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山下無枯骨,子母河里葬游魂。
這首歌謠盛傳于西梁市井,但除了歷代國主,沒有人知道這句話里真正的含義。
唐寧從昏死中緩緩醒來,只聽到噗通噗通的落水聲不絕于耳,那是西梁的百姓遵照國主千溪的指示,寧死不降。
一向平靜的子母河水,河面就像是沸騰一樣翻起滾滾的濁浪。
起初于東來樂于看到這幅末日景象,他喜歡殺戮,也喜歡看到這樣生命如流水般消失的悲慘。
但是那些前赴后繼的赴死之舉竟然越演越烈,到最后,讓這個殺人如麻的黃羊老妖也忍不住膽寒。他還沒有搶到黃金鈴,就這么把西梁屠滅,除了心里痛快,在他的師父那里絕對無法交代。
師父隱居多年,不染紅塵,但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損兵折將,可卻在西梁毫無收獲,那搞不好要清理門戶。
“夠了!停下!”于東來開始惱羞成怒的大喝。
這邊唐寧也少氣無力的附和,
“千溪,停下吧,姐妹們都要死光了?!?p> 可是千溪精致玲瓏的身子,站在河岸邊紋絲不動,就像是一尊白玉雕塑。
寶山身負(fù)重傷,被老沙綁在白龍馬的背上,他明白西梁的心意,奉勸一旁還想阻止的唐寧,
“若是西梁不滅,這些姐妹變成叛軍源源不斷的軍糧,則叛軍必會勢不可擋,那時就不止是西梁了,而是天下之亡?!?p> 唐寧氣的眼淚流了出來,
“我不管什么天下,她們用最好的食物招待我們,她們還給我們上路的盤纏。我不能看著她們就這么走上絕路。寶山,你不是說我有金剛之力嘛,快,教我?guī)渍?,我繼續(xù)去干那個獨(dú)眼龍??瓤取?p> 氣急攻心,唐寧吐出幾口鮮血,隨即又昏死過去。
“把寶物交出來!”
于東來蹭去臉上的血污,把那個掛在眼眶外面的眼球硬生生的扯下來,放到嘴里嚼了起來,看起來如同地獄惡鬼一樣恐怖。
千溪卻依舊不動如山,她幫諾蘭理了一下身上殘破的盔甲,然后平靜的對沙僧說,
“帶著唐長老走。如果他能醒來,替我謝謝他,對了,也要謝謝你們?!鼻獩_著沙僧和白龍晃了晃從唐寧手中接過的那只破碗。
看到破碗,老沙有點(diǎn)尷尬,可這破碗的確是在子母河河底的黃沙中唯一特殊的存在。雖然老沙意氣難平,但也只得猛一跺腳,單手胸前結(jié)印,沖著千溪作揖,
“國主保重?!?p> 老沙背著唐寧,另一只手牽著白馬,再次踏上了三生橋。
現(xiàn)在,對于千溪來說,只剩最后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召喚真正的黃金鈴。
黃金鈴是西梁的鑄國之基,就是二層樓的無字碑上,也沒有詳盡描述。這個來自凌霄的仙器,只有歷代國主的口口相傳。
千溪最后一次擁抱了諾蘭,然后扶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她們從小就形影不離,西梁不留男丁,兩人既是姐妹,又是伴侶。到了最后的時刻,已經(jīng)燈枯油盡的諾蘭依舊用自己的殘軀為千溪護(hù)法。
西梁紅甲戰(zhàn)死疆場,鮮血黃沙;西梁百姓視死如歸,游魂濁浪。
千溪用盡最后的力氣,大聲斥責(zé)叛軍,
“我們西梁的國寶,豈是你這種魑魅魍魎可以染指的。今天,我就讓你們這些妖怪為你們的暴行付出代價?!?p> 說著,千溪伸出藕段般的玉臂,用貼身的匕首在手腕上使勁一劃。噗,鮮血隨之噴濺而出,沿著修長的手指,灑落在那只殘破的陶碗中。
整支叛軍隊伍瞬時僵住,站在隊伍最前列的于東來剩下的那只獨(dú)眼睜大了不少。那只破碗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完整如初,而且在鮮血的浸潤下,開始散發(fā)出道道奪目的金光。
“這,真的是黃金鈴?”張著大嘴的于東來后悔自己竟然一直對唾手可得的寶貝視而不見。
可是千溪卻冷笑一聲,
“天庭法器,豈是凡間妖物可以參悟?真正的黃金鈴,就是我們整個西梁?!?p> 字母連忘川,拱門的那一邊,顯然真的就是連著幽冥鬼府的忘川河。
話音未落,隨著鮮血注滿了陶碗,剛剛吞噬了整個西梁姐妹的子母河開始咆哮起來,那些沸騰的水泡漸漸卷起數(shù)丈的巨浪,下落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就像是那些游魂葬于其中的咆哮。
黃金鈴,西梁的鎮(zhèn)國神器,既是護(hù)國之寶,也是滅國之器。
其實(shí),西梁國滅時,還有第三個選擇。
只是這個選擇,實(shí)在太過逆天而行——召喚出真正的黃金鈴,與敵人同歸于盡。
千溪命西梁的姐妹投河赴死,除了不屈從叛軍的蹂躪,更是喚醒黃金鈴的儀式。
這個只有口口相傳,外人從不知曉的儀式,
——獻(xiàn)祭。
游魂悉數(shù)歸位,子母河巨浪滔天。
千溪這一腔鮮血鑄成金碗,然后端著金碗面向怒浪,念出了最后的咒語,
“兩界山下無枯骨,子母河里葬游魂!”
這首流行坊間的詭異歌謠,竟然就是發(fā)動仙器的口訣。
金碗中的鮮血灑向沸騰的河水,那些數(shù)丈高的巨浪竟然慢慢幻化成一道高大的拱門,拱門里面是一個漆黑如墨的世界。
那個世界應(yīng)該很大,很大,隱隱有呼嘯的風(fēng)聲正在從遙遠(yuǎn)的地方漸漸迫近。
這,才是黃金鈴。
于東來看到那個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拱門,終于明白,子母河就是那個傳說中噬魂奪魄的仙家寶貝,而西梁的游魂,就是催動法器的仙源。
耳聽得拱門后狂風(fēng)的咆哮越來越近,掛著子母河的兩界山和腳下的地面都開始顫抖起來。
那些風(fēng)聲漸漸變成了刺破耳膜的嘶吼,于東來突然大駭,
“不好!”
來不及下令讓手下撤退,漆黑如墨的拱門內(nèi),瞬間沖出無數(shù)身裹黑氣的厲鬼。
這些厲鬼在半空中盤旋飛舞,心中的戾氣讓他們痛苦不堪,只能通過不斷的嘶吼來發(fā)泄無盡的冤屈。
突然,他們發(fā)現(xiàn)了那些愣在岸邊的叛軍。就算叛軍是妖物,也擁有足以讓厲鬼泄憤的靈魂,厲鬼化作一道道黑氣,直穿叛軍的身體,每一道穿身而過的黑氣,都會帶走那個軀殼里的靈魂。
于東來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他有世間難逢對手的武修之力,可是面對這些捕食靈魂的厲鬼卻束手無措,眼見著一道道黑氣發(fā)作,如同離弦之箭穿過手下的身體,即使是反應(yīng)最迅速的鷲鷹騎,也在飛入空中后被一只只擊落。
靈魂被黑箭瞬間帶走,而那些龐大的身軀,先僵后軟,像是熟透的果子,紛紛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