疼，自己年青的時候，那么老實、聽話，新生代怎么這樣？想不明白不多想，讓后輩操心去吧。
王元翼年輕，也年近五十，精力不濟(jì)，管清風(fēng)千里香與清風(fēng)香料作坊，有些吃力。作坊必須由王家，至少孫家人來管，這是規(guī)矩；店鋪不同，覺得子孫不成器，不想他們敗掉生意，想選非家族伙計做掌柜。選來選去，選中李始，讓他做店鋪二掌柜。掌柜收入高，是不是坑，李始都不會推辭。李始媳婦是孫圪垱人，雖說不是直系，好歹有點關(guān)系，是王家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的親戚。店里的伙計大部分都是拐彎親戚，有親戚不樂意了，私下問，為什么選李始？王元翼笑呵呵地說道：
“小子，慢慢體會，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就有能力出去開店。給你講你也不會明白，反而更糊涂，自己想吧?！?p> 王思禮、王元翼是伙計心目中的天，迷信他們說的話。拿出貨比貨，店比店的方法，比較自己與李始的差距。做事沒差別，水平高低相差不大，待人處事也沒差異。究竟差在哪？終于發(fā)現(xiàn)，李始家只有他一個丁口，店里最窮的一家人，要賺錢養(yǎng)家糊口，而不是自己花。伙計終有所得，暗自記下，以后不能太囂張，花錢要適度，讓人覺得自己沒錢花。
武周朝，災(zāi)荒少，人口稍多的家族，都有余糧、余錢，遇到小災(zāi)、小難，能夠輕易應(yīng)付。前幾年，河南大水，受災(zāi)的地方不少，義倉、常平倉充足，沒聽說有災(zāi)民外出就食。去年神都大雨，洛水壞天津橋，也不痛不癢。今年三月，倒春寒，大雪；到了夏天，又旱。歉收而已，除了孫元粟等管種地的家主，沒人當(dāng)回事。聽說關(guān)內(nèi)、河?xùn)|旱情嚴(yán)重，也沒什么大不了，沒有更多的災(zāi)荒信息。
鑄九鼎后，時間不長，惡錢又多起來，糧價虛高。聽說圣神皇帝想讓僧尼捐銅錢，建大佛，狄仁杰出面勸說，沒能做下去。投機(jī)惡錢的人想不通，怎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如何是好？孫元粟笑著提起孫小豕：
“要是小豕從父還在，這次虧大了?！?p> 大槐樹下開始想，朝廷會用什么辦法消弭惡錢。多年以來，朝廷用盡各種辦法回收惡錢，總會有小豕那樣的人，投機(jī)賺大錢。想來想去，一直到狄仁杰薨，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屯集惡錢的商賈，害怕掉進(jìn)溝里，想辦法出手；沒賺到錢，至少不會虧。
武榮州新任刺史不會想這些俗事，那是該戶部考慮的問題。刺史公沒有做刺史的經(jīng)驗，不知道如何把握大局，請教后臺。后臺回信曰：
“明道德，悟無為，藏富于民?！?p> 短短十個字，都認(rèn)識，就是不明其意。做了這么多年縣令，刺史公也有親信幕僚。幾個人圍著十個字，苦思冥想，你一言，我一語，終于湊出真諦。如何藏富于民？少收稅。稅由朝廷核定，刺史有什么權(quán)利減稅？幕僚之間無話不可說，有人笑著說道：
“無為，任由民去做而官不糾。民會怎么做？種地的藏田地、藏丁口，少交稅；商賈做改賬、走私，逃稅。如此而已，還能有什么？”
刺史公開竅，覺得后臺真是高明。管的太緊，跟洛陽、長安一個樣，誰會來你這里生活、做生意？愁眉苦臉變成悠然自得，示意幕僚繼續(xù)。幕僚接著說道：
“道德，有老子的道德，有孔子的道德?？鬃拥牡赖乱辉灰?guī)矩，不管是朝廷規(guī)矩還是民間規(guī)矩，都要嚴(yán)守。有秩序，有預(yù)期，百姓才有安全感，知道該怎么做，這是興旺之基礎(chǔ)?！?p> 刺史公樂了，不就是黑道、白道都有規(guī)矩，說得那么復(fù)雜。幕僚繼續(xù)說道：
“孔子的道德還有一層意思，仁、義、禮、智、信，要讓每個來武榮州的百姓，再艱難，都能活下去。老子的道德更簡單，一個地方要發(fā)展，需厚德載物。要想辦法，不讓百姓將賺來的錢藏在家里，埋在地里，花在他鄉(xiāng)，要花在武榮州，這才能打好基礎(chǔ)?！?p> 其他幕僚也樂了，說這么多彎彎繞，不就是賺錢，然后花錢蓋房子、墾荒、修橋補路嗎！
刺史公明晰自己的大政方略，怕官吏不懂，找來訓(xùn)話。誰知道，剛開頭，官吏勸說道：
“武榮公，我們明白你的苦心，知道該怎么做！”
刺史公疑惑，真的明白？讓幕僚打聽。原來，無為的刺史、縣令多了去，南安縣特殊，久不久嚴(yán)打一次，搞的風(fēng)聲鶴唳，很多手段沒人敢用。了解到更具體的詳情后，刺史公強(qiáng)調(diào)：
“道德，道德，盜亦有道，況武榮乎？”
于是，從府衙到山野，人人皆知，刺史公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意思很明確：
“趕緊發(fā)財，我無為，不等于后來者不管！”
賣苦力的都知道，不知道誰家的老子說過：我無為，而民自化?？嗔υ趺醋曰慨?dāng)然要自己定規(guī)矩。以前，碰到不服規(guī)矩的，都是拳頭定勝負(fù)。刺史公要規(guī)矩，不能在人多的地方打，必須約架于人跡罕至之地?；蛘哂闷渌绞剑热缋夼_比武，爭雄南安。
最機(jī)靈的要數(shù)走私客。泉潮之間，歷來都是走私之地。而今，刺史公明里暗里暗示，不抓走私；不會利用這個機(jī)會，不是白活了？這種走私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大宗貨物走私，必須商賈、官吏配合，才能做成。有專業(yè)牙子，深悉朝廷規(guī)矩，與各路官吏、商賈，協(xié)商流程，整出一套指南，高價出售。這種東西，歷來都是附耳傾聽，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無憑無據(jù)，所謂的錦囊妙計也。
洛陽社之流的商賈，不會碰走私，但也不會拒絕洗白的、經(jīng)過官方認(rèn)可的貨物。武榮州刺史公，祭出“無為”大招，天下無敵，各路英豪紛至沓來，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意。
看輿圖，適合走私貨的地點，除了南安外海的島嶼，還有漳州、武榮州交界之地。誰都說不清，應(yīng)該漳州管還是武榮州管；兩方刺史公都不想管，任由百姓自我發(fā)展；龍溪出?？诟浇?，成了有名的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