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東家一個人在家等得心焦。她也沒有叫女兒回來,怕露了底。這一天,她感到太長、太長啦。真是度日如年。她就像熱鍋邊上的螞蟻,快熬煎死了。家里失去當(dāng)家人就象塌了天,這可怎么辦呢?她面臨的問題太多了,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不能多拋頭露面,兒子喜子又是個少材沒料的東西。開設(shè)在西安、洛陽的商號路途這么遠(yuǎn),自己也沒去過,以前都是丈夫料理。自家的生意托人家經(jīng)營,每年只要掌柜的來,東家都是熱情招待。
她的感覺是,西安這個掌柜的人好、忠厚仁義。洛陽這個掌柜的,是油缸里的雞蛋“滑?!笨扇思沂菛|家的表兄,好多年了,相互啥說頭都沒有。一般男人都討厭婦人之見。丈夫不在了,自己可不能隨便猜疑人,把事情弄糟。她用手拍拍自己的頭,要自己清醒,不要胡思亂想,世界上總是好人多。男人不忍心坑一個女人,外頭是男人的天下,她這個失去男人的女人,一切見解都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事情已經(jīng)把她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不想管事都不行了。面對著千頭萬緒,逼迫她由一個不多管事的婦女,成為一個唯一說話算數(shù)的女東家。
從昨兒個天黑,知道丈夫出事熬到今兒個太陽偏西,她沒吃一口,沒喝一口,沒合一下眼。脊背上就象壓上一座泰山,太重了,揹不動呀。她從屋里出到院里,又從院里回到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她要求自己頂住,千萬不能倒下來,這個家還要靠她撐啊!不過,到底是東家的老婆,看到的、聽到的,比一般婦女大不一樣,遇事能穩(wěn)住陣腳不亂方寸,能拿出辦法和對策。她一直擔(dān)心倆個娃子,去城里能把事情辦好嗎?如果辦不好,下一步可該咋弄呢?她不敢往下想了,再想她的頭就要爆炸啦。
又轉(zhuǎn)了兩圈,她突然想到眼下最當(dāng)緊的,就是給丈夫找衣服。這個地方講究人死了要穿四季衣服,上身內(nèi)外五件,下身穿襯褲、棉褲、夾褲、單褲。作為東家衣服肯定是有的。袍子、馬褂、帽子、鞋襪樣樣現(xiàn)成。她全都找出來,把上身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自己身上套好,褲子也分內(nèi)外套好,疊整齊放在炕上,專等喜子和長春回來。
這會兒,喜子和長春倆個小伙子正在往回趕。當(dāng)他們快走到東家出事的地方時,看見有些人圍在那個地方看著、議論著。他們走到跟前,只見一大片血跡上面僅中間撒了一些土,根本掩蓋不了任何情況。
看的人這個說:“流這么多血,人肯定死了?!?p> 那個說:“沒聽見誰家死人了么!”“是仇人害死把尸首弄走了,還是碰上劫路賊了?”“要是劫路賊干的,就不會弄走尸首,劫了人,比兔子跑得都快?!薄笆前。袔壮墒浅鹑烁傻?。”
喜子和長春沒敢多看,加快腳步往前頭走了。
回到家已經(jīng)是后晌了。女東家看見倆個娃子回來,迫不及待地問:“事情辦的咋樣呢?”
喜子把三張紙交給她。長春說:“都寫清楚了?!?p> 女東家自己不吃不喝,也不管倆個年輕人吃喝。
喜子說:“我們倆個餓得腿都軟了?!迸畺|家才說:“吃、吃、吃,有饃,我給你們炒雞蛋,喝點滾水。我把吃飯都忘了?!边@時女東家也覺得肚子里空空的。
三個人胡吃了點,就商量辦喪事的事情。明天就算三天了,不能再放了。商量定好,就說人是昨天半夜死的。明天上午出紙、報喪、買棺材。因為喜子是孝子,不能到別人家去,報喪的事就又落在長春身上了。
長春還提出,等夜深了他和喜子扛上兩把鐵锨,到出事地方把那一大攤血跡埋好,主要是不讓城里商號的人看出毛病。
處理完這事回來,雞已經(jīng)叫了。算來兩天兩夜沒合眼啦,倆個年輕人困得眼皮打架。洗了洗手臉,躺了一小會兒,女東家就叫他們起來,把丈夫的尸體從地窖里抬上來,看看衣服能不能穿上。
尸體放在院子當(dāng)中,女東家揭開被子一看,胳膊腿并不僵硬。按民間的說法,這叫“不收尸?!币馑季褪钦f,他在陽間的事情尚未了結(jié)完,還不能去陰間。
這一來事情就好辦了。倆個人把東家的尸體抬進(jìn)北房,他們夫妻原先睡覺的東間炕上。女東家自己給丈夫剃了頭、洗了臉,脫掉身上的衣褲,把整理好的衣裳鞋襪穿上、帽子戴上,臉色也不很難看。喜子和長春把尸體抬起來,女東家拿掉那個帶血的被子,往門板上鋪上一條新褥子,把尸體放好又蓋了個新被子。
女東家讓長春去她娘家,把給她媽媽準(zhǔn)備的老尸枕頭拿來給丈夫枕上。又讓長春把女兒叫回來,告訴她在外邊不要哭。
女兒回來一下子撲在父親身上,不敢放聲哭,卻是淚流滿面。她問:“我大怎么好好的就死了?我才走了幾天他咋就死了?。
三個人眾口一詞,說昨天半夜里,他突然說心口疼得厲害,叫喊了幾聲就不再出氣了。幾個人放聲大哭了一頓。女東家娘家人全來了,鄰居們聞訊也來了。一會兒院子里站滿了人。主事的也請到了,賬房先生也安排妥了,幫忙的也套好了。紙扎也在趕著做,童男、童女、引魂幡、五十天要燒得樓兒等等一樣不缺,就是棺材不如意。情急之下,又用女東家娘家媽的壽木裝殮了東家。女東家娘家人幫助請了陰陽先生,安排了打墓的事情。
聽說李家男人突然死了,全村人都不大相信。前幾天還好好的,又沒聽說得病,咋說死就死了呢?來到李家親眼看見后才信啦,李東家確實離開人世了。李家有錢,人緣也好,偌大的院子里人擠人。喪事辦得非常排場。
出殯那天,城里三個掌柜的都來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疑問。他們聽到議論,把東家突然死亡之事和車路上那攤血聯(lián)系起來了。尤其是事后,女東家讓長春用轎車送三位回城時,王掌柜最先發(fā)現(xiàn)車轱轆上有血點,他還指著讓長春看。
長春一看就是沒有擦干凈。
王掌柜問:“轎車轱轆上的血跡是怎么回事?”
長春說:“不知道。”王掌柜帶頭先說:“我們不用車送,自己走回去?!绷硗鈨晌灰餐?,他們?nèi)痪鸵粔K走了。
李東家這輩子結(jié)束了,人也入土為安了。