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元年(七零五)冬十一月壬寅,則天大圣皇帝崩于上陽宮,年八十二。遺制曰:去帝號,稱則天大圣皇后。王、蕭二族及褚遂良、韓瑗、柳奭皆赦之。
是歲,戶部奏天下戶六百一十五萬,口三千七百一十四萬有畸。
永徽三年(六五二)秋七月丁丑,高宗問戶部尚書高履行:
“去年進戶多少?”
履行奏:
“去年進戶總十五萬?!?p> 因問隋代及今日見戶,履行奏:
“隋開皇中,戶八百七十萬,即今戶三百八十萬。”
永徽三年至神龍元年,共五十三年,增戶兩百三十五萬,超六成。其中,儀鳳四年(六七九)至垂拱四年(六八八)年,十年災荒期間,人口狀況不明。
十一月的洛陽,若無雨、雪、大風,天氣不會冷。大槐樹下的老頭們,靠在椅子上,盡情享受冬日陽光的滋潤。其中的滋味,可以從臉上的表情看出;一些老頭閉眼不說話,一些忍不住進入夢鄉(xiāng),鼾聲震天。泉州雜羅又是一番景象,雨過天晴,云蒸霧繞;太陽出來了,老人都覺得冷,那是一種滲入骨頭里的冷。奇怪的是,年輕人不怕。
孬蛋身體好,折騰了一晚上,后半夜入睡。太陽照到床頭,孬蛋醒來,覺得冷,賴在床上不想起,要穿厚衣服。鄭七娘七十出頭,身體健壯,翻箱倒柜,折騰得滿頭大汗,才找出厚衣服,孬蛋爬起來,穿好衣服,到外面去玩。
孬蛋老糊涂了,只記得鄭七娘與小時候經常玩的游戲,什么螞蟻打架,掏鳥蛋,打架等。孬蛋力氣大,一般年輕人打不過,練家子才能陪他玩。起來后,孬蛋蹲在院子里,看螞蟻打架。朝食時間,七娘端著飯碗過來,孬蛋不肯吃,非要玩尿泥,還要看螞蟻。折騰了好長時間,孬蛋才氣哼哼地站起來??赡芏椎臅r間太久,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七娘嚇得大喊大叫,一群孝子賢孫跑過來,圍著孬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孬蛋一聲咳嗽,吐出一口濃痰,清醒過來。看見一群人圍著自己,想不明白,問道:
“怎么了?這是哪里?”
七娘絮絮叨叨,說了好長時間,孬蛋才明白過來,自己丟魂好多年,整天糊里糊涂。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魂魄自己跑了回來。孬蛋從地上爬起來,活動拳腳,一切正常。再看自己的身體,濕淋淋沾滿泥巴,還有一股難聞的騷味。沒好意思多問,隨七娘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吃了點東西填肚子,把兒孫后輩全喊過來,準備訓話。
孬蛋長壽,不算夭折的幼童,好幾個兒、女去世。站在眼前的小輩,按輩分排了幾排,大多面生不認識。按“元正始朝享”排,最小的“朝”字輩媳婦已經懷孕。孬蛋心滿意足,笑呵呵地說道:
“我們家五世同堂,快要六世啦!不錯,加上老仙那個老不死,快要七世同堂!。呵呵,誰能與咱家比?對了,那個薛仁貴家后輩怎么樣?”
六十多歲的孫元御走上前,回答道:
“父親,其子薛衲為左衛(wèi)大將軍,似乎還是并州都督府長史;沒有薛楚玉的消息;其從子薛季旭為洛州長史?!?p> 孬蛋嘆口氣,心有不甘地說道:
“絳州龍門薛仁貴,哼!當初遼東打高麗,老子沒本事,沒能入太宗眼,比不過人家薛仁貴。呵呵,可惜呀!莫名其妙卒于軍帳,年僅七十;祖宗我八十多,比他強太多。哎!就是苦了你們,跟著老子鉆山溝。想當初,來泉州之前,要是老子去西域搏命,說不定也能混個爵位,你們也許有機會成為什么大將軍。也有可能,哼哼!這花花世界,沒你們什么事,誰知道呢?”
啰嗦幾句后,孬蛋又說道:
“有失必有得,走過這么多地方,我覺得雜羅風水最好。你們記住,千萬不要離開這里;就算外出找飯吃,也要把家安在這里,死了埋在這里。天下最危險的地方莫過于洛陽、長安,不要再回去了,沒意思。”
當晚,孬蛋睡著后,再也沒醒來,年八十三。
則天大圣皇后崩,關在牢獄里的公卿,終于等來結局,大部分遠竄偏遠之地,少部分無罪釋放。康元石花錢走通關系,將那幾個即將遠離洛陽的白衣公卿,請到石城酒樓聚會。當年,四十五人送杜審言貶吉州,宋之問等還有些許豪情、悲壯;這次完全不同,杜審言落寞,宋之問惶恐,沈佺期哀傷??祷莩闻懵尻柪仙倌炅奶?,不愿意裝斯文,參合文學之士聚會;石暮雨、康元石興致高漲,用心伺候。
數十人默默喝酒、吃飯,想自己的心事,不愿多說一句,氣氛沉悶的想要下雨。吃完飯、喝完酒,幾杯茶粥下肚,照例詩詞歌賦。沈佺期哀嘆一聲,率先提筆寫長詩:
《被彈》
知人昔不易,舉非貴易失。爾何按國章,無罪見呵叱。
……
昆弟兩三人,相次具囚桎。萬鑠當眾怒,千謗無片實。
……
寫完后,眾人默默欣賞、咀嚼,杜審言說道:
“沈公,這首詩寫的太明,見不得光??!還是另寫為妙?!?p> 康元石都看出不妥,這詩要是被有心人看到,肯定招災惹禍。換一方白帛,沈佺期略一思索,再寫到:
落葉驚秋婦,高砧促暝機。
蜘蛛尋月度,螢火傍人飛。
清鏡紅埃入,孤燈綠焰微。
怨啼能至曉,獨自懶縫衣。
杜審言叫好:
“哎,講得真妥帖;說實話,落葉的聲音真能嚇死我。文中的蜘蛛、螢火,不就是我們的處境嗎?沈公,哀怨無用,放開胸懷、坦然處之,才是正道?!?p> 一頓飯的功夫,宋之問情緒好轉,瑟瑟發(fā)抖的惶恐消失不見。或許,諸多好友的撫慰,讓他找回心之所安;不過,悲涼的氣息依舊濃厚:
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
魂隨南翥鳥,淚盡北枝花。
山雨初含霽,江云欲變霞。
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
這群公卿里面,杜審言最悲催,多次下獄,還因此失去一兒子。也因為官路過于曲折、離奇,杜審言的情緒反而最穩(wěn)定。品味過后,杜審言對宋之問說道:
“宋公,要有自信,官場起落才是正常。遍觀朝堂諸公,你的經歷最安穩(wěn)、最簡單。放心,一定有機會再會京城,無論洛陽、長安。你這種意境、寫法很不錯,我也續(xù)貂一首?!?p> 杜審言提筆,學著沈佺期的樣子,略一思索,一氣呵成:
遲日園林悲昔游,今春花鳥作邊愁。
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
文學之士多麻煩,一首詩,你一言、我一語,點評、欣賞、品味,耗費不少時間,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候,也沒留下多少墨寶。諸公早已破家,康元石準備好盤纏,打點好押送的官吏,將他們送上南去的客船。此去嶺南,山高水長路遠,水、陸、山反復交替,方能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