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靈臺百鬼
鬼戲靈臺下,十四口棺材,各開三寸。
陳仁安靜的站在戲臺上,一言不發(fā)。
不敢高聲語,恐驚太平人。
月上中天,子時到。
伴隨著一陣陰風吹起袍腳,一股十分濃郁的白蒙蒙細霧,頃刻間就籠罩住了這一方鬼戲靈臺。
即便沒有使用望氣之術,陳仁也能清晰的看見,那翻滾的白霧中,有一些披紅戴綠的人影。
這些,都是殮尸司周圍的孤魂野鬼。
他們早已習慣了每晚子時,過來這靈臺班子,找點消遣樂子。
一眾鬼影推推搡搡,卻是不敢靠近那十四口棺材。
看來,人有等級之分,這人死以后,也不是眾生平等。
微微穩(wěn)了一下心神,陳仁才抬手取過小桌上的法螺,憋力吹響。
“嗚~~~”
靈臺法螺響,死人戲開場,生人皆辟易,不擾死人場。
青燈微轉,慢板走著,前奏起了!
只有一人一桌的簡陋戲臺上,《梁?!返那白鄳{空響起。
踩著青燈的伴奏,陳仁在戲臺上緩緩開口。
“上虞縣,祝家莊,玉水河濱,有一個祝英臺,秀麗聰明。”
唱出這一段的時候,陳仁身上的衣服,周邊的布景,就連臉上妝容,頭上穿戴,都逐一轉化。
隨著他這一身行頭變換,戲臺下的白霧也跟著翻涌起伏。
陳仁隱約能聽到那白霧里,有一些竊竊私語聲,仔細聽去,又什么都聽不明白。
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陳仁自顧自的切換著身上變化,將這出《梁?!防^續(xù)唱了下去。
……
師娘:“上前含笑問書呆,一事離奇你試猜,到底他是男還是女。”
梁山伯:“師母說的是誰呀?”
師娘:“你三載同窗的祝英臺?!?p> 梁山伯:“男女分明何用猜,英臺怎會是裙釵,明明師母開玩笑,山伯書呆并不呆?!?p> 師娘:“她臨行告別到妝臺,幾度含羞口不開,取出玉環(huán)為信物,請求師母做媒來。”
……
唱到了此處時,戲臺下的白霧翻涌得更加激烈。
白霧里此起彼伏的聲音,就像是一堆老支氣管炎在交流病情,真?zhèn)€是嘶啞又難聽。
陳仁只是一個正常人,無外乎就多活了一世而已,他何時見過這種場面。
眼前所見,耳邊所聽,無一不在挑戰(zhàn)著他的神經(jīng)。
唱戲這個行當,說什么起了戲就不能停。
八方聽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
其實大多是怕戲沒唱完,主人家不結錢。
但是陳仁這情況就大大的不同了,他這戲臺下,沒有凡人,只有鬼神!
別的戲班子停了戲,頂多沒有錢,他要是停了戲,絕對沒有命!
所以,無論戲臺下是怎樣的動靜,陳仁只得硬著頭皮唱下去。
……
祝英臺:“轎前兩盞白紗燈,轎后三千銀紙錠?;ㄞI先往南山旁,英臺要草橋鎮(zhèn)上祭兄墳。”
唱到這最后一幕時,陳仁已經(jīng)化作了一身鮮紅嫁衣的祝英臺,戲臺上也憑空升起了一座孤墳。
陳仁幻化成的祝英臺,站在孤墳前沉默良久,才緩緩脫掉身上的大紅色嫁衣,漏出了嫁衣下的一襲白色孝服。
“樓臺一別成永訣,人世無緣同到老。
原以為,天從人愿成佳偶;
誰知曉,姻緣簿上名不標。
實指望,你挽月老來做媒;
誰知曉,喜鵲未報烏鴉叫。
實指望,笙管笛簫來迎娶;
誰知曉,未到銀河斷鵲橋。
實指望,大紅花轎到你家;
誰知曉,白衣素服來節(jié)孝。
梁兄吶,不能同生求同死!”
唱到這幕‘英臺哭墳’之時,戲臺之上陰風大作,天空之上更是電閃雷鳴!
陳仁萬萬沒想到,這青燈模擬場景,竟是連天象都模擬了出來。
“轟??!”
天空中一聲驚雷炸響。
戲臺下的白霧里,也是“哇”的一聲哭開。
聽這刺耳的哭聲動靜,應該是嬰孩兒夜啼的聲音。
陳仁嘴中唱腔不停,心里卻是一驚。
“這戲臺之下,竟然還有鬼嬰?”
就在陳仁心中略微驚惶之時,戲臺下的綿綿白霧里,又響起了慈母哄睡的聲音。
“小寶貝,快快睡~”
“乖乖睡,為娘明天捉人給你吃……”
陳仁聽了這話,穿著一身厚重孝服的身子,也是不受控制的一陣酥麻。
再苦不能苦孩子呀,咱就不能化點奶粉么?
哪怕是三鹿的也行吶,反正咱家孩子抗性高。
他本想裝作什么都沒聽見,只顧唱戲便好。
可就在此時,一道驚雷撕破長空,直奔戲臺上的孤墳而來!
這道驚雷來勢之猛,整座殮尸司都被照得通亮!
陳仁以前看過幾次梁祝,所以他心中知道,這道驚雷是要劈開梁山伯的孤墳。
然后陳仁化作的祝英臺,就要投入孤墳中,再與梁山伯化蝶飛起。
可這道驚雷還沒劈開那孤墳,它帶來的璀璨亮光,已經(jīng)將戲臺下的白霧,照了個通透!
借著這道驚雷亮光,陳仁打眼往白霧中一瞧。
只這一瞧,陳仁好懸沒一屁股坐在了這鬼戲靈臺上。
戲臺下那濃濃白霧里,竟是隱隱綽綽的坐了一百多號孤魂野鬼!
這些孤魂野鬼死狀各異,卻是齊刷刷的圍坐在鬼戲靈臺下,兩百來只冒著綠光的眼睛,就這么好好的盯著陳仁。
有人就要問了,死人死人,總歸有些是缺胳膊少腿兒,丟腦袋少眼兒的。
他們要如何看戲?
嘿~
那有眼兒的就拿眼兒看,沒眼兒的拿耳聽,丟了腦袋的就轉過身去,脫下褲子懟著這鬼戲靈臺。
眾鬼模樣千奇百怪,有幾個挨得近的,一窩子甚至還湊不出三條胳膊兩條腿。
可他們此時各個都目光如炬,正死死的盯著陳仁!
陳仁這一眼看去,好巧不巧,剛好跟他們的眼神撞了個滿懷。
那位肚子上開了個大口子,懷里還抱著個鬼嬰的婦人,甚至還對著陳仁笑著招了招手。
好家伙,她這一咧嘴笑,還有三根蜈蚣爬了出來!
這還不算完,那婦人又一口將嘴邊的蜈蚣咬得飚出綠漿,這才低頭給懷里的青皮鬼嬰喂去……
“轟?。 ?p> 戲臺上一聲巨響,梁山伯的孤墳被天雷劈出一條裂縫。
一身祝英臺裝扮的陳仁,急忙一個閃身就往墳里鉆了進去。
足足過了幾息,戲臺上都沒有任何動靜,戲臺下的白霧頓時翻涌不停,各種鬼嚎妖哭之聲,不絕于耳。
聽著戲臺下的動靜,陳仁在墳里也是急得不行,可青燈的節(jié)奏還沒到那兒,他又不能自己化蝶。
就在戲臺下的鬼嘯之聲越來越急,甚至陳仁腳下的戲臺都已經(jīng)微微震動之時,青燈伴奏再起!
陳仁終于化作了一只蝴蝶,跟青燈幻化出的另外一只蝴蝶,從孤墳中翩翩飛起。
戲臺下的看客們,都是些經(jīng)歷過生死之人。
生不相守死相從,黃泉路上結伴行。
雙雙化蝶翩翩舞,恩恩愛愛不絕情。
這個結局對于他們來說,勉強還能接受。
而在那口差點害死陳仁的柳木棺材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起了一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鬼。
她就這么坐在棺材板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緊盯著陳仁化作的蝴蝶。
直到兩只蝴蝶自孤墳上空纏綿飛起,那眸子里,才流下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